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捌
临近月夕,都城的家家户户格外繁忙起来。何府这边,虽仍在孝期,不同其他府邸那般忙碌,却也上下没落闲。静淞与霁月跟着何昭君,带着几车礼品亲去慰问何家军的亲眷。何黎明日才从白鹿山书院归家,而景铄则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接待苇夫人的侄子苇懿。
这位苇公子可是一个难伺候的主,他生母早逝,父亲姬妾众多。但苇懿是嫡长孙,自幼便受大父大母,外大父外大母,叔伯姨母宠爱。六艺精通,天赋异人,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奈何他是个得理不饶人,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最是调皮捣蛋,不可一世的。小的时候,何昭君没少在他手上吃瘪。
苇夫人与苇懿公子的阿父关系并不好,因为苇夫人是苇大父的继室所出,苇懿公子的阿父苇丰与苇夫人苇蕴的关系也是因为苇蕴夫人嫁到何府来才好起来的。苇懿说是来探望苇蕴夫人,不若说是来都城游玩的,毕竟那苇懿公子是个冷血无情的主,就算一向宠爱他的亲姨母死了,他都没掉一滴眼泪。
“女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静淞看向何昭君,发现她静静地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城各店铺都挂上了各式花灯,放眼瞧去一片红红火火。
“没什么,走吧。”何昭君轻摇摇头,迈步踏上了马车。
许是苇懿一路舟车劳顿,到了何府探望了一眼苇夫人便去歇息了。何昭君本也不想瞧见他,这样也好,省的两人碰面不免又吵起来。不过,就算是何昭君想与苇懿见面也没机会。
祭月节,文帝在宫中设宴,早些与臣子共度佳节,待到午后自家各回府与家人共赏月。何琰不到囗囗一月,便立下战功,威慑了作乱的囗囗。何琰的名气也大了起来,竟有与凌不疑并驾齐驱的势头。如此这般,被圣上亲封安成君的何昭君,自然免不了出席。一身素色白衣在鲜艳欲滴的花苑中自是扎眼。不过今日的主角应当是凌不疑与程少商,众人的目光都时不时落在他二人身上。何昭君本想着来走个过场,谁知这宴席竟弄得剑拔弩张。公主娘子们冷嘲热讽也就罢了,那三皇子冒出的两三句话也属实有些刺耳。不过凌不疑本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自是一一还击回去,嘴上功夫真是与袁慎有的一拼。想到袁慎,何昭君情不自禁往对面的男宾席瞄了一眼,却是没瞧见他的身影。难不成,他也病了吗?低头看着满桌子的美食佳肴,何昭君却丝毫没有胃口。她已经好些日子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总是食不知味,心里沉闷闷的做痒。其实病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何昭君生病了,那是一种名为相思的病。
“昭昭,这个玉簪不错,素净清雅很是称你。”
“这对耳坠子也不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届时你穿那蔚蓝衣袍,配上它定好看。”
何昭君眯眼打量苇懿,他当真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苇景和吗?现在的他温柔谦逊,脾性温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说丹阳郡什么好东西没有,他从苇府带来的东西哪个不比这些强,竟在这里睁眼说瞎话。怕是又在耍自己,何昭君白了苇懿一眼,推开他的手,独自往前走去了。苇懿倒也不恼,依旧让人将东西包起来。不一会儿,东一点西一堆的,苇懿买了不少物件吃食,他倒是潇潇洒洒,就是苦了景铄与澜清二人。
“昭昭,前面好生热闹,是作甚呐?”苇懿笑得春风满面,让何昭君瞧了很是排斥,他今日到底想做什么妖?何昭君还记得上次苇懿对自己这般笑了不过三秒,从树上掉落的石榴果砸了她满身汁水,脚下一滑直接滚进了莲花浅池。苇懿总是掐着时间点做口中说的只是巧合的坏事。
“景和表兄,许久未见,可还安否?”
“啊垚,你终于来了。”
看着眼前两个无比熟络,谈笑风生的少年郎,何昭君心底不禁疑惑,这二人什么时候这般亲密无间了?犹记得以前苇懿最是爱欺负她与楼垚了。
“昭君。”楼垚微微转身,露出洁白的牙齿,温柔地注视着何昭君道,“今日王家酒楼猜灯谜,得花灯,我们一起去瞧瞧吧。你不是最喜欢花灯吗?”
