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


  早饭吃蟹粉汤包,  一个小小的,咬一口汤汁溢出来。

  苗苗只吃馅拌稀饭,咬着咬着说:“妈妈,  卡住了。”

  赵秀云捏着她的嘴东看西看,  好不容易把卡在牙缝里的蟹壳找出来。

  小小的一片,  混进去的还不少,  过一会禾儿也说:“卡住了。”

  她舌头动来动去都没找到,  张大嘴给妈妈看。

  赵秀云掐着她的下巴,  顺便数一下说:“你后面那个牙动没动?”

  禾儿陆陆续续掉十颗牙,  试了一下觉得在晃,  说:“动了。”

  “那你多用它吃东西,快点掉。”

  都到这了,赵秀云看看高明的牙说:“你这是掉几个了?”

  高明没数,想一下没想起来,  大概说:“七八个吧。”

  那差不多,赵秀云说:“掉了的不要一直去舔啊,会长歪。”

  高明还真有这个坏习惯,  每天都是舔舔看冒没冒牙尖,紧张地捂住嘴说:“我以后不舔了。”

  不打自招,  赵秀云摸摸他的头说:“嗯,也要好好刷牙。”

  高明去澡堂也会洗漱,方叔叔盯得可紧,遂用力点点头。

  闲话家常,  最后一笼包子进方海的肚子。他吃得最多,  还有一大碗稀饭。

  赵秀云去付钱,  掏粮票的时候更是心疼,  一个月就这点供应。

  高明攥着口袋,  他已经攒了三十块钱,以为很多,原来一顿早饭就要这么多钱。

  小孩子的心思一览无遗,赵秀云牵着孩子的手说:“今天是给你过生日,所以叔叔阿姨请客。”

  过生日,奢侈又新鲜。

  高明知道自己和王月婷是不一样的。

  王月婷家里人不会让她跟着别的大人出门,那是人情、是负累,是需要你来我往的。

  他就没人管,要不是运气好,现在还是野孩子。

  他知道大家都说他是禾儿的“狗腿子”,虽然不是好听话,但他就是愿意。

  禾儿是那个教他怎么把日子过好的人,不嫌弃他好几天才洗一次澡,还给他辅导功课。

  赵阿姨人也很好,像妈妈一样,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妈妈,如果他妈在的话,应该也是这样。

  方叔叔虽然有点凶,他爸对着谁倒是都笑眯眯的,也不会带他去洗澡,带他锻炼。

  哦,还有苗苗,娇气是娇气,也是很好的小妹妹。

  高明想做方家的孩子,这是人对于更好生活的渴望,这个家也愿意敞开大门接纳他。

  小孩子也有许多自己的想法。

  赵秀云今天安排的早上逛百货大楼,中午吃大饭店,下午去动物园,这样一轮下来,又得等下个月发工资。

  舍得她是舍得的,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高明第三次到百货大楼,还是跟方家人一起。

  他还是看什么都新鲜。

  赵秀云放手让大的两个到处跑,高明稳重谨慎,还是让人放心的。

  苗苗被爸爸妈妈牵在中间,打进来眼睛就没离过糖果柜。

  赵秀云只买不要票的东西,给完钱剥一颗糖给女儿。

  吃得小嘴都鼓起来。

  禾儿和高明跑一圈,回来报告说:“妈妈,三楼有一个在动的洗衣机。”

  展示机也不是天天在动的,费电又费水,得赶上好时候才行。

  说实话,赵秀云还是有些好奇这玩意是怎么用的,方海天天洗衣服,再糙的皮都不一定能撑住啊,更何况天寒地冻的。

  一行人往楼上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禾儿和高明挤到最里面,苗苗骑在爸爸脖子上,赵秀云撑着男人的手臂,踮脚尖看。

  售货员还在说话。

  “只要把水、洗衣粉和衣服放进去,它就会自己洗,洗完水会流走,拧一下就能晒。”

  边上一位大姐说:“洗衣粉当然好用了,那都不是机器的功劳。”

  另一位搭腔说:“就是,要说日化厂的东西就是好,最近那个洗发膏也洗得很干净。”

  洗发膏?

  赵秀云问边上的人说:“你好,请问什么是洗发膏?”

