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道德审判
这块玫瑰地在木棉树后的缓坡上,受木棉树的遮挡,玫瑰花开得不算特别的娇美,但那块木牌伫立的地方,是这里最为特别的。
簇拥着的红玫瑰盛丽而绚烂,或许,那是林染能给予颜回最好的安葬——玫瑰的礼葬。
“现在几点?”叶湑问。
“下午一点。”迟暮说,随即补充道,“还是4月28。”
叶湑看了眼周围:“他们都不在这。”
“嗯,我们先去教堂,他们在那。”迟暮说着绕开玫瑰丛往前走,走一步又回头看一下身后的叶湑,“不用担心,我有留下消息。”
叶湑停下没走,看着迟暮,他没想到自己内心多有的忧虑也被迟暮探知,并提前来抚慰。他若有所思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迟暮意外一笑,顿了下说:“我曾经有幸遇到天使。”
“天使?”
“他教会了我温柔与爱。”
“所以你才……”叶湑有些不可思议。
“是。”迟暮回应后继续在前面领路,尽可能避开玫瑰花的锐刺,“他们应该在等我们。”
“嗯。”叶湑将目光投落在眼前人的背后,心不在焉地应道。
他沉默地看向这位全身上下无不透露异国气息的人,他在想这位的过往会是怎样的明媚灿烂,如果不是一个被温柔对待过的人,那又怎么会如此温柔。
有时,他觉得世界总是那么不公,偏偏恶意捉弄他,却偏袒爱护其他。
他就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在荒败的废墟苟延残喘,而那些被世界眷顾的幸运儿,每日无所顾忌地奔走在和煦的阳光下,享受着光明,享受着理所应当的欢愉和幸福。
后来,他自认为找到了原因。他的出现是罪恶的延续,他的存在是祸害的根本,他从不该在人世停留,即使短暂也不应该。如果周遭的世界和平安宁,那是因为他消失不见。
可现在有人温柔待他,他有感到丝丝眷恋,却暗自觉得自己不值得。
眼前,喧嚣人境早已散离而去,教堂大门前只站着三位在等候的同行伙伴,他们都面带笑颜往叶湑迟暮的方向看来,丘伽依旧是活泼热情地挥手,打招呼道:“叶哥,审判长。”
一旁的齐连向来是面无表情的淡然,在此刻却发现他的面容多带有一份人味的安沉。
迟暮略侧过身,对叶湑浅然一笑:“他们都在。”
叶湑注视着展现在面前的笑颜和欢愉,蓦然生出一种从所未有过的心绪:暖阳拂过破碎泥泞的人间,我想短暂驻足看一会儿,就小会。
苏方扫过看起来安然无恙的叶湑,道:“回来就好。林染在前不久离开这了。”
丘伽整个人活络得像个猴子,兴奋道:“我们捡到了一封信,应该是颜回写的。”
苏方随即补充:“意外捡到,林染抱着颜回往木棉树那块走的时候,从颜回的身上掉下来,我们没有打开看,只知道是写给林染的。”
迟暮上前接过苏方递来的信,原木色的信封上书着再简短不过的三字:林染收。
“先去找林染。”迟暮说。
“那要快点,他走了有一会了。”丘伽试着眺望来往教堂的那条长路。
迟暮轻笑道:“不着急。”
丘伽一下恍然,秒悟其中的意思,想起前不久才经历过瞬间移动的神奇,连连应声点头:“对对对,我们有瞬间移动。”
迟暮笑了笑:“是。”
叶湑旁听他们的对话,默然感觉他与审判长0217之间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那隐晦的、可以作为避风港的空间里,保存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且秘密的对象数和为二,仅限迟暮和叶湑。
“现在4月25下午九点。”齐连猝不及防地通报。
他们愣地一下没反应过来,定神想了想才意识到系统的时间一直在变化,距离规定任务的截止时间点越来越近,他们莫名升起时间的压迫感,感觉一切迫在眉睫。
迟暮没等大家回神开口,已经带着众人进行瞬移,霎那间,他们再次回到林诚家门前。
此时不同彼时,门庭若市,堵在门口叫嚣的居民一波接一波,房屋大门敞开着,室内的布局装饰一览无余,那些家具物件被砸得零碎不堪,家中似乎遭受了一场惨不忍睹的洗劫。
光头的小男孩林森森一直躲在林诚身后,拽着父亲的衣角畏缩着头,看着门前那些嚣张跋扈的怪叔怪姨们,眼神里充满恐慌和畏怕。
“那男孩是谁?”丘伽问,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小男生。
叶湑回答说:“林染弟弟。”
“这些人怎么回事?跑到人家家里闹事?”丘伽很为不解地问。
其余的人没有立刻解释,而是都将目光投向那些与冥岛的言语八卦制造者们。
