第11章 第11章
抵达小崇山后,路景延便差人去找吕濛,约他后山佛堂议事。那儿有一间供人休息的禅房,僻静清凉,不会有人打扰。
路景延正好借此机会将自己留在京城一事告诉他,吕濛与庆王府的朱参军是同乡,要想结识庆王,吕濛会是当中重要环节。
只是枯等一刻钟不见人影,路景延曲一条腿席地而坐,瑞麟端来明前龙井他便将人遣退,今日要说的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支起的窗户外边依稀见一细瘦身形,正在树林穿梭,路景延定睛细看认出了来人是柳砚莺,只是她身上穿的什么玩意,花花绿绿长度才到膝盖,露出裙下绛紫的裤子。
柳砚莺跑得气喘吁吁,抬眼见一间佛堂一间禅房,想也不想便钻进了禅房。
她将拉门一开,撞进双冷冰冰宛若寒潭的眸子,登时腿都吓软。喘气连连的唇也闭上,只余一张粉面越涨越红。
路景延?他怎么在这?
被路景延撞见绝不是件好事,如果这是计谋,那这计谋未免太过急功近利,必然适得其反。
果然,路景延与她对视片刻,视若无睹般拾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说道:“柳砚莺,你穿成这样闯进来,是对佛祖不敬。”
他看出她穿的根本不是裙装,而是衣衫不整裹了条织锦方布,充当襦裙。那方布本就不是为蔽体设计的,裹在身上缠不满两圈,一条侧缝看得清里头的湘色小衫和她纤细柔弱的腰肢。
柳砚莺见他目光冷漠在她身上游走,心知这下误会大了,顿时手脚酸软生出前功尽弃之感。
就算对方是个浪荡子,也不能如此直白的投怀送抱啊,何况他是个难得的正经人,本就对她透着些抗拒,这下定然会对她心生厌恶。
路景延眉心的结还是没解开,问:“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柳砚莺拨浪鼓似的摇头:“三爷您信我,我不知道您也在这。”
“我不在这儿,那你是来见谁的?”
他这话说得仿佛已经一脚迈进她陷阱,纠结着,半陷不陷。柳砚莺惊讶抬眸,眼珠子水光潋滟像是透亮的琥珀。
但他下一句话就给她打回了冰窟窿,“柳砚莺,你这么做实在愚蠢。”
“三爷冤枉!”柳砚莺“噗通”一声跌坐下去,右手拈着左手的袖子,装模作样擦擦眼泪,脑袋里要着火,飞速想着对策。
她何尝不知道投怀送抱到这份上很愚蠢,这又不是她本意,架不住天要捉弄,送她重回人间走一遭却又要堵死她前路。
一听她说冤枉,路景延倒笑了:“我冤枉你什么了?要说我认错了人,你不是柳砚莺?”
柳砚莺兵行险招,将脸埋下去兀自啜泣,只顾着哭半句话都不说,根本不打算回答路景延,无视主子问话,这可犯了大忌。
路景延见她抽抽搭搭不说话,果然长腿一收站起身行至她面前,正想说她手段不过如此,却见她骄蛮地一抬下巴,满脸泪痕注视自己。
“你不要欺人太甚。”
路景延心上像是被猫儿挠了一爪子,没由来因那点若有似无的痛痒感到不悦,他蹙起眉头,蹲下身去钳住她下巴,手感一如想象之中柔滑。
“你管谁借的胆子这样跟主家说话?”
柳砚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着眼睛愤愤道:“我僭越,我只是家生子,不配和三爷这样说话。可我好歹是老夫人屋里的女使,你们对我所做之事实在过分,老夫人仁慈,她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为我做主。”
路景延嗤笑:“你要和祖母说你衣衫不整跑到我面前来哭?”
柳砚莺羞愤道:“我要和老夫人说四小姐做局设计我和世子,三爷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折辱我!”
路景延果真沉下目光,捏着她下颌的手也用了用力:“胆子真大,见事情败露便出言诋毁主家小姐。”
柳砚莺泪眼朦胧道:“四小姐毁我衣裙将我困在屋里,巧合的是世子随后就到,我情急之下扯了桌布裹身躲到禅房,这才躲过一劫。我忤逆了主子的意思,我是大胆。”
见她这般言之凿凿,路景延不禁眼眸一眯陷入沉凝,忆起那日柳砚莺从木香居离开,路云真说的那番话,察觉蹊跷。
路景延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胳膊置于膝头,好整以暇蹲身看着她哭,“你说云真设计你,她为何这么做?”
柳砚莺红着眼圈望着路景延:“那总是四小姐察觉了什么。”
她下巴上被捏出个小红印,路景延抬手用拇指抹了抹,消不掉,便只抹掉了她脸上泪痕。
“察觉什么?”
“三爷与我走得太近。”
“我与你走得太近?”
柳砚莺咬唇点点头,路景延只哼笑着站起了身。
话未说完,门外有阵急匆匆的脚步正由远到近赶来。
柳砚莺陡然收住眼泪,茫然问:“是谁要来?”