  那也是位热情的大姐,说:“日化厂刚拿出来卖的,好用得很,你头发搓一下,都香香的,还不要票。”

  估计是刚生产没几天,赵秀云都没听说过,家里洗头洗澡勤,不管是买哪个牌子的肥皂都要票,要是能有不要票的洗发膏卖,倒是值得买。

  洗衣机转,大人孩子都爱看,苗苗尤其觉得新鲜,她有个爱攥东西的毛病,这会紧紧捏着爸爸的发茬。

  方海无奈道:“闺女诶,你爹快让你揪秃了。”

  苗苗松手是松手,过会又揪住不放。

  赵秀云好笑道:“打小就这毛病,周岁那阵每天都捏着姐姐的耳朵才肯睡,不让的话哭得天崩地裂。”

  哪怕是现在,也要抓着小被角才肯睡,反正手里不能空着。

  为此禾儿还打过妹妹,她并不是天生会当姐姐的。

  方海没怎么带孩子睡过,除了刚随军那阵,养女儿就是这样,大一点不合适。

  他放弃抵抗,任凭头皮被抓得发麻。

  赵秀云对洗衣机失去兴趣,说:“我去楼下看看洗发膏。”

  “行。”

  带着孩子,媳妇连买东西都不能专心,不如让他们在这看热闹。

  赵秀云再三叮嘱让他看好了,才下楼。

  也是她刚刚没注意,肥皂边上还真有一大桶蓝色的东西。

  买的人还不老少,售货员算盘一打,问:“要多少?”

  赵秀云先问:“怎么卖啊?”

  “一斤一块,也可以买一罐,两块二。”

  贵啊,最便宜的白梅肥皂才一毛,也能用很久。

  不过那个赵秀云总觉得有种洗不干净的感觉,家里洗头用的北京牌肥皂,贵一点,要五毛钱,但要票啊,家里一年就能凑四五张肥皂票。

  洗头洗澡都要用,家里五口人呢。

  她犹豫一下,还是拿出罐子,谁家来百货大楼不带空罐子,雪花膏贝壳油都可以散卖。

  她闻一下,确实香得很,有股栀子花的味道。

  她献宝似的给家里人都闻一遍,方海嫌弃地皱鼻子说:“太香了吧。”

  不像个爷们。

  高明本来也想赞一句,这会也觉得太香,他的人生没有男性长辈做指引,不自觉靠近可以领路的方叔叔。

  一斤一块呢,不晓得好东西。

  赵秀云撇撇嘴说:“就你那点头发,用也白瞎。”

  苗苗赶紧摸自己的头发,说:“妈妈我快长出来了。”

  她用肯定不白瞎。

  赵秀云亲昵碰碰小女儿的头,说:“嗯,给我们苗苗洗得香香的。”

  这种东西对女孩子好像天生有吸引力,禾儿很快说:“妈妈,今天能洗头吗?”

  赵秀云拒绝道:“不行。”

  回去肯定很晚,这种天气,她都挑中午出太阳的时候,给孩子洗头。

  禾儿也不沮丧,又说:“洗衣机好贵啊。”

  对她来说,一块钱已经是很多,一台洗衣机居然要一千多。

  赵秀云听了也是咂舌,说:“那暂时是买不起。”

  方海说:“买它做什么?”

  就那样动一动,衣服能干净?孩子泥里滚一圈他都是费大劲搓的。

  谁能想到他原来洗衣服就是水里过一遍,晒的时候都是皱巴巴的。

  赵秀云听他说起来,都好笑道:“你不嫌洗衣服累就行。”

  家里方海也只干这个,还有洗碗,尤其是天气冷,但凡要泡水的活都归他。

  赵秀云今年冻疮就没大长起来,这玩意不是病,却很难好,一入冬就痒得她挠个不停。

  方海哪里会嫌,反正冷也就这几个月,他有任务的时候,在雪山还待过大半年,这点算什么。

  他说:“很快就开春了。”

  又说:“还是抓紧买自行车是要紧的。”

  念叨不知道多久,到现在还没能买上。

  赵秀云也惦记着,有自行车她去公社买东西就方便。

  她心里算起来,买辆永久要两百七,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花大钱的地方,孩子暑假估计就能够钱买,到时候禾儿和高明也该学骑车了。

  又想开春就该抽柳条。

  打懒筋这种事,赵秀云是不大信的,但还是想试试,反正又不是喝符水。

  她惦记起那几颗光秃秃的柳树,又想起春天有野菜,能省下不少菜钱,哦还有蘑菇,下完春雨就能捡。

  山腰那边肯定有很多,不危险,叫孩子去最合适。

  这种光明正大的去玩,禾儿是最喜欢的。

  赵秀云心里已经把一整年的事想好,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今年和去年的区别,不过是去年这个时候,没有方海。

  赵秀云给他也安排不少事,打量他的眼神像分猪肉。

  方海忍不住抖一下,说:“干啥这么看我?”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开始回忆今天有没有犯错。

  赵秀云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反正一时半会干不完没关系,这辈子,她都给他排好。

  方海觉得更吓人,禁不住打寒颤,怀里的苗苗跟着抖一下,问:“爸爸冷吗?”

  禾儿跑得掌心热乎乎,来牵爸爸的手说:“我不冷。”

  方海其实更想牵媳妇,不过这样也满足,说:“嗯,现在很暖和了。”

  高明犹豫半天,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牵了赵阿姨的手。

  赵秀云揉揉他的小脑袋,说:“我也很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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