“你家儿子躲着不敢出来见人了是吗?害了人终于还知道羞耻,不敢出来了?”尖细的声音像针一般,揶揄道。
“你们全家都是祸害人东西,可别在这岛上祸害我们了。”
“快滚吧,滚出我们岛,你们有脸待,我们可没脸看。”
“杀了人就要接受应得的报应,就该偿命。”
“就是,早死还早超生。”先前的那挥拳男人讥笑道。
……
那些咒骂愈加恶劣,丝毫不再顾忌。有了人群作为盾牌,他们有了肆意妄为的筹码,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詈聚唾。
不堪入耳的声音正四处奔散,像无头苍蝇乱飞乱撞,有的直冲向叶湑他们的方向,携着尖锐的刀刃径直捅向叶湑刚被缝合上的伤口。
迟暮不加犹豫地往叶湑身旁挪动小步,两人挨得很近。叶湑感到意外,侧头看向迟暮,只见迟暮也正微侧过头看向他,对他很轻地一笑,似乎在说“没事,我在呢。”
叶湑再往那群人看去时,嘈杂的声音似有若无,他能看到那些人嘴巴皮子像开了机关枪似的一刻不停地震动,却不能很清晰听到那些刺耳的声音。
他的心绪被其他给占领……
“叶湑,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过完年你就转校去另外所学校,那学校挺好。”
“嗯。”叶湑停下手里的画笔,淡淡回应了声,随口又问了句,“我以后跟谁?”
站在房间外的黄粱女士凝噎住似的,一会没吐出半句话,过了会开启喋喋不休模式:“你好好学你的习就行,问那么多干嘛,还担心没有人养你是不是?总不会让你饿死。”
倏然,黄粱手提包里的手机嗡嗡鸣响起来,她才收了话头接通电话,语调立刻变得温和起来:“喂,什么事啊?打麻将?好,好,我马上来。嗯,先挂了。”
叶湑看了眼他母亲,正好就收到来自刚挂断电话的女士的烦闷神情,她淡淡撂下一句:“等会你自己把冰箱里的饭菜热一下。”然后出去了。
这天是春节第一天,按理来说应该是阖家团圆,可现实是叶湑独自一人,坐在空寂的房间,外面人声鼎沸,而这里,孤寞在狂舞。
毫不相干的思绪正在乱走,眼前真正的境况又开始冒窜。那些擅长拿言语作为刀刃的屠杀者仍在毫不留情地剁砍砧板上的骨肉之躯,甚至乐此不疲,如抽了上瘾的鸦片,始终没有罢休的念想。
“我们能去帮忙吗?”丘伽作为目睹者,看着感到很难受。
“这……”苏方也不知如何,侧身往斜后方看了看迟暮,想问下建议。
迟暮说:“可以,但起不到太大作用。”
在喧嚣那处,隔壁竹家三口都出来帮林诚家说说话,好言好语地抚慰门前言辞激烈的众人,竹胜和事道:“都是岛上的人家,大家有话好好说,何必闹不愉快呢。”
有人闻言很是不爽,反驳道:“这是我们闹的吗?也不看看到底是谁一天到晚在岛上闹事,现在害死了人就不敢出来见人了。”
“就是,人家颜回好好一个人,做过什么坏事,要遭这样的罪。”
小女孩竹月睁着双纯粹的大眼,细声细语地解释:“林染哥哥并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他很善良,他现在也很难过啊。”
竹月才说完,立刻有人讥讽:“竹胜,你也不管管你家姑娘,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没大没小的,小屁点大恐怕连是好是坏都分不清了。”
竹月母亲不开心了,护起自家孩子,“谁分不清?!我家孩子怎么了,她聪明机灵得很。”
这一下火花四溅,指鼻瞪眼的,闹得不可开交。
那些自诩的正义之士、道德评判者正处在极其高昂激动的状态,受不理智的作用,他们只能识别敌友,对于任何说法不一的人,自动归结为对手,并立刻采取排斥围剿行动,直到权利归他们所有。
在多人暴力的威胁下,竹月他们家才无奈不再说话,选择沉默以对。
于是嚣张的火焰愈加狂妄,这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进林诚家,挨个房间去找,想要拎出林染,然后对其进行道德的审判和处置。
“咱们进去把他揪出来。”有人起哄喊道。
立刻有人应和:“对,揪出来!一定得让他受到恶报。”
林诚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被人狠手一甩开,就快要跌倒。身后的林森森惶恐不安仿如已深入绝境之地,无处可逃。
他们被人轻率地踢开,如不值分文的废品,被轻易地践踏贱踩。
“那害人家伙呢?!”他们气势汹汹地踹踢着房门。
“算我求你们,别去打扰他了,他真的受不了这样的遭腾。”林诚卑微地恳求道,见他们无动于衷,欲跪下哀求。
看不下去的丘伽直接冲跑过来,愠怒道:“你们这是犯法!”
