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草间雀影
前言
昭昭,昭昭,下雪啦。
“谁在唤我?”何昭君缓缓睁开眼睛,她已被疼痛缠绵病榻多月了。看着四周空无一人,何昭君自嘲的笑了一声。寒风吹开木门,湿冷的空气瞬间充斥整间房屋。何昭君又听见有人在轻声唤她……
“阿父,阿哥阿嫂,傅母……是你们来看昭昭了吗?”
何昭君强撑着身子起身,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下,她赤脚踏入那白茫茫的风雪里。看着那一张又一张熟悉的清晰笑脸渐渐变得模糊,泪水顺着何昭君通红的双眼不断落下,就像天空中无数飘落的雪花,落在地上冷在心里。何昭君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她捡起雪地的一枝枯木,在雪中扬起剑舞。她笑的肆意快活,如同幼时第一次耍剑那般潇洒,这一刻她好像又活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何昭君。
力气似乎用尽了,何昭君倒在雪地之中,她此刻觉得自己很冷很累。他们说人快死之前,脑海里会快速浮现自己的一生。以前何昭君还不信,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竟是真的。望着那一小片慢慢降落的晶莹雪花,何昭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喃喃说道:“昭昭好想回家。”
壹
“怎么了?”楼垚看着身侧眉心紧锁的何昭君问道。
“没什么。”不知怎地,何昭君方才忽然觉得有些冷,是一种沁人心骨的寒意。
“当真没事?”楼垚却是不依不饶。
何昭君有些不悦,但她又不想让楼垚担心,更不想坏了彼此的好心情。于是何昭君扯开话题,“你不是说要去猜灯谜嘛。”说罢,便不理会身侧的楼垚,大步朝着前方的田家酒楼走去。因为她知道,楼垚总会跟上她,一直陪着她的。
“猜灯谜,有什么意思。”听见身前那位穿着蜀锦的红衣小女娘这般说,何昭君顿时有些来气。
“答不出便自认见识浅薄,自有博学广闻之人觉得有趣,便答得出。何昭君不屑地撞开她的肩走上前去,“让开。”在何昭君眼里,既不想猜灯谜,又没兴趣,那就别站了旁人的位置。
“何必推开别人呢,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去拿就是。”楼垚颇为无奈的看着身侧的何昭君,他讨厌何昭君总是这般飞扬跋扈的模样。
可何昭君却不知楼垚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听楼垚难得这么说,她的心情现下好了不少。
“我想要右上那只灯笼,你去给我赢来。”方才的盛气凌人都不见了,现下只是一个对着未来夫婿撒娇的小女娘。在外人面前何昭君总是有些冷冰冰的,她自视清高不喜与那些爱攀比的世家女娘交友。只有在自家人和楼垚面前,她才会露出小女娘的活泼天真那一面。可何昭君有个坏毛病,那是被她父兄惯出来的毛病,只要是她何昭君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到。
看着右上那只灯笼面上的灯谜,楼垚犯了难,“那个灯谜我不会,你换一个。”
“你不去替我赢这只灯笼,我大可换个人去。”适才的好心情,此刻又没了。何昭君不明白,楼垚为何总是这样,软弱可欺。
幼时的何昭君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的如意郎君,是要像父兄那般能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但是,当第一次见到楼垚的时候,何昭君却改变了主意,有个儒雅的谦谦君子做郎婿也很不错。我舞剑,他吟诗,那也很诗情画意不是吗?可如今楼垚既不能上阵杀敌,又连一个小小的灯谜也猜不出。何昭君失望之余更多的是生气,她气楼垚的不上进,气楼垚的自我贬低。她想,即便楼垚没能为她赢得灯笼也不要紧,可楼垚竟连试都不试,开口闭口却只说自己不行、自己不会。若是有旁人笑楼垚,何昭君总会替他骂回去的,可现下这般瞧不起自己的楼垚,令何昭君怎能不生气呢。
“楼上袁公子可解所有灯谜。”田掌柜笑呵呵的从酒楼里跑出来,此话一出人群里的女娘们都炸开了锅。
“袁公子,是白鹿山的袁善见公子。”
“每年灯会袁公子总能拔得筹头。”
“这袁公子长得如何啊?”