何昭君摇摇头,淡淡地看着那烛光闪烁的精致花灯道:“从前是喜欢,可如今已不喜了。”
微不可听的叹息声在沸腾的街道中悄然散去,楼垚看着何昭君转身朝柳家茶水铺走去。
“昭昭许是累了,我们去给她赢来也是一样的。小女娘嘛,总是口是心非啦,这一点儿你景和兄我最是有经验。”苇懿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楼垚的肩膀,笑着拉着楼垚往十步开外的王家酒楼行去。
“今日所有灯谜皆由白鹿山学子所出。只需猜出灯面谜,此花灯便归谁。”
“属实有趣。”苇懿打量了一下那三尺高的灯笼架子,脸上的笑更发愉悦了。
“拜访孟尝君遭拒。”
“此谜底是面不成文。”
“品尝杜康樽半空,请猜一花。”
“谜底为棣棠。”
“岳父大人,请猜一字谜。
“这题简单,此字为仗。”
“雨后钱无叶底花,请猜一灯谜用语。”
“落落。”
“两只黄鹂鸣翠柳。”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这一问一答,苇懿轻轻松松便得了五盏花灯。周边人不免对他感到好奇,悄声细语的谈论他是哪位世家大族的清流贵公子。
“这公子好生俊俏。”
“是啊是啊,这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我瞧着他快赶上善见公子了。”
“我觉着他二人倒是一样的风流儒雅。”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公主吧,还想要两个郎君不成,哈哈。”
阁楼之上的白鹿山学子们出口打趣道,“善见兄,你再不出手,这风头可要被旁人抢了。”
袁慎只是轻哼了一声,何黎倒是好奇的往下瞟了一眼,看清那一白一紫的两道身影,脱口而出:“欸,景和表兄怎得与啊垚兄长一起?怎又不见阿姊呢?”
“景和表兄?”袁慎饮了一口茶,眼中有一丝疑问。
何黎回到袁慎身侧,为其添了一杯茶道:“景和表兄是致远阿母的侄子。”
赵世良笑着摇摇头:“呵,原来是丹阳郡苇家苇懿公子啊。”
见袁慎没说话,何黎浅笑了下又道:“听兄长们说,阿姊与啊垚兄长每次去丹阳郡,景和表兄都最爱整蛊他二人。阿姊怕是又与景和表兄吵架了,这才没同他们一处吧。景和表兄也是,明明整日念叨阿姊,见面了却又是吵个翻天覆地。”
“哦。致远这表兄还蛮有趣,师父我方且会会他。”袁慎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晃动蒲扇微微抬眼往下望。
“啊!”
“快看快看!”
“那是袁善见公子!”
“善见公子出来了!”
听着身侧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苇懿无所谓地耸耸肩,一眼都没往上看。只认真听着酒楼老板念下一个灯谜,“千里姻缘一线牵。”
这人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袁慎眯起眼睛,抢先苇懿一步,对着楼下启齿说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谜底自是为摇对。”
苇懿勾唇一笑,而后抬手指着灯笼架二层最右那只灯笼道:“牛郎织女银河相望。此谜底为鸳鸯,也是摇对。”
哇,人群中又是一声惊叹。看着得意一笑的苇懿,袁慎轻哼一声道:“少有天赋老必有为。不知苇公子可知谜底?”
