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主世界(七十二)
摔落在都阳城外的地面上,杜枔棠即便是在昏沉的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好像有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突然断开了一般,她和这座古老的城池之间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牢不可破的羁绊,在此刻悄无声息地破裂。
生命的流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反哺一般的回流。
无数黑色的线条从城内中央广场的圆盘中释放而出,铺天盖地地涌向了城门外的杜枔棠,像是从大地中生长而出的藤蔓,却如活物般扭动。
这些黑色的线条迅速地找到了杜枔棠的身躯,随后灵活地攀附而上,渗透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倒在旁边的唐居易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豁,还挺壮观……”
与此同时,都阳城内,所有十七年前曾经在那场祸及全城的战乱中幸存下来的人,都是被地面上涌出的黑色细丝缠住了双腿,无法动弹。
包括李承央在内,都是被那仿佛有生命意识的黑色丝线束缚,并且从他们的体内掠取着养分。
“当年的债,我也该还了……”
李承央像是释然了一般,彻底闭上了双眼,就这么任由这些黑色丝线入侵着自己的血肉。
大量的诅咒从大地深处流淌而出,顺着那黑色丝线汇入了那些被束缚着的百姓体内,在吸取他们生命的同时,将那些诅咒都灌注进入了他们的身躯之中。
“不!不要!”
“好痛……”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别带我去那里……别……”
大量痛苦的哀嚎声从城内传出,让这座祥和的古城化作了人间炼狱。
死亡的阴云在迅速蔓延,而被黑色丝线包裹住的杜枔棠却是开始逐渐恢复生机,隐约能够听到那活力勃发的心跳,从大量涌动的黑色物质中传出。
穿着黑袍的地脉灵来到了唐居易的身旁,坐在了他的身边,以一种观赏美景的态度看着被黑色丝线包裹着的杜枔棠,口中感慨道:
“很美吧?”
唐居易斜睨了地脉灵一眼,语气并不是很友好:
“我觉得你的审美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偏差。”
地脉灵摇了摇头:
“不,我是说那些丝线内部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唐居易双眼一亮:
“噢?你能直接看见里面的情况?难道是那种一丝不挂的经典场景?脱胎换骨破茧成蝶?这种明显成人向的剧情是不是有点——”
地脉灵阴森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美,和我说的美是两种概念……”
紧接着,极度浓郁的诅咒气息从那黑色丝线形成的大型茧中溢出,即便是对诅咒之力习以为常的唐居易都变了脸色:
“这?!”
地面上的砖石迅速地腐朽破败,而砖缝中生长出的野草也是在眨眼间枯黄败落。
这种感觉,唐居易是再熟悉不过了。
“来自地狱的诅咒?!开什么玩笑?!”
在称为无间狱卒之前,唐居易曾经在无间地狱中短暂地停留过片刻,因此对于地狱中处处弥漫着的那种死亡、灾祸、不详的味道很是敏感。
在那个地方,一切生机不存,并不是活着的生灵可以涉足的领域。
而此时,杜枔棠的身上竟是散发出了来自地狱的气息,这如何不让唐居易震惊?
“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来自地狱的诅咒?”
唐居易看着身旁的地脉灵,眼神很是阴沉。
地脉灵凝视着那黑色的茧,语气仿佛沉醉其中:
“你应该问的是,她是什么东西。”
唐居易一怔,随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地脉灵接着笑了起来:
“是啊,仪式中断,她保住了性命,而都阳城曾经的那些人都会遭受诅咒反噬的痛苦,坠入幽冥无法超脱……但是,她体内的东西同样会苏醒。”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她可以作为承担这一切的容器吗?”
唐居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依旧没有说话。
地脉灵化作了一团浓雾,消散在了原地,但是声音依旧缭绕四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诅咒。即便是从仪式中挣脱,她也会因为灵魂深处所蛰伏的诅咒复苏而成为一个非人的存在。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
“换句话来说,你的所作所为只是愚蠢的徒劳。你自以为拯救了她,但只是让她从一个深渊迈到了另外一个深渊,仅此而已。如果非要说你有什么功绩,那么‘杀死大量城民’应该能算是其中之一,嘿嘿嘿……”
唐居易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包裹着杜枔棠的黑色大茧,心中的思绪无人知晓。
此时,都阳城中足有大半的居民化作了尸骨,骨骼上还附着着那些扭动的黑色丝线,榨取着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丝养分。
不仅如此,强烈的诅咒从她们的尸骨上散发而出,让这座城市的上空都笼罩着浓郁的不详。
隐约之间,似乎还能听见诸多亡魂坠入幽冥时的痛苦昵语。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原本这些都阳城的人都可以不用死,只需要牺牲一个本就会死去的诅咒容器,而如今却是血漫大地,尸骨遍布。你并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只是一个做错了事的过客。”
嘲讽的笑声在都阳城上空回荡,刺激着唐居易的情绪。
撇了撇嘴,唐居易对于地脉灵的嘲讽言语并不在意:
“这些屁话都省省吧……你觉得我在乎这些?我之所以要带她出城,不是因为什么拯救,只是因为我答应了她,仅此而已。”
“我从未自诩过正义之流,相反,我更愿意称自己为极度利己的那种无德之人……”
一边说着,唐居易一边用堪堪修复了些许的双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地狱气息愈发浓烈的黑色大茧走去。
“所以,在她看见城外的山河人间之前,她必须安然无恙。”
步履蹒跚地来到黑茧之前,唐居易忽然是停下了脚步,随后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说句实话,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这种一步一步诱导着我去走向苦难,甚至还要在过程中对我进行嘲讽的发展都充满了某个我很讨厌的家伙的风格呢……”
周围的声音很静,只有都阳城内隐约的哀嚎传出。
唐居易笑了笑,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入了那黑色的大茧内。
“但是啊,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这一局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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