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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胡话


  “昭和?爷,谁是昭和?”小丫鬟声音里透着俏皮,抱着绣祥云纹样的黑缎面长筒靴跪在榻前,轻柔地托起小公子的一只脚塞进靴中。

  “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午憩这么久还未醒,再歇下去,王爷可就快过来了。”作书童打扮的小少年伸着脖子向里间张望。

  小丫鬟“嘘”了声:“你少要吓唬爷,我今儿眼瞧着都护府那帮黑脸将军们进了院子,王爷能过来才怪。”

  书童吐了吐舌头:“我还不是为爷好,再背不下《说难》,挨了骂又要躲在被窝里哭……”

  “你!”小丫头横了眼,抄起线筐里的线卷子丢过去:“敢嚼爷的舌根子,你不要命了!”

  书童一猫身躲过“暗器”,忽地眼睛一亮,指着里面:“燕妙姐姐,爷醒了!”

  唤作燕妙的小丫鬟赶忙转身,就见她那唇红齿白的小少爷直愣愣地坐起来,正盯着虚空发呆呢。

  更好笑的是,小少爷好似丢了魂,竟将穿了靴子的脚搭在床榻上,没穿靴子的那只却踩在了地板上。

  燕妙赶紧转身跪下,一边托起小少爷的脚放在她腿上,一边给小祖宗整理鞋袜,俏生生道:“爷可算醒了,是梦魇了吗?怎么净唤那昭和二字。”

  “昭和?”小少爷喃喃重复,一双瞳孔骤然放光。

  昭和世子。

  昭和太子。

  昭和帝。

  似乎在须臾间走完她那荒唐的一生。

  小公子腾地站起来,吓了燕妙一跳,却又忽然站住不动,皱着眉苦苦思索。

  但是后来呢?

  小少爷砸了砸脑袋,有点记不清了。

  后来呢,昭和帝死了吗?

  死了,肯定死了。

  容宿那么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她这个败军之将。

  所以……

  “我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小公子低头看着自己白里透着粉的手心,用力攥了攥又松开,掌心迅速由白转粉。

  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爷,您说什么胡话呢?”燕妙上前,一脸的哭笑不得。

  “燕妙?!”小公子看到她却是却一脸惊喜。

  果然是见到了死人,还活灵活现的。

  她又张望,四周正是当年在渝州时裕王府书房的陈设布置,带着久违的熟悉。

  真好,原来死后竟如此轻松。

  不用想什么皇位,不用想什么秦氏江山。

  这一年的她,没有入长安,没有夺储,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血腥杀戮,有的只是平平静静的生活。

  而且……

  她还可以去找征文先生!

  容宿从先生手里夺走通玄镜,阻止他救驾,征文必定也难逃毒手。

  他就也在这地府之中。

  那她终于能真真正正见到先生了!

  她可以告诉征文先生,自己不是大秦的皇帝,不是昭和太子,更不是裕王府的世子秦绍,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一个叫秦韶的女子。

  秦韶双目泛光,一溜小跑便冲出门去。

  “爷!外面有风!”燕妙匆忙拾了件披风追出去。

  刚出门,便见屋外跪了一通。

  燕妙也慌慌张张跪下:“给王爷请安。”

  秦韶站在中央,看着经年未见的父王,眼睛酸了起来。

  她真是混蛋。

  满脑子竟只想着征文先生,却忘了,父王也死了,自然也在这地府之中。

  “父王还是那般威风八面,纵观大秦,未有匹者。”秦韶眼中满是孺慕。

  她的父亲裕王,虽然只着蟒纹常服连兵器也未带,却是镇守大秦西南关隘的第一人!

  裕王眉峰一挑:“休要花言巧语,”便越过秦韶走进书房正堂。

  秦韶眼也不眨地盯着裕王,下意识地跟进门。

  “急匆匆地,要往何处?可是将那《说难》篇熟记了?”裕王坐定发问,让小书童额头冒汗。

  “说难?”秦韶只觉好笑。

  怎地都到了地府,父王还要考她学问,又不需再继承什么皇位。

  燕妙只当她是背不出来,情急之下上前道:“世子爷为了读书连着三日没合眼了,这会儿许是太累……”

  裕王脸色一沉,燕妙和小书童当即跪倒,瑟瑟发抖。

  倒是秦韶只觉眼前场景十分熟悉。

  多年过去了,她也想为父王再背几篇文章。

  秦韶张口便诵:“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

  裕王听得屡屡点头,心中只道这孩子终是肯用几分功夫了。

  不过他裕王府一脉,如今已经有了男丁。

  大秦重嫡庶,骋儿的生父虽是他唯一的庶子又在一年前病逝,但好歹也算他裕王府的长子嫡孙,沾了一个嫡字,便是继承大宝也算不辱先祖,总好过……

  “今日就背到这儿吧。”裕王忽然叫停。

  秦韶顿住,就见裕王招手:“把西域供来那只猫送到书斋。”

  “猫?”秦韶微微一怔,隐约记得她14岁那年确实有个西域小国供了一只黑尾白猫,说是大吉之物,她还曾好奇跑去看过。

  不过裕王自然不许自己唯一的嫡子养什么猫猫狗狗,耽误课业,便直接供给了长安城的贵人。

  但如今,裕王却让人将猫送来书房?

  秦韶露出笑容,果然是入了地府,连父王也不逼着她习文练武了。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裕王临走前还嘱咐一句:“你如今有心功课是好事,但也无需废寝忘食,还要注意休息。”

  “是,父亲,您也不需再为战事操心,该享天伦之乐才是。”秦韶笑出一口白牙。

  如今她裕王府一脉尽在地府团圆,自是有天伦之乐可享。

  裕王却皱眉:“战事岂是你能儿戏的?”

  秦韶无所谓地眨了眨眼。

  待送走裕王,小书童一脸委屈:“从前王爷最好问咱们爷政事军情什么的,怎么今天爷提了,反倒不高兴了?”

  燕妙跟着吐舌头,劝道:“王爷今天确实奇怪,许是都护府那帮将军们说了什么丧气话吧,爷,您别往心里去……”

  可秦韶那笑嘻嘻的样子,哪像往心里去了。

  燕妙心道奇怪。

  平常若被王爷责骂两句,爷都要不开心个好些天,怎么今儿倒好像遇着什么喜事似得?

  “都这个时候了,父王当然也知道我不必那么累了。”秦韶笑道,兴冲冲地跑去接管事递来的竹笼子,一边吩咐人准备猫窝。

  小书童瞧着秦韶把猫笼子放在桌上,蹲下身孩子气地用手指逗弄小奶猫,不由捂嘴偷笑。

  纵是燕妙也忍不住笑意,但她的笑在扫到秦韶腰带下一截虚荡的黄绳时凝滞。

  “爷,您的御赐宝镜呢?!”

  秦韶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一直挂在她腰间的通玄镜竟然不翼而飞。

  莫不是死的时候,被容宿那奸贼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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