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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刚搬到市里住的时候,  赵秀云是带着苗苗去过一趟少年宫的。

  她也是听人说有舞蹈课,想着能让孩子多动动。

  谁知道去的时候站在门外看一会,舞蹈班的孩子们正在压腿,  压得鬼哭狼嚎。苗苗本来就怕痛,  死扒拉着门,  大有妈妈叫她去学她就哭死的意思。

  水汪汪的大眼睛,  赵秀云看也受不了,  只好放弃。

  放弃归放弃,  孩子心里还记得这地方,  本来听说是学画画还挺有兴致的,  乍看到少年宫三个大字小脸蜡白,说什么也不肯再多走一步。

  方海今天受命带孩子来报名,蹲下来好言相劝。

  苗苗半信半疑说:“不是跳舞?”

  “当然不是。”

  父母在孩子这儿很有信誉,苗苗勉强往前走,  走三步确认一遍。

  方海只觉得好笑,这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带着孩子到一楼办公室,敲门问:“你好,  报名是在这儿吗?”

  里头一位职工应道:“是,你们报什么课啊?”

  “美术。”

  “多大的孩子啊?”

  ……

  一问一答,  方海给孩子报上名,少年宫是不收学费的,学美术的话交十块钱,就可以领学习用品。

  笔墨纸,  说入门的话有这些就够。

  报完名就可以上课,  苗苗懵懵懂懂进教室,  时不时要看一下站在后门口的爸爸。

  方海不懂画,  只看得到孩子们在画线,  一条又一条,他看着都差不多,只在女儿看过来的时候朝她笑笑。

  这种课其实都有些枯燥,要坐得住才行,上课半小时,教室里已经跟菜市场差不多。

  老师时不时说这个,叫那个。

  苗苗从来老实,被老师捏着手教,心里有许多疑问,下课才问爸爸说:“不是画小鱼吗?”

  方海刚跟人打听过,说:“你要先学会画线,这是基本功,画小鱼还久着呢。”

  得亏是苗苗耐得住性子,觉得这算是保证,了然点点头。

  又问道:“我以后要自己来上课吗?”

  这个问题,也是当时孩子妈妈没给她报舞蹈课的主要原因。

  少年宫离小学还有几步路,又不让牵狗,苗苗从没自己走过。

  不过赵秀云最近意识到,他们对小的永远是一种保护状态,对她没有好处。

  禾儿像妹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野得很。

  苗苗不是不行,是没人想过让她自己来。

  于是经过一致协商,她得自己来少年宫。

  小丫头很是惆怅,稀奇古怪的问题不少。

  “那要是有鬼怎么办?”

  “我会被抓走吗?”

  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听说的这些,方海哭笑不得,说:“不会的,下课姐姐或者妈妈会来接你。”

  上课的话她自己放学过来就行,走路的话也只要五六分钟。

  当然,他们心也没那么大,还是请一位接送孩子去少年宫的邻居帮忙看着点,只是没告诉孩子。

  苗苗非常忐忑,对她来说独立是一件有点难的事。

  禾儿比爸爸妈妈更不放心妹妹,悄悄说:“没事的,明天我送你去。”

  她成绩好,偶尔请个假老师不会质疑。

  小孩子还以为是瞒天过海,其实大人都知道,赵秀云从邻居那里知道也佯装不知,是隔几天之后才若无其事警告禾儿道:“好好上课啊。”

  姐姐接送过几天,苗苗就没那么不安,连几块砖之后要转弯,都数得清清楚楚的,每天自己按部就班去上美术课。

  有没有天赋暂且看不出来,老师夸她坐得住倒是常常。

  禾儿听完回来就骄傲转述给妈妈听。

  赵秀云其实没指望孩子学出什么,对她来说,成绩才是第一要紧的,什么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且轮不到他们去想。

  她也是太忙,大学课多,活动多,既要参加学生会,又要参加文学社、广播台,每天从早到晚不停歇,倒练就能把自行车踩出风火轮的功夫来。

  方海六月份休假进城,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一团风出去,都没来得及喊,只能自顾自回家。

  他一进门,小黄就迎上来摇尾巴,孩子们在家做作业,看到爸爸都很高兴。

  禾儿叽里呱啦说:“妈妈出门啦!”

  好像知道爸爸要张嘴说的那句是“你妈妈呢”一样。

  方海用力揉她的头发,说:“出去干嘛你知道吗?”

