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我和梁子暮相识于翠微寺的梅林。
翠微,翠微,冬天确实翠微。
翠微寺原为翠微宫,高宗朝之前一直是最常用的避暑行宫,也曾有过“涧籁添仙曲,岩花借御香。野麋陪兽舞,林鸟逐鵷行”的盛况。而后因□□驾崩于此,高宗感念先皇恩德,遂改为寺,延请众多高僧于此修行,为□□造善业,由此成为密宗胜地。
不过,与其说是改为寺,不如说是废为寺。
没有圣驾,再好的寺院终将颓败。至本朝时已经彻底荒废。
原本我也不想来这破寺庙,只因师父想拜访多年未见的友人,他老人家又不放心我一个小女孩独自在家,所以就拖着我来了。
这上京城可真够冷的。瞧着天边的火云,还以为白日的烈阳能够让沃雪多融化些呢,结果那太阳只出现了一小会儿,雪还没化多少,月亮就出来了。雪化时陡然升起的冷气,加上夜幕降临时的寒气,都让这个冬夜格外寒冷。
远处宫灯辉映的地方,在这清冷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温暖。据说那是翠微寺为数不多的,还能体现这破寺庙曾经是圣驾行宫的地方。
我问前来接应我们的小沙弥,那地方是用来干嘛的。小沙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说那是放香之地,还说我们此时正好可以去体验一番。
放香?这有啥好体验的?难道这个香很与众不同,晚上放别有趣味?
小沙弥听罢,又陷入沉思,好像是在纠结怎么跟我解释。但估计他年纪太小,语言系统还缺乏词汇量,纠结半天也没想好。
师父见我和小沙弥两个小孩无法沟通,才笑着上前解释到,那是座汤殿。
哦,澡堂就是澡堂嘛,还偏要说放香。
师父又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他们说的放香就是休沐之意。又问我,可要去汤殿。
想着还从未体验过天然温泉,今日又偏生得寒冷,正好遇到这么一块宝地,不泡白不泡。点了点头后,就撒丫子跑到那殿门前。
我左看右看,都没发现这汤殿和这寺里其他破败的房子有多大区别,能被众人称道。最大的不同,大概是这座宫殿特别亮吧。檐上每隔三尺就挂有一盏精致宫灯,宫殿四周每隔一丈就置有石灯笼。
这汤殿,应该有多个独立的汤池吧?里面可备好换洗衣物?还是说衣物要等会儿到卧房之后才会有?
我仰头看着汤殿的牌匾,却怎么也看不清牌匾上的字。等了一会儿,竟没有听到师父或那小沙弥回答的声音。
转过身去,我们来时走过的路,一个人也没有。那青石路两侧的房子都已经熄了灯,天地间只余溶溶月色照应着雪。西风绕过枯木,在这寒夜里呜咽。
师父和小沙弥是先去卧房了吗?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们过来吧。但干站在门口怪冷的,不如先进去躲躲风。
哇,这汤殿果然温暖。就是雾气腾腾的,又太过于亮堂了,让我压根儿看不清殿内的布局。还是先找把椅子坐着等师父他们吧。
我摸索着向前走去,不停地用手扇着雾气,可还是看不清任何东西。就一直这么走着走着,倒也畅通无阻。直到眼前出现一卷纱帘。
纱帘上画了一个少女,那少女身着翠绿袄裙,正斜倚美人靠小憩。旁边是大片大片红得欲燃的梅林,和堆积满地的落雪。在这满是红与白的画卷中,她是唯一的异色,就连她臂膀下压着的白纸上也都是梅花的印记。
忽然,纱帘上出现了其他的色彩。
是一名身着玄衣的少年。那少年胳膊上挂了一件绛色斗篷,他轻缓地走过去,清开斗篷,将斗篷盖住少女的身形。斗篷附上少女肩头的一霎那,那少女竟睁开了眼。少年顿时羞红了脸,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为少女披斗篷,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结果那少女反而朝那少年张开双臂,那少年的脸就又红了一分。过了一会儿,少女好像是看少年没有任何动作,手举着累了,就放下手又闭眼休憩。
我原以为此画的结局就是如此了。又过了片刻,那少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上前将斗篷盖上了少女的肩头,然后又微微弯腰,一只手小心扶住少女的背,另一只手穿过少女的腿弯。一个起身,少女被打横抱起,两人的身影逐渐隐入朱色楼宇。
这纱帘上的画真奇妙,竟然还可以自己动,就跟看了一场电影似的。
不知道这帘子后面,会不会有更奇妙的东西呢?
咦——怎么直接到殿外了?
啊!这里竟然有楼梯!该死,怎么不点灯啊。这么黑,谁能看清楼梯!还好有积雪垫着,不然膝盖铁定得摔破。
外面冷死了,而且我又不知道这后面是什么地方,还是回到殿内去等他们更安全。
“沙沙”“沙沙”
是踩雪声,身后有人?
只见梅林深处有一小簇火光,影影绰绰。
谁?我高声喊到。
那火光随之被它的主人提高,现出的,是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和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那清亮的眼眸里,满是懵懂与天真,让人看了心生怜爱与欢喜。
陡然间,那眼睛变了样子。
眼型狭长上挑,眼窝加深,半遮的眸子里,再也看不到懵懂天真。
这是!这是梁子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似乎能听到我心里的惊呼,他抬起眼来直直盯着我,像猎人终于等来了他期待已久的猎物,风流多情的眼睛里有一丝极力隐藏的喜悦。
“岁岁,快醒来。”
“岁岁,求你快些醒来。”
有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温温的,好像是眼泪。
是谁哭了?是梦梦吗?梦梦她终于被放出来了,太好了。不对,这声音是烟雪。也不对,她们从不这样唤我。
前世加上今生,统共只有一人这么唤过我。还只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叫过一次,其实那次我是假寐。
师父说我琴练得也不行,字完全是狗爬,棋就更别说,估计还下不过黑儿。哦,黑儿是希怀养的小黑犬。希怀是师父友人最喜爱的弟子,就是那个把泡澡说成放香的小沙弥。因为希怀很聪明,而狗一般随主人,所以师父认为,我的智力可能还不如黑儿。
反正就是,我是个废物。
虽然我自己承认是个废物了,但师父还不想放弃我,于是给我布置了功课,让我在三天之内画一百张梅花图。
这怎么可能完得成!
师父还故意支开梁子暮,怕我压榨他,命令他帮我作画。不仅如此,还找来最守规矩的希怀监视我。
画到第三天中午,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翻看满地的画纸,歪歪扭扭的每张上都画着形态各异的梅花,我横竖睡不着,仔细又翻看一番,才从边缘里看出字来,全部都写着一个字“丑”!
于是心满意足地趴在美人靠上假寐。
我还是如此手残,那小子肯定会偷偷跑来帮我。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我像个溺水之人,不断翻滚扑腾,越陷越深。
阳光渐远渐无形,笼罩四周的漆黑将要隐没头顶的光亮,我不死心地想抓住些什么。
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将我的手蜷在掌心。
我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气,梦梦和烟雪喜悦的惊呼充斥着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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