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失意少年 上）

　　陈牧野把遮光帘拉起，把卷闸门打开，让阳光探进夏雪书店。

　　书店的面积大概有五十平米，和门连在一起的是两扇大大的落地窗，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外面高大的梧桐树，窗子的室内一侧摆放着两套藤条编成的桌椅。东边的墙壁是怀旧式的砖砌墙，上面薄薄地刷了一层水泥，墙的前面摆放着长方形的木质吧台，隔着不远斜立着一个大大的绿色画架，画架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咖啡机和饮水机，十二个宽窄不一的书架则紧紧地排列在剩下的两面墙前面。还有大概三十平米的空间里，有一个圆形和长方形的大桌子——圆形桌子的上面是一个转盘，转盘上是圆形的抽屉式书柜，整体像是几张塞满书的大烤饼堆放在一个木桌上。长方形的木桌则显得有些死板，像是把一个三层的小书架直接固定在桌子的表面一样。两张木桌给每个座位留出来的空间可以放下一台半的笔记本电脑，使得阅读或放书时很方便。

　　陈牧野十分悠闲地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吧台里面静静地等待第一位客人的到来。路上的上班族来来往往，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家新开的店铺；买卖东西的人只是注意着手中的东西和脚下的路，也没看夏雪书店一眼；学生们是为数不多注意到夏雪书店的人，很多穿着校服裙子的女生站在门口对着夏雪书店指指点点。生意应该是在下班和放学后才会有的，所以陈牧野可以随心所欲地看看自己喜欢的书。

　　陈牧野是七点钟开门的，夏雪书店在此后的三小时内没有迎来一位客人。十点时，隔壁面包店老板背着手慢慢地走进夏雪书店——这个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成了所谓的“首位顾客”。陈牧野走出吧台迎接他，面包店老板停下脚步，笑着对陈牧野说：“小陈啊，你昨晚给我发的消息我看到了，只是早上要做面包，所以没有早点过来看看，失礼失礼！”“哈哈哈！邱老板客气啦！你其实是今天第一位哦！”“啊，真的啊？没事没事，开书店就是这样子的。”邱老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陈牧野便坐在他对面。

　　“你这里的氛围搞得可以！”邱老板面带微笑，“暖色调的灯也好，木质的家居摆件也好，这种到处都是书架的感觉也好，就是你这种有眼光的人才能搞出来的样子！”“哈哈，邱老板过奖了...”陈牧野边说，边扫视着自己的已看过无数次的夏雪书店。“哦，对了，听说你隔壁的花店也快要开张了，到时候我们街上又有书又有花，客人可能要一批一批地来了！”邱老板十分高兴地对陈牧野说。“哈哈哈！邱老板谦虚了!邱老板的面包店才是客人的向往啊！”陈牧野也笑得很开心。“生意嘛，越做越有的!”邱老板拍拍陈牧野的肩，开始向陈牧野传授起生意秘诀来。两人再聊了十分钟后，邱老板便回去了。陈牧野走回吧台后面，又捧起自己的书，时不时喝一口冷了的咖啡。

　　快到中午时，有那么几个人走进店里翻了翻书，但都没跟陈牧野说话。陈牧野像是当了十几年老板似的，一直在看着自己的书，吃着邱老板之后拿来的饼干，丝毫没有受到客人影响。中午时，陈牧野便缩在吧台后慢慢地吃没有气味的冷三明治，喝一杯新冲的热咖啡。吃完后，陈牧野便换上悠闲懒散的店内音乐，在吧台后断断续续地打着盹。下午时，明媚的太阳便一去不返了，风渐渐变大，云层慢慢变厚变黑。陈牧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业之日注定是冷清的了。果然，到傍晚七点左右，雨就开始下下来了，街上的行人走得快如一阵阵风，晚上估计都可以提前关门了。

　　................

　　“靠，十点了.......真的开业大吉啊........”陈牧野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夏雪书店和外面的暴雨，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自动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卷发男青年收起他的长柄伞，将它挂在一张藤椅后面，接着走到吧台前。他语气十分诚恳地问陈牧野：“老板，有不有明信片卖？”“额...不好意思，没有明信片卖......等等，你那么大雨天跑出来，就是为了买盒明信片？”“对。”卷发青年的语气十分坚定，“这是我计划中的事，必须要去完成。”“说得那么中二干嘛......什么叫‘必须要去完成’？”“哈哈，算了算了，没有就算了。”卷发青年笑着向陈牧野摆了摆手，接着问：“雨小一点我再走，可以吗？”

　　陈牧野无奈地一笑，走到咖啡机面前，边打咖啡边回答：“可以~反正我是十二点关门的......唉，你们年轻人想法真多啊......可以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也不用管，放个暑假时就像全国大解放一样。”“是啊，可惜这个暑假不一样。”卷发青年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可以给我一杯吗，老板？”“可以可以.....不买书还蹭喝的.....”陈牧野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喝了口咖啡，陈牧野问：“这个暑假怎么不一样？”卷发青年轻轻抿了一口咖啡，过了一会，抬头看着陈牧野，微笑地问：“老板，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喂喂喂......为什么你的问题问得那么跳跃啊.....一般吧，大学是一所中流985。”陈牧野无所谓地回答。“呵呵...”卷发青年抬起头笑了笑，“高考的胜者啊，老板。”

　　陈牧野慢慢放下杯子，没有立即接话。他忽然想到，卷发青年从进门开始，似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只是给了他一个落脚点、一杯咖啡。“额……那个……你刚刚高考完吧，是不是考得不怎么理想？”陈牧野试探了卷发青年一下。“哈！理想不理想，都已经过去了吧？”卷发青年仍在微笑，他的笑容让人心里很空。“那……你干嘛说这种话……”陈牧野满脸疑惑，又喝了一口咖啡。“你不懂，老板。”卷发青年的笑容消失了，“你们不用胆战心惊地过那段日子，可以从容地做着自己。”

　　“而我们呢？我们当中，有多少人，心境还能和以前一样呢？老板，我说的不是价值观，也不是性情，是心境。”

　　陈牧野心中暗暗惊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所谓的心境指的是什么。他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接着问:“心境的变化……是什么意思？”

　　卷发青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外面的雨下越大了，丝毫没有给卷发青年回去的机会。陈牧野抬头看了一眼卷发青年，发现他居然在直直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明明不是那么深邃，也没有激灵的闪光，却藏着陈牧野不曾知道的事物。

　　突然，卷发青年又笑了。

　　“老板，你愿意听听，我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吗？”他慢慢地问。

　　陈牧野低头犹豫了一会，喝了口咖啡。他又慢慢抬头，扫视了一遍夏雪书店，看了一会被暴雨洗刷着的落地窗。

　　这雨，难停啊。

　　于是，陈牧野闭了会眼睛，缓缓睁开，像是思考了什么似的，对卷发青年说:

　　“我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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