  禾儿模模糊糊没听清,只说:“好像是谁打架了。”

  嗯?打架。

  那点身子骨,去哪里凑热闹这是。

  方海有些放心不下,得知是在大戏院门口,想想还是出门。

  赵秀云不知道有人来找她,自行车踩得虎虎生风,离大戏院还有一段路就听到动静,赶快把车停好跑过去。

  她的几个同学已经在等,嚷着说:“快来快来。”

  震旦新闻系有自己的小报,每周一期,排版、内容都由本系同学五人一组完成,成品是期末总评分的重要参考。

  这个月的四期,轮到赵秀云他们这个组,大家当然都想拔得头筹,可像食堂吃出蟑螂这种报道,已经有几位善于讽刺的同学写过,人家的言辞之犀利,后来者只能徒添笑柄。

  赵秀云就想着,能有一件比较轰动的新闻。

  她运气也不错,真的叫赶上,还是和这一个多月来城中热事《海瑞上疏》有关。

  《海瑞上疏》原定演出一个月,但群众非常热情,市文化局临时决定加演一个月,又有传闻会是主演陈老爷子人生最后的演出,那简直更是一票难求,由此给市公安局添不少任务,光是抓倒买倒卖都忙不过来。

  要说倒买倒卖,人家好歹是攥着真票。

  今天闹的这一出却是假票。

  开场前检票,检票员敏锐得很,一眼识破,不让拿假票的人进场。可观众嚷嚷着自己是花五块钱买的,怎么可能有假。

  双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大戏院拢共那点席位,其实超售是正常的,再加上走后门入场的观众,站着的人往往把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现在没开场之前就有热闹看,简直是更加沸腾。

  赵秀云同组的同学也来看戏,觉得这是条值得关注的新闻,赶快把人都叫来。

  来得有快有慢,赵秀云没赶上热乎的,市公安局的人都来了,已经在调解。

  她拼命钻到最里面,想打听到一手的消息。

  也是得亏她运气好,今天出任务的正是郑大会,跟手下人示意,把她放进来,小声问:“嫂子也被骗了?”

  赵秀云听出这个“也”,寻思上当受骗的还不止一个啊,说出自己的目的来。

  郑大会正焦头烂额,说:“被骗的都在那,嫂子你想知道去问问吧。”

  受害人还不少,都是检票员一个一个看出来,板上钉钉说是假票。

  一共二十几个,个个对天发誓自己买的是真票,说起哪里来的票,又都一口咬定就是在大戏院的窗口买的,要退票。只有几个人心疼的眼神,泄漏出他们不是五毛钱一张买来的事实。

  骗谁呢。

  不过问话要讲究方法,赵秀云叹口气说:“那要是抓到卖假票的人,钱该退给谁啊?”

  上哪抓去,一位大爷说秃噜嘴道:“我们连人长啥样都不记得。”

  倒买倒卖的人,都爱遮遮掩掩,又是躲着人交易,连个高矮胖瘦大家都说得不一样。

  要不是这些假票一看都是同一人所为,郑大会都要怀疑是七八个不同的团伙了。

  他跟赵秀云吐苦水说:“就为这出戏,这一两个月没一天安分的。”

  那是五花八门,钻什么空子人都有。

  怪不容易的,赵秀云很是同情,又说:“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查呗。

  郑大会没有头绪,但是有壮丁啊,头一抬就看到老战友,说:“老方,你可真是我的及时雨啊。”

  方海还没来得及跟媳妇说两句话,就被带走。

  赵秀云想问“什么时候放假的,放几天”也没来得及,只能去跟同学分享得到的情报,看能不能把第一期的头条先写出来。

  夫妻俩各做各的,禾儿在家左等看不到妈妈,右等看不到爸爸,跟妹妹叹气说:“大人都好忙啊。”

  又很快斗志昂扬说:“姐姐给你做饭吧!”

  禾儿其实是会做饭的,洗着菜说:“苗苗你也洗。”

  家里最近在培养苗苗的独立精神,哪怕是只有一双筷子,都要叫她洗一支。

  她乖得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往姐姐旁边一蹲。

  赵秀云跟几个同学没讨论完,又怕孩子在家,索性请他们家里吃饭。

  你推我让一番,大家这才同意。

  她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哪个做父母的不欣慰,就是其他人也都夸。

  禾儿就爱听这些,说:“妈妈很忙,我做家务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同学里有孩子的都不少,心里已经惦记回头把自家的打一顿。

  只有赵秀云轻拍女儿一下,打发她去巷子口买两个菜回来。

  各家都不富裕,又是一番推让。

  苗苗静静挪开地方,心想爸爸说得没错,有说这些话的时间,菜都炒出三道来。

  小丫头的心里种下一个愿望,等我长大,绝对不做这样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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