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渡载终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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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子，我们去吃饭吧。”蒋悲棋把桌面收拾好。
两人总是会在下课二十五分钟后去吃饭。在路上时，他们都不会拿着本单词再背一下，而是会很开心地聊天，憧憬一下以后的生活。
虽说每次到食堂后，都只剩下青菜、豆腐、胡萝卜炒肉等等半冷的菜了，但他们两个并不在乎。
冷澄心和蒋悲棋每次打好饭后便会分开坐着吃，吃完后再一起走到图书馆自习。两人中午都习惯了不睡觉，而且蒋悲棋还喜欢看一下闲书再学习。
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就擅长努力学习，冷澄心从来不受蒋悲棋的影响，大中午仍然可以做完一套完整的理综选择题，还可以记下笔记。她的家庭情况比较一般，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务员，扣掉保险等杂费后每个月的总收入也就五千来块钱，从小就住在一个老小区里。
和蒋悲棋的相识要追溯到她六岁的时候。那时蒋悲棋家刚搬进冷澄心所在的那个小区里。可能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蒋督从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出家门玩耍，蒋悲棋只能天天站在窗前看着院子的小朋友们在草地上打闹。这样的孤独让蒋悲棋很伤心——明明自己家就住在一楼，却融入不进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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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终于有一天，窗外的声音不再那么遥远。
“那个人天天在窗户那里看我们玩哎。”
“他不是刚刚搬过来的吗？”
“我们要不要叫他出来玩啊？”
“他为什么出不来…………”
“叫呀！叫呀！”
在那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一帮年龄参差不齐的小孩子跑到蒋悲棋家前拍打他家的落地窗，才使得他第一次接触到了朋友、知道了冷澄心这个人。
在那短短两个小时里，大家聚在蒋悲棋家窗前自我介绍、聊天、讲笑话，硬生生地把他从孤寂中拉了出来，也让后来下班回家的蒋督吓了一大跳。
这也是蒋悲棋可以出门玩耍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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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铃打响时，冷澄心已经改完理综卷上的错了，她收拾好东西，等着蒋悲棋和自己走回班上。
三四分钟后，蒋悲棋拿着一本厚厚的全球通史走向冷澄心。望着发小脸上一脸的不屑，他很是疑惑。
“怎么了？看我不爽了？”
“哼！快高考了还看这种书！”冷澄心锤了一下他。
“哎呀，也就中午和睡前看一下下啦。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
“你…你说谁老啊你！”
“你看你天天熬夜，变得像个大熊猫一样！哈哈哈！”
“我….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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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绊嘴的时候，总是冷澄心先说不过蒋悲棋，会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欺负一番，但到最后，认输的都会是蒋悲棋。毕竟冷澄心是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谁也不忍心把她怼生气。
下午的课多半是自习，蒋悲棋和冷澄心总是会拿出两节课来做数学的大题，然后两个人互改。冷澄心扣分扣得十分严格，而蒋悲棋喜欢去她挑解题思维上的错误。从高三开学那天算起，他们两个已经打了蛮多天平手了。
班主任李定龙会在每天下午放学前十分钟来到班上，通知同学们近期的考试时间和特殊活动，让大家在紧张的高三生活中又多一份无奈，顺便提醒所有人大考将至。
今天是周三，下课后，蒋悲棋会到冷澄心家里吃饭。
冷澄心的爸爸是交警，晚上经常不在家里吃，因此大多数时候招待蒋悲棋的是冷澄心的妈妈。
“哟，小棋，来了啊！”冷妈妈笑得很温暖。
“阿姨好！”蒋悲棋走在冷澄心的前面，娴熟地从鞋柜中拿出自己和她的拖鞋。
“来来来，帮我把这碗汤端出去就可以开饭了！”冷家的厨房离客厅很近，蒋悲棋几步路就可以走过去。
今天的菜是糖醋排骨、蒜香茄子、冬瓜汤。冷妈妈的厨艺其实不是特别好，但绝对胜过寡油少盐的学校食堂，因此冷澄心和蒋悲棋在晚上时总会吃的多一些。
“你们两个慢点吃….特别是澄心，你吃胖了小棋就讨厌你了！”
“他敢！哼！”
“…………….”