所有人都怔然看向这从未谋面的男生。林诚眼神茫然不知,怔滞着动作望着丘伽。
丘伽走过去,搀住林诚,义愤填膺说:“你们没错,是他们的错!”
“哪来的学生在这多管闲事?小心我们去找你们老师。”有人讪笑道,话落,引起众人一阵嗤笑。
苏方见状连忙赶来丘伽身边,手执赤鞭,警惕冷然地扫看那些人,低声道:“这次莽撞了啊,下次别那么冲动。”
丘伽低低“嗯”了声,目光掠过依旧站在人群外的三人。
叶湑漠然地站定在那看着,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参与进去。那样冗杂烦闷的氛围,对他来说避之不及。他形单影只,是个边缘世界的行游者,讨厌与喧哗热闹挂钩。
前方焦灼的状态只差一道撕破的裂缝,可能是迫于陌生面容的出现,谁都没有打破。直到有人惊恐叫唤道:“他、他死了。”
这一语像颗手榴弹,瞬间引爆这里,炸得大家手足无措。
林诚一下没站稳,多亏丘伽在一旁搀着,他拖着羸弱的身体勉强冲着林染的房间跑去,一路磕磕绊绊,面目怔然,大脑的运转似乎跟不上身体的行动。
他踉踉跄跄地推挤开围在他儿子床边的人,带着哭腔大吼道:“你们还不走!还要在这干嘛!你们满意了吗?!啊?你们、你们……”
话吼着吼着哽塞在嗓子眼里,他面色难看,发颤地抬起胳膊和手,指着门外,无奈而愤然地嘶哑喊道:“给我出去!”
围观的人群这次变成不作声的哑巴,推推搡搡地出了门,还有的人怏怏不乐地吐槽道:“这也怪我们,还不是他自己矫情,自作自受。”
“这家风水不好,谁待谁倒霉,还不赶紧走。”
“真是晦气!”
这些自诩高尚的评判者,身披道德的外衣,罔顾法律律条,借着众人护庇的底气,打着正义的旗号随意审判,握着言语的利刃胡乱捅伤。
他们沆瀣一气、胡搅蛮缠,用虚伪的道义讲着可悲的陈词滥调。即使有人因此千疮百孔,他们也毫无关系,他们只是来去自由的评判者,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终于,喧吵的人群离开,可原有的模样再也不在。就像狂风过境,只留下残墟与死寂。
林森森趴跪在床边,嚎啕大哭摇了摇自此陷入沉眠的哥哥,“哥,你醒醒啊,醒来啊!”
林诚拭掉眼角的泪痕,怔怔地瞧着林染,嘴角不时地抽动,良久,才慢慢吐出话来,声音嘶哑:“我们……不都在吗,有什么困难总能渡过去的,怎么……”声音再次淹没在嗓子眼里,眼睛通红,眼角又溢出眼泪,怎么也抹拭不尽。
丘伽和苏方悲沉地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床上安详躺着的林染,床头柜上空空如也的药瓶,在玻璃杯下压着一张写着字的纸,是林染留给家里最后的话语。
他们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扭头看向大门外,就见姗姗来迟的迟暮和叶湑两人。
迟暮和叶湑在与丘伽他们既悲楚又疑惑的目光交触后,很为默契地看向身后,结果看到在原地不曾移动的齐连正直直看着他们。
原来,作为程序,齐连未收到任何来自外部离开的消息,即使有听到说离开,也是迟暮对叶湑说的,指向的对象在他看来并没有将他囊括在内,于是他很自觉地继续守在原地。
蹑手蹑脚跑到大门的丘伽,朝齐连好奇问:“齐哥,你不过来吗?”