“自然是好的。”
“民女总算有机会能见到袁公子了。”
不就是区区一个袁慎嘛,有什么可稀奇的。何昭君不以为意,她只觉得周围的人太过聒噪,吵的她脑袋疼。
“横看是王,竖看是王,人口无他,便会亡。猜一字。”
楼上喝茶的袁慎,不屑地笑着低声说了一句无趣,然后扭头高声对着楼下道:“不就是田字嘛。”
听着人群夸赞着袁公子厉害,何昭君嗔怪的看了一眼身侧的楼垚。那小厮又开口念了一个灯谜,何昭君与楼垚都在思索着谜底,可袁慎却猜出了一个又一个,他二人竟是一个都未曾想出。就连刚才那个被自己骂了一句的女娘也猜出来了,何昭君此刻是又羞又气。
“右二。灯笼上乃一副春意图,草间雀影,猜一字。”
眼见要猜自己喜欢那只灯笼的谜面,何昭君顿时急了,她指着灯笼对着楼垚柔声说:“欸,那个是我要的。你快些想想办法。”
楼下何昭君话音刚落,楼上袁慎便答道:“草间雀影,好一副春意图。一条无头无尾无脊梁的鱼,可解此题。”
“这是日字。袁公子再胜!”
何昭君本就不喜这袁慎,现下好了,她想要的灯笼竟被这讨厌鬼赢走了。
何昭君气得对楼垚发火:“都怪你。要不是你猜不出灯谜,我灯笼能被他拿走嘛。”
要说何昭君不喜袁慎是有原因的,这事还得从幼时说起。何氏虽是武将世家,但也是有些许文采在上身的,这一点儿可能还是遗传了何家杜夫人的基因。何三公子何瑾,曾在白鹿山书院学习与袁慎是同窗。这二人也很是谈得来,算是半个知己好友。因着何瑾能文能武,小小年纪又相貌出众,何昭君便最爱黏着他。待何瑾不练兵,好不容易得个空闲能陪何昭君练剑,又因那袁慎的邀约,何瑾便弃下自家妹妹去赴约了。何昭君气得几天都没搭理他,后来还是何瑾好声好气的哄着,何昭君才与他说话。不过,袁慎独霸了自家三哥的事,还是被何昭君狠狠记在心里了。
听着后边几人念叨着白鹿山书院以及袁慎的名气,何昭君更生气了。
“楼垚,你好歹也在白鹿山书院就读过些时日,怎得跟袁狐……善见公子差那么多?”何昭君一向心直口快,又是个脾气差的。见周边人瞅好戏的看着她和楼垚,便高声冲他们嚷:“看什么看!”
“袁师兄是绝世之才,我资质平庸,自然是赢不过他。别说是我,普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赢过他。”楼垚面上有些挂不住,可他还是好言好语地回答何昭君。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何昭君抬头看向楼垚,可她话还没说完,头却疼了起来。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德行。”那声音和自己的好像。何昭君眉心紧皱,她很是不解自己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收回刚才没说完的话,何昭君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这袁善见当真爱出风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可她何昭君才不在乎呢。
“这灯谜都被猜完了,这灯会还不得散了。无聊。”何昭君欲要转身离开,却听那田掌柜田朔道袁公子出了一个谜,谁能猜中就添个彩头,送一坛千里醉。
测量井深,这算什么题?一坛千里醉何昭君自然是不屑的,可这题目她真心不会。谁知刚才被自己骂了的女娘应声前去,还不忘把刚才自己讥讽她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自己。谁敢同自己这般说话?何昭君本就来气,又扭头看身侧的楼垚笑容满面的看着那女娘,心里更是来火。他是自己青梅竹马,更是自己的未来郎婿,不为自己出头也就罢了,现下还用这样柔情似水的眼睛看着其他的女娘。
罢了罢了。何昭君转念一想,刚才确实是自己无理在前。不过年少心性作祟,何昭君也想要看看这红衣女郎能有什么本事。
“欸,让你测井深,你在这瞎比划什么?”何昭君的语气比起方才柔和了不少,因着她觉得楼垚或许想与这女娘交个朋友。可那红衣女娘却不理会自己,何昭君又气又尴尬,这女娘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吧。彼此给个台阶下,难道不好吗?不理自己也就罢了,可是楼垚主动夸她厉害,她却也是不理,真是……比自己还没礼貌。
嘶……剧烈的疼痛袭来,好似蚂蚁在啃噬自己的每一块血肉。何昭君抬手抚上额角,指尖冰凉的寒意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周围人的散去让何昭君觉得这种彻骨的冷意更加剧烈了。何昭君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她想开口唤楼垚,此刻却是无法动弹,连出声都做不到。
恍惚间,何昭君听见有人在说话,“这位女公子。”他是在叫我吗?何昭君感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她想要努力的睁开那快合上的双眼瞧一瞧,可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倒下了。
袁慎站在高楼上,他朝那红衣女娘扔下一颗绣球,可那女娘却突然起身避开了。袁慎没想到那红衣女娘会避开,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绣球竟然会砸晕另一位小女娘。
“昭君?昭君!你没事儿吧?”看着方才还精神头十足的何昭君忽地倒下,楼垚顿时急得不知所措。
“我习得一些医术,可帮她瞧瞧。”原来竟是那红衣女娘,楼垚忙点点头。
只听那红衣女娘问:“她可有什么旧疾?”