“这未免过于简单了。谜底自是中庸。”苇懿不屑地理了理衣袖,沉声道:“机会不待人,错过不再来。还请袁公子作答。”
机会不待人,错过不再来。楼垚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话,抬头望向柳家茶水铺,眼中不免有所失。
“好一个机会不待人,错过不再来。”袁慎手中蒲扇微停,他轻笑一声立刻回道:“谜底为风云杯。”
许是都城中人未见如此精彩的猜灯谜场面,不到片刻王家酒楼便围满了人,似乎整条街的人都挤在此处了。白鹿山的学子们,也纷纷站到窗边,满眼期待袁慎与苇懿的对战。
袁慎抬起蒲扇轻指天,“天下有道则见。”
苇懿抬眼看向袁慎道:“此谜底为露面。”
二人这一对视,面上虽波澜不惊,内里却是电闪火花。
“钱多愁也多。”苇懿轻挑眉对身侧那群女娘浅浅一笑。
袁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了二字:“郁金。”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袁慎抬手接过何黎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此乃象棋术语,自然是黑方,闲着咯。”苇懿又是灿烂一笑,惹得小女娘低声惊呼。
苇懿甚是无聊的随意暼了一眼四周,“他人已走,有话中午说。”
袁慎把茶杯递给何黎,将右手背至身后道:“此谜底为二字,也许。”
“日出前仍无语,日落后谈得来。”袁慎见苇懿有些心不在焉,而后又补充道:“请苇公子猜一六字俗语。”
“明人不说暗话。”苇懿极快的回答,然后对着右前方轻摆手。众人不知苇懿见到什么,笑容如此温暖,犹如春日柔风。便皆随他瞧去,只见一白衣女娘侧耳听身边女仆说了一句话,而后便缓缓转过身来。在满是花红柳绿的嘈杂街市中,她一袭清雅衣袍独步而立,犹如炎炎夏日中的一湾甘甜清泉。何昭君就静静地站在那,清冷又漠然。
“花中君子艳而香,空谷佳人美名扬,风姿脱俗堪钦佩,纵使无人也自芳。”苇懿勾起眉梢与嘴角,相貌本就风流俊美的他,此刻一双桃花眼更是多情若水流。
何黎手指动了动,这题太过简单了些。不过现在他可管不了这许多,好些日子没瞧见何昭君了,他甚是想念。只是因着袁慎说要他陪着师兄们出灯谜,提升自己的学问也长长见识,昨日才没归家。
“阿姊!”何黎高喊了一声,然后朝着袁慎他们得体作礼,飞速跑下楼去。
“应该是兰花吧。”楼垚低声说道。
苇懿一脸欣慰地对着楼垚点点头,却又笑着说:“不过,此兰非彼兰。”
“空谷佳人恋君子,淡淡清香夜夜思。”袁慎嘴角微微上扬,他眉目柔情地望着楼下的何昭君轻声细语地说:“谜底为兰花。”或是她,何昭君。
“阿姊。”何黎拉着何昭君来到苇懿与楼垚身侧。
苇懿对着何昭君笑嘻嘻的眨眨眼,“昭昭,这些花灯可都是我花了好大功夫赢来的。”
“我说了我不要。”何昭君仍旧没好气。何黎生怕兄姊二人在这街上吵起来,悄摸摸地给楼垚使眼色。可楼垚却只是凝眉,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我呢?我苇懿,送你要不要?”苇懿这话一出,顿时炸开了锅。就算星汉男女关系开放,却也没这般当众表明心意的啊。
何黎鼻子一皱,一脸茫然。楼垚微张口,楞楞地瞧着苇懿。袁慎握着蒲扇的手一紧,眉心紧锁。只有何昭君,像是看傻子一般很是嫌弃地瞪着苇懿。
“昭昭,做我苇懿的夫人,怎么着你也不亏啊。”
看着苇懿狡黠的笑容,何昭君真想抬手给他几下,他也太没皮没脸了吧!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楼阁上的袁慎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声音颇有分量的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哎,你说什么呢!你见过有本公子这般英俊潇洒的癞□□么?”苇懿抬头瞥了一眼袁慎,然后深呼一口气笑着说:“不对!本公子才是那白天鹅。”
“啊?那我阿姊不就是癞□□了嘛。”何黎话刚说完便觉不妥,偷瞄了一眼何昭君然后悄咪咪地躲到了楼垚身后。
“景和表兄,你怎么能说昭君是…………呢。”楼垚一脸认真的瞧着苇懿,“还有……”说要娶昭君做夫人,是玩笑话对吧。苇懿期待地看着楼垚,希望他能将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然他苇懿今日算是白唤楼垚出来一趟了。激将法都使到这个地步上了,楼垚你可别让景和表兄失望啊。
“何昭君!我袁慎以何黎的夫子,怀瑾好友…………以及廷尉府侍郎的身份提醒你一句,你二人没出五服,若是成亲可是犯了例律的。想来,你……”
袁慎停住了话语,只因何昭君轻轻浅浅的弯起嘴角,眉眼如画,笑比褒姒。袁慎脑中飘过一句话,八个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何昭君,他好像是第一次这般叫我。袁慎,或者是善见公子,亦或是讨厌的袁狐狸。我何昭君,不知从何时开始,将你放在心里了。不过,你真的挺讨人厌。害我茶饭不思,睡不安宁。害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可今日见到你,我方才知那篇风雨为何意。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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