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离婚的最后一年。
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就连去试图解决都变得很累。
徐晓冉调动了工作,新公司新的环境,一切都要重新起步。
沈庄沉则是在原来的公司如鱼得水,晋升不断的同时,也变得越发繁忙。
但是很多事情,是不会因为繁忙,就不存在的。
“小冉啊,妈是想问问你,你和庄沉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都这个年龄了,不要孩子也不太合适,对吧?我和庄沉他爸都还在等着带呢。”
“也不是说不能拼事业,只是两个人都在拼事业,那谁来经营这个家呢?结婚可不是儿戏啊。”
一开始,沈母只是在他们回去时,隔三差五的提一提。
沈庄沉每次都会阻止她:“我和小冉都还在忙,也不稳定,等稳定了就会考虑有孩子的。”
沈母有些嗔怪:“怎么就还不稳定了?你们现在在一线过的还不够稳定?房子这事慢慢来,急不得。”
“家里亲戚啊,朋友啊,都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定下来要孩子,你让我和你爸怎么说?”
沈庄沉无奈:“也不只是稳定的问题,我和小冉工作都忙,有孩子也没法好好地照顾。”
“那不是还有我们吗?”沈母道,“小冉的家里那边,我们也知道指望不上,但是你爸妈还是能帮忙的。”
“到时候我和你爸帮你们做家务带孩子,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平心而论,沈母并不是一个很刻薄的女人。
她出生在小县城,眼界和思想都有局限,也是那种最传统的,关爱子女的好母亲。
眼看着徐晓冉二十六七都没打算要孩子,沈母多多少少也确实急了。
有些矛盾在平常不见,但是当环境足够糟糕时,裂痕就再难掩盖。
在此之前,二十四岁的人生里,徐晓冉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家庭发过愁。
她早就接受,并且也有足够的勇气离开那个糟糕的,没有她容身之处的家,也早早地远离。
结婚时,徐父甚至没给女儿准备什么嫁妆,徐晓冉也冷静的没为此和他争吵半个字。
此后离开家,来到一线,徐晓冉也只有逢年过节象征性的问候两句。
但是。
有些东西你不在意,却总有人会提醒你你没有,哪怕是无心之言。
沈母来做客时,徐晓冉空闲时领着两个老人到处玩。
她不是不尊敬长辈的性子,自觉也做的足够细心热情,只是却还是很难维持关系。
“小冉啊,听说前不久庄沉他小叔来这儿看病,想借宿,你和庄沉没同意?”
沈母温温和和的说:“我后来把庄沉说了一顿,那是看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叔,哪能这么拒绝人家?”
沈母道:“庄沉不懂事,很多事情上也没有女孩子心细,你以后要多注意提点他。”
沈父也轻咳一声,道:“都逢年过节走动的,是正经亲戚,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点情面的嘛。”
徐晓冉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她是聪明的姑娘。
她听得出沈母的意思,也很明白,之前不答应沈庄沉让亲戚借宿的,也是她做的主。
沈家父母明面上是让她去劝沈庄沉,这话其实就是对她说的。
沈庄沉是什么性格的人,徐晓冉和沈母都很明白。
他脾气好,也很宽和,从小就不喜欢和人多计较争执,现在也是这样。
他对人好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很好。
徐晓冉读大学时曾经有段时间被课题逼到发疯,是沈庄沉察觉到她状态不对,每天来陪她上下课的。
帮她洗衣服,占座位,做饭这类的小事,沈庄沉也没少做。
正因为都很明白,徐晓冉反而无法对沈家父母说些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
她甚至认真的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确实缺失了什么。
徐晓冉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家庭情况而自卑过,也并不在意。
但是在这段婚姻之后,她变得没那么自信,变得会考虑到许许多多的情况。
无法去判断到底谁对谁错,就像是婚姻也从来不是合脚的一双鞋。
后来次数多了,徐晓冉也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沈庄沉,她没有打算向他隐瞒。
沈庄沉会和父母打电话,每次结束通话,眉间都带着疲惫。
他确实是不善于争吵的人,性格温良,也很少会和人起争执或者冲突。
而徐晓冉也有自己的委屈:“我们都有事业,都要忙,妈不打你的电话,打我的算怎么回事?”
