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05
事情说清楚了，眼下也没有了什么谈下去的必要。
可卓越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丁婉婷。丁婉婷终于感受到了饥饿，抓过书包准备起身：“那就这样吧，我们也聊不出什么了，到时候这些事真的验证了……反正你也知道怎么找我。”
卓越立马跟着站起来：“你去哪里？”
“我……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啊，我今天本来想吃了饭去图书馆，你这搞得我到现在都没吃饭好吗？”
“我陪你去。”卓越的语气习以为常得那么自然。
丁婉婷觉得好笑：“同学，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现在还是陌生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卓越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没有听懂，好不容易才能说出一句：“那我怎么办？”
他看起来迷茫无助至极，丁婉婷动了恻隐之心，竟有些不忍心：“你不回京州吗？现在才不到四点。”
“我不想离开你。”卓越攥紧拳，竭力克制自己去抓她的手。
丁婉婷无奈了：“……现在是我在明，你在暗，我就一普通女大学生，就老老实实在学校，放假了咱们又都是岩阳的，你不用这样吧？”
卓越突然决定：“我先去住酒店，我总觉得我还有什么事可以跟你说但我现在很混乱想不起来，如果我想好了，我就来找你。”
丁婉婷并不在意：“随你便吧。”
她转身要走，卓越喊住她：“你送我去，我不知道住哪里。”
丁婉婷再次发了火：“同学，你搞清楚一下状况，你刚才在学校里对我那样，现在没有人觉得你是好人，你还要我——送你去酒店？”
卓越无话可说，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丁婉婷怕他下一秒真的会哭出来，只好说了一句：“我们学校西门出去的酒店比较好，你去看看吧。”
丁婉婷刚走了两步，又听见他在身后说：“我的身份证和校园卡还在你同学那里。”
这倒是真的。丁婉婷无奈地转过身，打量了他一下，说：“我带你去找她拿，但是……你能不能把外套穿上，现在天气又不适合穿短袖，而且你穿京大的衣服在别的学校晃悠也太张扬了吧？”
卓越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说：“我们在图书馆遇到的那天，我就穿着这件外套，后来你跟我说这件衣服真的太丑了，丑到那天都犹豫要不要给我微信了，叫我以后不要再穿了，所以我来找你才脱掉的。”
“我现在不觉得了，你赶紧穿上。”
卓越只好照做，可当紫色帽衫上身那一刻，丁婉婷愣住了——他说的没错，她真的觉得这件衣服好丑，他要是穿着这身搭讪她要微信，她一定转身就走。
衣服穿好了，两人背上书包，丁婉婷先给蒋培培打了电话，领着卓越往宿舍走。
“知予，求你件事。”
丁婉婷抬头望向卓越，跟他对着坐了一中午，这会儿才想起来他这么高。卓越接着说：“你能送我到你们学校西门吗？不用出去，就到门口就行。”
他看起来实在可怜，丁婉婷没能忍住：“可以。”
“嘿嘿。”听见他这么笑，丁婉婷迅速瞥向他，难以相信这么幼稚的笑声竟是来自成年男性。
在宿舍楼下，蒋培培默认了丁婉婷和卓越认识似的，将卓越的证件交给了丁婉婷。眼看他们俩人又要离去，蒋培培都惊了：“哎，你们说好了？要去哪啊？”
丁婉婷半回头僵在那里：“我……我送一下他。”
“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
丁婉婷没有回答，转身时瞪了卓越一眼，全都赖他似的。卓越却是在笑，问她：“刚才那个是蒋培培吗？你说过，本科室友跟她玩得最好，因为总是一起翘课睡觉。”
丁婉婷气不过，干脆说：“那你再说说我其他室友都谁呀？”
“那我不知道了，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毕业了，只跟蒋培培联系得多，就只告诉我她。”
丁婉婷心头微动。她没法否认卓越的话，要她现在想来，毕业之后还会保持联系的，极有可能只有蒋培培了。
两人才走了几步，就遇上两个回宿舍的同班女生。她们跟丁婉婷打了招呼，对着她近旁的卓越一阵打量，露出八卦的窃笑。
丁婉婷一下子就来了火气：“我这也太善良了吧？我们俩现在往严重了说都属于仇人，我就这么和平地送你出去？我还从来没跟别的男生这么走路呢！”
卓越好委屈：“怎么就是仇人了？”
“那不然呢？我走路上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变态抱住，我还能对你什么关系？”