楼垚忙摇头道:“不曾有。只是今日刚出门时,她似是有些不适。”
“此处又没医具,还是先将她送医馆更为妥当。”
听红衣女娘这样说,本就心急如焚的楼垚更是手忙脚乱。
“你快把她抱起来啊!”在红衣女娘的催促声中,楼垚更是不知所措。他本就瘦弱,怎么可能抱得起昏沉的何昭君。红衣女娘叹了口气,看着楼垚说:“我去找人帮忙。”然后便跑了出去。
楼垚一时六神无主,只把希望寄托于何昭君,希望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唤声醒来。
“昭君?”袁慎觉得这名字过于耳熟了,又看着楼下院里慌乱不已的楼垚,心里不免有些愧疚,毕竟那绣球是自己抛下去的。
“那不是何将军家的幺女吗?”
“善见兄,你不去帮帮忙吗?你不是同何家三公子私交甚好吗?”
“也不知这何将军怎么会把爱女许配给楼家这小子,连个女娘都抱不动,未免也太过孱弱了吧。”
“这何氏女娘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听周边人这么一说,袁慎想起来了,她是怀瑾天天在口里念叨的啊妹。
“我家昭昭爱吃云斋堂的桂花糕。
“我家昭昭最喜这碧蓝天,恨不能天天将蓝穿身上呢。”
“我家昭昭最怕苦,吃个药需得追着她满院跑。”
“我家昭昭……我家昭昭……”
“原来竟是她。”袁慎不假思索,下楼走至楼垚身前。彩色叮铃绣球恰好落在何昭君的手边,雪花飘落在她墨色的长发,苍白如玉的皮肤上。
“袁师兄。”楼垚望着忽然出现的袁善见,急切地希望他能出手相助。
“冒犯了。”袁慎对着楼垚轻声说,然后便俯身抱起了何昭君。她很轻,就像自己蒲扇的一枚羽毛。袁慎看了心急如焚的楼垚一眼,不由得摇摇头,这楼垚未免也太过于瘦弱了。
“女公子并无大碍,想来只是近日休息不好,又着了风,所以这才晕倒。”
那医士看着袁慎安抚一笑,好像他袁慎才是何昭君的夫婿似的。要不是楼垚出言同那眼神不好的医士前去取药,袁慎真得开口解释一番了。不过,这楼师弟也是个没脑子的,竟然把一个外男留下照看自己的未来夫人。袁慎无奈地摇摇头,他抬手想整理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袖,却低头瞧见一只白净纤细的玉手紧紧攥住自己衣角。
“嗯?”袁慎看着何昭君唇齿微启,好似要说些什么。或许是何昭君声音过低了,袁慎不太听得清,只得俯身低头侧耳听何昭君说话。
“不要,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扔下……”何昭君的声音极轻,却能听出那种无力哽咽哀伤的情愫。袁慎不明所以,他转头看向何昭君,只见小女娘的一双杏眼里满含热泪,泪水似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的落下。那滚烫的泪珠仿佛滴进了袁慎的心里,触动了他某一根脆弱的神经。好像也有人曾把自己丢下了,与其说是被丢,不如说是袁慎把他们抛弃了。那些易碎的,冷淡的亲情。
楼垚刚踏门而入,便看到何昭君已经苏醒过来,他急忙走到木榻边,温柔地看着何昭君道:“昭君,你终于醒了。”
何昭君眼睛满是水雾,她只听见有人在说话,却不知是谁。趁着何昭君楞神,袁慎拽了下衣裙,又不动声色的退到一边。他素来虽爱热闹,可也不想掺和进别人的事里去。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痛啊?”楼垚满是担忧地看着何昭君,他有些害怕,心底竟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啊垚?”何昭君试探着唤了一声,嗓音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嘶哑。
楼垚没想到何昭君会这样称呼自己,要知道她总是叫自己全名,时不时的一声啊垚还是在她示弱的时候才会唤一声。
没听见楼垚答应,何昭君有点儿慌了。她怕,怕自己方才做的那个噩梦是真的。
再怎么娇蛮任性,却也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娘。袁慎清咳一声,楼垚这才开口答话。“方才在田家酒楼你突然晕倒过去了,是袁师兄送你来医馆的。你现在好些了吗?我送你回家好吗?”