“我们说好的买房计划连一半都没走到,哪有心思考虑那些事。”
徐晓冉戳了戳沈庄沉:“你家里的事你自己处理好,我真的不想下了班还要看微信消息,应付你家人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撒娇,却并不温柔。
或许换做别的时间点,徐晓冉有心情更仔细的处理这件事。
只是她真的太忙,每天都是无休止的加班做方案,情绪也变得容易烦躁起来。
这个时候,沈庄沉往往会抱抱她,然后说“抱歉”。
可是。
抱歉有什么用呢?
徐晓冉还是会收到沈家人的消息,措辞越来越不委婉。
挤压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
她终于对沈庄沉发了脾气。
“为什么老是要用这些事情烦我?”徐晓冉暴躁道,“每次都是生孩子,嫌我没有招待老家的客人,每次都说我。”
她的工作进展不太顺利,音量也控制不住了:
“我每天下班之后还要看这些消息烦不烦人?爸妈催孩子,亲妹妹伸手要钱买东西,有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
沈庄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推开他想要抱住她的手,“你能不能有点实际行动?”
沈庄沉这次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没有说话,等徐晓冉红了眼圈时,他才说。
“那怎么办?”他说,“除了断绝关系,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你明知道不可能,”徐晓冉尖锐的反击道,“我不可能拉黑他们,你也不可能断绝关系。”
“那么多事情,桩桩件件我都忍下来了,我发脾气不行吗?!”
沈庄沉也没有说话。
只是这次,他连伸手抱住她的动作,都没有了。
同样疲于工作,也同样面临数不清的压力。
徐晓冉假装没看到沈庄沉的疲惫,而沈庄沉,也无暇再照顾她的情绪。
要过去很久很久之后,徐晓冉才会明白,一对佳偶变成怨侣,第一步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去翻那些从不屑于提起的旧账。
一点一滴的指控对方的不是,然后在这段感情里去计较到底是谁愧对谁。
徐晓冉再怎么聪明努力,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事情从开端到恶化,往往用不了多久。
哪怕过了几天他们就和好,没有再提这件事,像是心照不宣,无法解决的难题。
只是往后但凡有吵架,却少不了提上两句。
某一天。
再一次吵架之后,徐晓冉丢了手机,冲去浴室。
洗脸的同时,她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熟悉又陌生。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是满怀的愤怒,画着精致妆容都掩藏不住的疲惫,还有尖锐。
徐晓冉看了很久,她几乎不敢认,镜子里的人真的是她吗?
婚姻能够让她变成怨妇,也能让沈庄沉失去那些光环。
他们本质上都是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就没办法维系婚姻的童话,去轻松愉快的当“天作之合”。
离婚的最后那几个月。
徐晓冉回到家,已经很少讲话了。
她太疲惫,没空和沈庄沉约会,也没空去慰藉彼此,去正视和解决问题。
她和沈庄沉,总是会有一个人在通宵加班,习以为常。
那天在客厅一个人吃着外卖,徐晓冉突然想,这段婚姻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想法来的莫名其妙,徐晓冉却并不觉得有错。
她和沈庄沉,现在过成这个样子,和当彼此的室友有什么分别?
还要面对沈家人的询问,逢年过节的压力,还要去和沈庄沉磨合,想尽办法的解决这个问题。
好累啊。
她不肯退让自己的底线,只能这样拉锯战,消磨着感情。
徐晓冉问沈庄沉:“我们真的要这么忙吗?”
沈庄沉沉默片刻,然后说:“我们都不会,也不能放弃事业,冉冉。”
确实,他很理智。
徐晓冉也一样,她知道他说的对。
他们从小县城一路拼出来,是为什么?是付出了什么?
既然有着一样的目标和规划,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说放弃?
只是她控制不住那种疲惫。
沈庄沉应该也察觉到了。
他并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他和徐晓冉定了时间,出去约会,好好谈谈。
但是总是不能成行。
要么是工作,要么是家人,总有那么多的事情。
既然无法劝说沈庄沉和徐晓冉要孩子,沈父沈母也有别的事情来找他们。
徐晓冉冷眼瞧着。
她本来就很难处理好这些关系,这只会加剧她的抗拒情绪。
她冷眼看着沈庄沉越来越疲惫,对他在工作上的麻烦毫无过问的想法。
徐晓冉有错吗?
重新回头去看,她承认自己是有的。
只是很多事情,似乎并不能简单的用“谁对不起谁”去分明,也并不像是数学题那样有着固定答案。
再重新来过一百次,徐晓冉也不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她就是这样的人,改变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自己。
“沈庄沉,我们现在还存在感情吗?”