“我才不是变态，我是你男朋友，”他语气突变，竟有些生气，“那这还是我第一次没拉你的手走路呢。”
丁婉婷给气笑了：“你这人真奇怪，你说你整这么一出，也不准备充分点，你没看那些穿越剧里都要说以后发生的一些众所周知的大事件吗？”
卓越说：“我不看电视剧。”
“那……体育赛事，什么重大新闻？”
卓越认真想了想，说：“2020年东京奥运会，我们女排没进八强。”
“开什么玩笑！”丁婉婷震惊得定在原地，几乎是火冒三丈，“我就是打排球的，我一直在关注女排，我们女排16年里约奥运会冠军，17年女排大奖赛第四名，18年女排世锦赛也是季军，你告诉我20年东京奥运会我们没有进八强？”
卓越也转身面对她：“我不关注女排，这些比赛我也不懂，我只能告诉你确实没进。而且我跟你说女排，是因为我知道你看排球，其实cuba总决赛比较近，就在六月，但如果我说cuba今年总冠军还是我们学校，你可能会不以为然，因为我们学校已经连续两年冠军了，你会觉得我猜中的概率很大。”
果然，丁婉婷一脸懵：“cuba是什么？”
卓越一笑：“我都忘了，cuba还是我告诉你你才知道的。”
丁婉婷无话可说，转身继续走：“无所谓我也不想知道。”
“是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卓越追了上去，“京大已经蝉联两年冠军了，今年还会再夺冠，我记不清具体日期了，反正在六月。”
“反正现在随你怎么说。”
卓越非常失落，但无可奈何。他抬头一眺，看见前方落了满地的粉色花瓣，问：“这就是你说的樱花大道吧。”
丁婉婷答：“是啊，从我们宿舍去学校西门，这是最近的路。”
“那你平常在哪里上课？”
“那边的教学楼。”
卓越顺着望去：“所以从宿舍出来，樱花大道确实是必经之路。”
丁婉婷嘴角一扯：“我还以为你提前踩过点了。”
“没有，我们是在你毕业之后认识的，我没有来过汉州大学，你说过要带我来这里看你们学校的樱花大道，带我见你的大学同学，我答应你等你考完试就陪你来的。”
卓越用心环顾这个丁婉婷生活学习的地方，见他认真得有模有样，丁婉婷差点又信了。她告诉自己——清醒点丁婉婷，别小说写多了给代入现实了。
西门到了。
站在刻着“汉州大学”的石雕面前，卓越迟迟不肯离开。丁婉婷好心往对面一指：“就那边。”见他还不动，她又说：“同学，现在快5点了，我真的饿死了。”
卓越更是从今早八点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但他实在毫无胃口。“我陪……”他下意识就要说出口，却只好咽下，“那你好好去吃饭。”
丁婉婷沉了口气，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你要是想回京州，我们学校十分钟就能到高铁站。而且，如果你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今天走了就再也不出现了，那我也不会去追究什么，就当我今天倒霉。反正我光明磊落，你要是出去跟别人说什么我也无所谓，捅到网上我也就一普通女大学生，没有人会在意。”
“你才不普通，”卓越微微一笑，算是给自己打气，“你是校花，宝贝，在你们学校走了两圈，我证实了。”
丁婉婷不再跟他多说，既然不是什么相识之人，就连客气的道别也免了，转身就进了校门。
从校门进去就是一个开阔的广场，要走很远才能找到拐角将自己的身影隐去。丁婉婷猜想卓越会一直看着她，所以没有回头，而他的确是这么做的。
终于走到了尽头，往岔路一拐，离开他的视线，丁婉婷才停下脚步，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到底是谁？
丁婉婷自认在刚才的谈话中足够清醒，足够严密，所以她也没有忽略掉一个事实。如果他是身边同学，了解她的挂科、家乡、考研那很正常；如果他来自网络，那么知道她的笔名、作品，那也很正常。
可是，的确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同时了解她作为作者在网络上和作为学生在校园里的所有信息。
而且很显然，能够记住一个人这么多细节，这么多想法，能够深刻读懂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样用心的关系，只存在在恋人之间。丁婉婷自认，她没有一个闺蜜可以做到如此细腻深刻的程度。
实在要揪出一个重合度达到50的人，只能是赵十九。毕竟前两天丁婉婷给她打过电话，无意间透露了自己的新名字也说不准。
丁婉婷没什么胃口，又回到了咖啡馆随便点了些吃的，坐下来给赵十九打电话。
赵十九接得很快，她说她正在逛街，周遭一片热闹。文学生比工科生清闲太多，又是身在京州的首都戏剧学院，她的生活可比丁婉婷丰富多了。