齐连这下听到很明确的意思,即使反问也能理会其中要过去的意思,他点头认真地说:“过来。”
迟暮看了眼叶湑,以只有叶湑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刚才应该说‘过去吧’。”
叶湑没做声地点点头,他其实也这样想,毕竟齐连将迟暮口中“我们”两字自动等化成“迟暮+叶湑”。
丘伽小声问迟暮:“审判长,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迟暮想是明白他想问的意思,明明林染的生命已经结束,为何还会有现在的情景继续存在,他们为何还在这个由人的记忆线主宰的世界里?
“这里也是他的记忆。”迟暮简练地说,“是他生前的预想。”
丘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说:“床头柜上有他留下的纸。”
一直在房间门外看着的苏方压低声音对大门外的几位喊道:“有情况。”
等到他们赶到一看,发现房间内出现光片蔓延的痕迹,由林染伊始,徐徐向四周延展。
丘伽惊奇讶异道:“这,这是要消失了吗?”
迟暮应答:“是的。”
“那现在怎么办?”
“等着就好。”迟暮从容不迫地说。
丘伽一脸不敢相信“啊”了声,但出于对审判长的信任,很快镇定下来。
叶湑和苏方都将目光锁定在林诚手里拿着的纸上,此时平白无故去拿人家留给家人的东西肯定不对,但纸上毫无疑问是他们可以探知到什么关键信息的来源之一,而另外的关键来源是还在迟暮手中的那封信。
苏方略显急切地问迟暮:“消失后,这里的信还在吗?”
迟暮:“不会存在。”
“那怎么办?”苏方不安地问。
此时光片空间的拓展正在加速,看着就要蔓延至站在床头柜边的林诚。
叶湑若有所思看了下齐连,问:“能看到那张纸上的字吗?”
齐连挪转过脑袋,将视线投向林诚的手上的纸张上,上下扫视一番,回答:“可以。需要记下吗?”
叶湑礼貌道:“麻烦了。”
迟暮持着微不可察的笑看着叶湑,或许是敏感的缘故,叶湑很快回看向迟暮,眼神无不透露着“有事?”的问语。
迟暮莞尔一笑:“就是想起这有封信,还需要麻烦齐连记下。”
齐连有条不紊地完成下达的任务,眨眼间的功夫,就完成信件的记忆存档,一本正经地回复:“已完成记忆存储。”
已经完全懵圈的丘伽半张着嘴呆愣地看向齐连。苏方也很意外,却不如丘伽那么夸张,至少在之前她有感觉到某些不寻常,是从她看到齐连就有的,现在只是真正揭晓谜底而已。
丘伽上上下下将齐连看了又看,依旧半信半疑问:“你是机器人?”
齐连认真回答:“齐连,报废的系统程序。”
这回答让丘伽的更感奇幻,就像观望一场海市蜃楼那般,发出惊诧的“啊——”,结果还未完全发散于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就被阻隔在光片形成的空间里。
光片空间在这个世界重新蔓延,他们每个人被分割在独自的空间体内。
叶湑与迟暮之间相隔薄薄一层光片的距离。透过泛着丝许彩光的光片,叶湑看到迟暮像在对他说着什么,但并不能听清,他微微蹙起眉头,用唇语地方式问:“你说什么?”
迟暮的薄唇又动了动,可似乎仍旧没有听见声音。
叶湑凝着眉,试图翻译唇语,但一闪而过的微动根本来不及捕捉。
迟暮挑眉一笑,抬起右胳膊,用食指轻轻叩在他们两人间的光片上。顷刻间,他们之间的光片碎裂成点。他们成了毫无阻隔的近在咫尺。
迟暮笑道:“认真看。”
叶湑疑惑道:“看什……么?”迟顿的最后一个字音几乎淹没在嗓眼里。
眼前,了无边际的光片空间在瞬刻间分崩离析,碎化成光点的光片受地心引力的影响径直下坠,仿如不可计数的星辰落坠人间,纷彩的流光充溢在他们眼眸。
许是因为眼里倒映着宇宙星辰,连带着此时当下都显得漫长而渺茫。
叶湑想起曾看到的一句话,那话说:某天,我会遇见一人,与他比肩而立,见证一场从所未有的盛大。我不会陌生他,因为我们的初见伊始于一百三十八亿年前,在宇宙变得透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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