“”
他们对对方无话可说。
热情燃尽之后,只剩下一地灰烬。
所以很多人,是可以共苦,不能同甘的。
车内,三十二岁的徐晓冉没有说话。
而车外,沈庄沉抿着唇,一点一点的说:
“我想过很多次。这几年,我也一直都在想我们当时,一切都很好,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沈庄沉快速的说:“问题在我,是我没有处理好很多矛盾,我的错。”
人要从一段段的失败中吸取教训,走出来。
那段失败的婚姻,无论是带给她,还是带给沈庄沉的,都是更彻悟的反思。
谁也没有比谁好过。
“这几年我没有再找过对象,也没有想发展新的感情,我用行动向我的家人证明了很多事情。”
沈庄沉说:“冉冉,你还记得毕业那年我们一起去厦门旅游,在时光邮局写的信吗?”
“前几天我收到了。我收到了二十二岁的徐晓冉写给我的信。”
沈庄沉的声音有些哑:“我看了很久,我让二十二岁的徐晓冉失望了,对不起。”
“对不起。”
“冉冉。我能够,不让三十二岁的徐晓冉失望吗?”
好久好久。
徐晓冉都没有讲话。
写信的那年他们毕业,正是在对着未来满怀热情的时候。
落笔下的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比美好的期许和愿景,满心满眼也只有这些。
过了很久,徐晓冉才转头看看他。
这几年过去,他们其实都变了不少。
只是在这一刻,她似乎是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还是有着年少时的影子。
徐晓冉朝他笑起来:“谈不上失望不失望的,真的。”
她轻快的说:“三十二岁的徐晓冉已经知道啦,什么失望不失望的,都应该由自己给予。”
怎么能让别人去给呢?
她曾经试图让别人去给,结果证明,那也是走不通的。
沈庄沉沉默下来。
他们确实还是了解彼此的,就像是他已经窥到了徐晓冉想要说的话。
“过去这么久,”徐晓冉说,“当初的事情,你有错,我也有。”
“现在又不是什么背锅大会,我要是真的要找人麻烦,也是找沈茉茉,而不是你。”
那边的沈茉茉听到这话,神情有些僵硬。
她偷偷把正在输入的手机背到一边,没敢介入他们的对话。
刚才沈庄沉,起码有一件事是没有说错的。
这些年,无论是沈父沈母还是沈茉茉,都怕了沈庄沉。
他曾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向父母证明他的决心,可是他后来确实做到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取代徐晓冉的位置。
纵使沈家人都不理解沈庄沉,也改变不了他。
他就是这个样子,不缺家里的钱,但是也没打算改他的想法。
徐晓冉笑了笑:“我现在跑业务,接触过很多人,这些年也确实吃了一些苦。当然,也有好的收获。”
“换做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像是当时那么尖锐,伤人又伤己。”
三十二岁的徐晓冉明白,什么关系都需要经营维系。
有那么多种方法去到婚姻里找到平衡点,不会很难,也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她可以游刃有余的踩着这双水晶鞋里的砂砾,甚至能跳一曲活泼的踢踏舞,照样漂漂亮亮的吸引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她看向沈庄沉,笑意很深。
那双眼睛仍旧很明亮,看起来漂亮的像是朝阳。
“可现在的我,也有新的想法了,”徐晓冉轻快地说,“人不会一直不变,是不是?”
结婚不结婚,对她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有很好的初恋,经历过很好的感情,现在也过得很好。
沈庄沉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站在车窗边,似乎很费劲儿,很不容易的才挪开靠着车窗的那只手。
他深深地看了眼徐晓冉:“你现在过的,是你二十二岁时想的生活吗?”
“和想象的不一样,”徐晓冉想了想,诚实的说,“不过我现在对自己也挺满意的。”
她看到沈庄沉对她笑了笑。
沈庄沉说:“这样就好。”
“下次找你办业务,你会办吗?”
“哪里的话,沈总是来送业绩的,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啊。”
汽车扬长而去。
徐晓冉在停车时,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新的取件信息。
寄信地址是厦门。
徐晓冉去驿站取了快递,找他们借用小刀划开。
牛皮信封,上面的字迹陌生又熟悉,带着少年时的锋芒。
“三十二岁的徐小姐亲启”。
三十二岁的徐晓冉看了一会儿,走出驿站。
她把信封重新塞进快递盒,仔细的装好,然后一起丢进垃圾桶。
等到早晨,垃圾会被运送到回收站,然后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热情燃烧殆尽,灰烬中仍有余温。
只是那大概并不足以支撑,让人再度飞蛾扑火,粉身碎骨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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