可丁婉婷一说有重要的事，她便迅速找了个僻静处，降低了一切吵闹，问：“怎么了你说。”
“我，就是……”丁婉婷根本没想好怎么说，“就是你有没有……跟京州那边的人说过我很多事，就包括我的学校啊老家啊还有想考你们学校研啊什么的。”
“倒是有诶，”觉察出她语气不对，赵十九还是先说了实话，“有跟我室友说啊，说我有个一起写文的大美女闺蜜，然后想考我们学校什么的，但是应该不会说你是岩阳的吧，要说也就顺嘴一提这样。怎么了？有人在网上发什么了？”
其实聊起好朋友这很正常，丁婉婷也会跟身边好友聊赵十九，说辞也都差不多——一起写文的首戏大美女闺蜜，蒋培培、宋欣欣她们都是知道的。
可卓越所说的一切都太细致，这完全超越了普通朋友了解的范围。而且他的说法过于荒谬，丁婉婷已经无法客观描述。
一番斟酌措辞之后，丁婉婷说：“哎就是……今天有个男的突然来找我，他说他是京大的也给我看了他的校园卡，他知道我们的笔名，所以就想问你一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啊？”赵十九大吃一惊，“我靠，不会是谁人肉吧？他找你干什么啊？”
“我……我说不清楚，我感觉他可能是想追我，但是整个人特别奇怪。”
“帅吗？高吗？”
“……还行吧，也蛮高的，我差不多到他肩膀。”
“那可以啊！”赵十九话里笑意骤浓，“他怎么奇怪了？怎么会知道我们笔名？”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婉婷有点语无伦次了，“我只是乱猜，你不要当真。我也不是怪你，就是他从京州过来嘛，所以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跟谁说了，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再自己问问吧。”
赵十九一时也不敢断言：“我是跟室友她们说过，还有一些好朋友，但是都是女生啊。京大的男生我是认识几个，他叫什么名字？”
“卓越，华光管理学院的。”
“那我不认识，”赵十九又是一笑，“不过，华光这么牛，长得又不错，你把握一下。”
“……”
赵十九答应先帮丁婉婷问问同学，有没有把她的事告诉给了可能的男生。总算线索还没断，丁婉婷终于有了些胃口。
吃完饭，没了心思去图书馆，丁婉婷回到宿舍。进门看到刚才碰见她和卓越的女生也在，蒋培培主动说明：“她俩说刚路上碰见你和一个男生，过来八卦你是不是脱单了。”
几人齐刷刷闪动着八卦的目光，尤其是蒋培培。丁婉婷根本无法解释：“我……应该就是一个认识的人，但我现在也不太清楚。”
“什么叫应该是一个认识的人！”蒋培培大叫道，“我都听见他说宝贝我爱你了！”
“哦嚯——”宿舍里嘘声一片。
“我们女神终于要脱单了，大学单了三年不容易啊！”“他真的是京大的吗？长得不错啊，学霸还有这么帅的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这都宝贝我爱你了……”
丁婉婷觉得身心俱疲，无力应对，只好出门去了图书馆。
刚到楼梯口，迎面而来的宋欣欣叫住了她：“婷婷，去哪？”
丁婉婷冲她笑起来：“图书馆。”
宋欣欣将她拉到一边：“对了，我刚准备找你说呢，我打算暑假在学校复习考研，所以想找房子出去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丁婉婷的大脑“轰”一下炸开。
——“你马上就要跟你朋友出去租房子住了，是欣欣，你一直就这么叫她，我不知道全名。”
“怎么了婷婷？你脸色不是很好。”
宋欣欣的声音把丁婉婷拉回现实，她却说不出话了：“我……租房子……”
宋欣欣一口气跟她说完整：“就在北门那边学校老师的家属院，我了解了一下，有两房三房四房，我想着两个人的话洗澡排队比较方便，所以就想跟你一起租两房的。”
“那什么时候开始？”
“我问了一下，不能短租暑假，最少半年起租，所以只能一直租到考研了。而且现在大家都在找房子，咱们如果七月再租估计来不及，最好是能尽快定下来。”
“租金大概多少？”
“其他同学租的基本都是五六百一个房间。”
心里大致有了数，丁婉婷就答应了。两人说好一起想办法打听有没有空余的房子，尽快搬过去住。
别了宋欣欣，去往图书馆的一路，丁婉婷心乱如麻。
——卓越所说的第一件未来的事，已经发生了。她甚至下意识拿出手机找到来电里卓越的电话，却在拨出去的前一秒暗骂自己愚蠢而作罢。
卓越还说了什么？
“你今年没有考上，你写书耽误了学习。”
“你延毕了，你有一门课清考没过。”
“你当时在看一些复试的书，但是……复试没有过。”
丁婉婷渐渐攥紧了拳——她的未来，竟失败至此？
丁婉婷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认真思考卓越的话。