路景延也差点忘了此人,一时有些棘手地沉声道:“吕濛。”
柳砚莺用手背抹了抹脸上泪珠,低头看向自己的破衣烂衫,手足无措想要抬手遮掩。
“起来。”路景延将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从地上提溜起来,环视一周,把人带到了屏风后边,叮嘱:“别出声。”
柳砚莺面上忙不迭点头,心里却因他信不过自己,暗自腹诽最好被吕濛发现他和婢女勾连,让路景延出了这扇门再抬不起头。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你要是出声,我会说是你居心叵测在这候着我,看吕濛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柳砚莺眼巴巴:“三爷,我不会出声的。”
路景延不再和她多话,吕濛已经到了门口。
门被拉开,柳砚莺刚要竖起耳朵准备听他们要聊什么,三两句后路景延竟对吕濛道:“小崇山春雨不断,屋里潮气太重,我知道你有一处肩伤到了雨天便会隐隐作痛,不如我们到这附近边走边说。”
“好,你向来思虑周全,想不到连我的肩伤都记得。”
门被关上,脚步远去,柳砚莺拢着胸前桌布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坏人,也不给我留件衣服。”
她只好抱着胳膊安静等着,等路景延回来。
外间。
路景延带着吕濛信步走远,本来就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事,他因为方才那个突如其来闯进禅房的小人儿,此刻的心思不在这儿,不得不打乱计划尽快说完。
路景延开门见山地说了留在京中决定,吕濛惊讶:“这么说来,你就不回军营了?你当初可是下定决心执意要去沧州。”
路景延想起当年事,道:“那时我只是不想听从安排到皇城禁卫军领个闲差,每日在京城闲晃。”
吕濛点头:“你素有远大抱负,也有领兵的才能,沧州是大邺重要关隘,当初你说你想去那里跟着你舅舅,我再理解不过,只是…为何突然改变想法?”
路景延道:“父亲说禁军收编了驻守西北的徐州军,设立了新的卫所,军队扩充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圣上已交由庆王协理,你与庆王麾下朱参军交情甚笃,能否替我送一封举荐信?”
原来如此,吕濛欣喜:“这有何难?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在沧州军已是你舅舅的左膀右臂,如今回京还有谁不知道平旸王府的路三郎年少有为,哪怕你自己不提,老爷也自有安排。”
“父亲手下不缺精兵强将,庆王收编了新军开设新卫所,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我想去那儿试试。”
吕濛欣慰一笑,拍上他肩:“好,我知道了。”
从军之人没有不崇敬庆王的,想来路景延也不例外。
在庆王李璧十六岁时,大邺出了伙叛军盘踞同州,同年吐蕃出兵作乱,他主动领命带军队直捣叛军虎穴,而后又将两军合并出关,瓦解了吐蕃军队的攻势,靠着一支“将功补过”的叛军将吐蕃兵赶出关外。
吕濛只当路景延是崇拜庆王,又如何想得到他前世曾是庆王手下强将,与之一同冲锋陷阵出生入死。
被围困时,二人伤势严重便靠在山岩上啖血为生等待援军,相约若是谁先走一步,另一人必须活着回京,还要妥善照看逝者亲属。
其实这于路景延来说这不过就发生在几天之前,后来他便苏醒在了二十岁时。
若非战火,他与庆王不会成为挚友,但今生如能避免惨烈的战事,挚友变成陌路又有何妨?
与吕濛说完,路景延回到禅房。他没有耽搁多久,但推开门时禅房内的人儿已等得格外心焦。
“三爷?三爷是你吗?”
路景延让她的轻声细语撩得心痒:“是。”
柳砚莺从屏风后探出一颗脑袋,发髻上的珠钗晃晃悠悠悬着,晃得人眼晕。
“我已叫瑞麟去帮你拿衣服,你穿着就走吧。”路景延沉吟片刻,走近了她,“老夫人那儿,你要怎么说?”
她当然不打算将被路云真算计的事挑到老夫人那儿,这事只要路景延一个人知道她委屈就够了,真闹大,最后吃亏的人只有她这个奴婢。
“我感念老夫人恩情,是不想说出实话惹她老人家不快的。”她吸吸鼻子,“但是四小姐那儿,我也难以释怀。”
“云真那儿我会去问清楚,给你一个答复。”
“好,我听三爷的。”
看着她那不耍心眼时娇滴滴的情态,只怕没有男人能够对她的伤心难受置之不理,特别是哭她过后眼圈鼻尖都透着层薄薄的粉色,面颊绒毛未褪像是熟透的蜜桃。
路景延自觉不能和她待在同一间屋里太久,否则就是身患隐疾的男人都会被她撩拨得误以为又能重振雄风。
瑞麟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三爷。”
“又怎么了?”
“砚莺有一事相求。”
“不答应。”
柳砚莺让他撅了话头,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小心恳求:“您先听我说完,我原是下山去取线香的,可是方才急着从小筑逃出来,将线香忘在了桌上。”
路景延轻挑眉梢负手看向她,不知她存着什么心思。
柳砚莺指尖转着发梢:“我出来这么久,回去取香定然耽误更多时间,老夫人睡醒不见我一定会问我去了哪里,我自是不会说四小姐的不是,但我怕我撒谎太拙劣,被老夫人识破。”
她哪是不会告四小姐的状,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拿告发路云真在威胁。
撒谎拙劣?实在是过谦。
路景延问:“你要我现在替你去拿?”
柳砚莺小鸡啄米点点头:“三爷行行好,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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