“呐，我说，食堂的菜特别难吃吗？”
“对啊！”两人异口同声。
“唉….苦了你们两个了。”冷妈妈叹了口气。
“没事！反正都没几天了！”冷澄心笑了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嗯，以后去大学，食堂就会变好吃了。”蒋悲棋在对付一块带软骨的肉。
“哎，对了，你们两个想去哪个大学呀，说来听听？”冷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近这两个年轻人问。
“北旭大学吧，还蛮好的。”蒋悲棋的注意力还是在食物上。
“我要去际华大学！去学心理学！”冷澄心把手高高举起，样子十分活泼。
“哈哈，好！等你们两个都考上了，我就煮餐超级豪华的饭给你们吃！”冷妈妈鼓励着他们两个。
“哎，棋哥，北旭好像离际华还蛮近的耶……”
“额……好像…………是这样”
“那到时候我就可以天天找你玩了咯！”
“…………”
冷家没有通暖气，客厅里也没有空调。此时此刻的温馨，也算是抵消了寒冷带给身体的痛苦吧。
今天的天数是偶数，轮到冷妈妈跟蒋悲棋洗碗。
“哎，小棋呀，最近家里怎么样？”冷妈妈手上满是泡沫。
“额……还好吧，爸爸没有喝醉，阿姨…..也就那样吧。”蒋悲棋的回答很是平淡，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他的无奈。
“哦……….那就好。还是要记得叫你爸爸少喝点酒！上次买菜时碰到了他，发现他气色不怎么好。”冷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很认真地对蒋悲棋说。
“嗯…………..”蒋悲棋低着头，没有正眼看冷妈妈。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的活便被他们两个干完了。蒋悲棋坐在沙发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包，稍微休息一下，准备回家了。
突然，冷澄心房间的门开了，穿着白色大棉袄的她像一个大粽子一样，有些笨拙地走到蒋悲棋的身边坐下。
“那个……明天.......我陪你去吧。”冷澄心的声音很轻。
“嗯….好啊。”蒋悲棋没有正对着她说话。
“你回家以后别老看课外书！”冷澄心又说。
“哎呀…”蒋悲棋站起来，准备出门了，“我说过我只在睡前看一下下啦~”
“澄子、阿姨，我走了哦！”他把老旧的门打开，走出去。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虽说从冷澄心家走回自己家只用20分钟，但他还是有点受不了。
毕竟蒋悲棋是个在南方出生的孩子。
一打开自己家的门，他便闻到了那浓重的酒味——爸爸又喝醉了。
一个系着红色围裙的女人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手中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她把糖水放在蒋督前面的桌上，抬起头对蒋悲棋亲切地说：“小棋你回来了！哎，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就好学习了！这里有我就行了！”
蒋悲棋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愣，但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他把书包放回自己的房里，接着坐到蒋督旁边的位置上。
“爸……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能有什….什么问题！”蒋督强行支起身子，却又被妻子扶了下去。
“去吧！你爸没问题的！我把他接回来时他还在跟我讲笑话呢！”梅嘉琳抚摸着蒋督的肩膀，微笑地说。
“对！讲笑话！哈哈哈哈，讲笑话…….笑话….”蒋督其实已经完全糊涂了。
“那……妈，你一定要喂他喝完糖水啊….”蒋悲棋无奈地站了起来。
“那肯定啊，放心吧！抓紧时间！”梅嘉琳向他点了点头。
蒋悲棋再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发现他的手臂上又多了一些伤痕。虽说绝对不是被刀具一类的东西弄伤的，但还是令人痛心和可怜。
唉，在载终这座小城市里当城管，注定就要天天遭受这种痛苦吧。
他从房间里拿好衣服，走进厕所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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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适宜的热水打在蒋悲棋身上，居然使他的身体有些轻飘飘的了。果然，洗热水澡是冬天里最温暖的时刻之一。
梅嘉琳还在努力对付喝醉了的父亲，蒋督醉酒之后的吼叫声盖过了水流的哗啦声。
梅嘉琳是他的后妈，今年35岁，是个姿貌出色的女人。她以前也是一名城管，在蒋悲棋十二岁时嫁给了蒋督，之后便当起了家庭主妇。蒋督是一个很大男子主义、有些凶的人，因此梅嘉琳对他几乎百依百顺，努力当好一个既能相夫、又能务事的贤妻。
洗澡通常只需要十分钟。由于挂衣服的架子很小，蒋悲棋只带了保暖衣和毛衣进厕所。
蒋悲棋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他洗完后快速地从厕所跑回房间里，穿上厚厚的羽绒衣开始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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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到十一点五十时，他已经十分疲乏了。蒋悲棋把课本和卷子一一关上，从书包里掏出自己今天借的全球通史。
“看到哪来着……记得是讲拜占庭帝国那一页……”
他找到对应的页码，接着中午的内容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蒋督在外面突然大吼了一声，把蒋悲棋吓了一大跳，害得他没有抓稳那本书，让它跌到了地上。
他赶紧捡起书来，却发现书好像跌烂了！后半部分的装订线变得松松垮垮的。
蒋悲棋只能无奈地把书反过来，从最后一页翻起，看看装订线断在了哪一页。
突然，有张纸从两张书页之间滑了下来，蒋悲棋一把把它抓住，再把它摊开。那张纸明显有些年代了，整体呈茶黄色，可上面的字依然清晰可辩。
“载终、载终、载终”
蒋悲棋十分吃惊。他把那本书放在桌上，开始认真地看起那张纸上的内容来：
“从古至今，没有第二个能工巧匠可以造出这样的桥。”
“它也许会锈迹斑斑、会被风雨腐蚀得摇摇欲坠，但它永远不会倒下。”
“它的另一端上空常年布满迷雾，直直地插入荒无人烟的小岛。”
“这座桥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化身呢？能够如此如此地迷人。”
“按理说，要想翻过桥头的铁门，或者乘船登上那座小岛，都应该十分容易，却从未有人去尝试，这是为什么呢？”
“那些渔民、那些街头的混混、那些好奇心如此强烈的年轻人，似乎都被下了咒，没有一个人有过渡载终的想法。”
“哈哈，这就很可笑了！”
“那么，就让我这个唯一看到过那边的世界的人，来告诉你们这些蠢货、垃圾们吧！”
“你们！永远！错过了！到往极乐世界、净土、天堂的机会！”
“每年的一月一日零点零一分，都是逃离这个恶心世界的大好机会！”
“想想吧！不过是放弃你那些琐琐碎碎的破事、你那些虚伪的亲人、你那些想着吸你血的朋友、身旁的蠢人！就可以到一个纯洁、纯净、无恶的新世界！”
“多么美好啊！远离这令人不爽的一切吧！”
“去吧！渡过去吧！看到这张纸的人！”
“等到你被这个世界杀掉时，就来不及了。”
“因为，这个世界，终会杀掉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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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蒋悲棋惊恐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用力扔开。
它在地上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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