而另一头的卓越，眼看着丁婉婷消失在视线尽处，继续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忽然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时王立来了电话，卓越刚按下接通，还没说话就听见王立大喊：“卓越你去哪里了？你不会真的去汉州了吧？”
卓越平静答：“嗯，我在汉州。”
“你找到你女朋友了？你真的有女朋友？”
“有，她在汉州大学，今年大三。”对于这一点，卓越绝不肯否认。
“那你他妈……”王立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你为啥追陈珊珊啊？”
卓越一时难言。是，研一的时候，他的确在追隔壁班的陈珊珊，但最终并没有结果。但现在，不管他们会怎么看他，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见他不说话，王立也不好追问了：“哎，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今晚我先不回去了。”
“行吧，那先这样了。”
挂了电话，又一次提醒了卓越，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是鲜活而真实的，有他心爱的女孩，也有他所有的同窗好友。
卓越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酒店。现在，他需要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进了酒店房间，卓越将书包一扔，倒头放声大哭。
他是恐惧的。在面对超自然的现象之时，没有人类不会感到恐惧。这个世界只有掌握在科学可以解释的范围里，才能让人类放心大胆地生存下去。
但相比于此，他又是喜悦的。他见到了他心爱的知予，他还拥抱了她，跟她说了半天的话，即便她冷漠而警惕的眼神令他痛心，但她真就在那里看着他，这已经足够让他跪下来感谢上帝。
丁知予生于七月，再把姓氏d的拼音翻折，就有了她的笔名——贝七月。现在是2019年，她还有三个月才满21岁。
21岁的丁婉婷和23岁的丁知予，相同又不同。
21岁的丁婉婷还身在象牙塔中，她气焰嚣张，满怀憧憬，对过来人的警告充满不屑与愤懑，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想看遍这世界，去最遥远的远方，感觉有双翅，能飞越高山和海洋……”
而23岁的丁知予，学会了收敛锋芒，低调隐忍，总是能把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是卓越见过的最明事理、最有情趣的女孩。
要说相似之处嘛，发型没变，总是喜欢将一头长发扎成丸子头；容貌没变，还是卓越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就是好像比两年后胖了点；还有，口才也没变，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他们有多少次争论他都是被她这样给说服的。
想到这里，卓越终于由衷地笑了一下。
他缓缓爬起来，走到镜子面前，看着头发凌乱，眼睛发红的自己。过了很久，才终于有勇气对自己说：“卓越，这不是梦……你来到了2019年。”
——可是，为什么是2019年？为什么是三年前？
他回想着2022年的今天发生的一切，自己睡着之前的一切……终于想起来，丁知予坐在他面前，淡淡地对他说：“一年的感情还是太短了，我看我身边能够做到的朋友，最少都在一起了三年……”
——这就是原因吗？所以，上帝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三年前，让他们有了拥有三年感情的机会吗？
突然有一股力量从心底喷涌而出，慢慢地经流全身，驱散了恐惧和迷茫。镜子之中，男孩的目光陡变坚定锐利，即便蓬头垢面，也没有一丝颓废之感。
既然他回到了三年前，那么，目的就绝不是按照原本三年前的一切重新走一遍，最后再回到2022年4月16日。
他就是要来改变一切的，他要提早进入丁知予的世界，提早跟丁知予在一起，改变她的人生。
如果是这样，那么到了三年后，也就不会发生那一切了……
“卓越，”卓越看着镜子里的镜子，开口铿锵有力，“从现在起，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你来自三年后——没有三年后，你和知予，从现在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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