袁慎无奈低叹,这楼垚可真是傻的像根草啊,他就不会把英雄救美的功劳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吗?
何府一向低调,不过这何昭君的马车却很气派豪华舒适得很。不过,袁慎怎么也想不明白,楼垚要送何昭君回府拉上自己是作甚。况且这马车里的气氛简直不要太尴尬,方才何昭君同自己冷冰冰地道过多谢二字,之后便再无人开口说话。这大冷天的,此刻却令袁慎热得慌。
袁慎殊不知手里缓慢挥动的蒲扇,此时却也吹拂着何昭君冰凉的身心。方才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梦还是幻觉?亦或是将来真实要发生的事呢?
应该是梦吧,何昭君在心中安慰自己。她会和楼垚在一起,成亲生子……所以哪来退亲一说?更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何昭君抬眸看向右侧的楼垚,他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眼睛亮堂堂的,满是柔情,嘴角还挂着温暖的笑。就好像,就好像是刚才傻傻望着那红衣女娘的模样。何昭君忽然觉得胸口有些作痛,梦里的楼垚好像爱上了那个红衣女娘。如果楼垚像梦里那样喜欢上了旁人,她何昭君又该怎么办?此刻何昭君很想开口问问楼垚,可她却又把话儿咽回肚子里。何昭君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其实她只是一个害怕没人爱的胆小鬼。
“咳咳。”何昭君抬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袁慎停下挥动蒲扇的手,楼垚的游离在外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袁慎与楼垚同时看向坐在正中的何昭君,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更显苍白,平日淡雅冷清的气质此刻竟生出一丝忧郁悲凉的味道。一株遗世独立的清香兰草,终究在无人踏足的幽谷独自凋零。袁慎匆忙别开眼去,看着这样的何昭君,自己竟生出一点儿要呵护她的心理来,真是茶水喝多了迷糊心。
到了何府门口,袁慎才真正了解这何府幺女的受宠程度。台阶下整整齐齐的站着三兄弟,各自肩头都落了不少白色雪花。不过其中,却未曾见到老三何瑾。
比起其他几位何公子,老五何琰应当是与何昭君相处最久的兄长。当时取名何琰也是因为何父急切的想要一个女儿,谁知竟又是一个儿子。
“怎么啦?”何琰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妹妹,不免笑着打趣,“是不是啊垚欺负你啦?”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得很,昭昭不欺负啊垚就算不错了。可昭昭每次欺负完啊垚,自己却又是难受的要哭。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女娘。
一向心思缜密的老四何珵却是觉得自家啊妹有些不对劲,让老五领着昭昭先进府后,何珵才拉住楼垚朝他询问:“啊垚,今天是碰见什么事了吗?”
待楼垚将何昭君晕倒的事情大致说了一番后,何珵不免眉心紧皱,他本以为是与田家酒楼起火一事儿有关。不过好在啊垚与昭昭二人都平安无事。谢过袁慎,又安抚了楼垚一番后,老四何珵便亲自将他二人各自平安送回府中。等何珵回到何府,何昭君已经在傅母的陪伴下沉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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