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到了西土城路,两人下车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填饱肚子之后找住宿的地方。两人溜达半天,左瞅瞅右瞧瞧,有些店他们不敢冒然进入,转了一圈之后,进入了南门小巷子。“嗨,这里感觉像咱们镇上呐。”秦博高兴地说,道路两旁排满了小店,卖面的,卖饺子的,卖黄焖鸡米饭的,卖砂锅米线的,卖川菜的,卖石锅拌饭的,卖肉夹馍的,小店的门面都不甚大,里面凑合摆着几张桌椅,吃客们挤在一团大呼奇热,一扇立式风扇呼呼地吹着。“应该贵些。”弘毅笑着说。两人选了一家卖面的小店,吃了面,喝了面汤,摸摸肚子,心满意足。一个人总是可以生活下去的,哪怕他去了世界上最豪华最奢侈的城市。可问题在于不在于简单填饱肚子,往往在于大家还有别的打算。吃完饭,弘毅问老板,他们需要服务员吗。老板操着一口重庆口音笑着说,像咱这种小馆子,哪有钱雇员工呐,你到别处问问。说话间,一个小男孩出来了。老板吓唬他,叫他回去看书。
沿着邮苑南门一直走,有不少餐厅在招人,弘毅相中了一家西餐厅。虽然是西餐厅,但是牌匾却是中国古风构制,而牌匾上竟然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英文单词“Angry Snow”,餐厅的外围充斥着嘻哈音乐的元素,然而门外精致的音响盒却放映着舒缓慵懒的爵士音乐,这倒是一下子引起了弘毅的好奇心。弘毅想起了幼时看过的一个故事,说某个旅游村里有一家小商店,他的牌子上是用毛笔歪歪斜斜写着的四个字“佰货商店”,那是老父亲故意写错的,儿子们十分不解,但来买东西的人很多。儿子们后来就把这块破板子撤了,换成了正确的写法“百货商店”,可是买东西的人竟然变少了。他们就去找老父亲,老父亲这才解释道,当初之所以这么写,就是让顾客觉得这家店主实诚,连店名都能写错,那当然不会骗人。儿子们又把牌子换回去了,果然,人变多了。不过最吸引弘毅还是店门口的一张牌子,上面写道“本店招聘服务员,男女不限,年轻20-30。”又是懒洋洋的几个大字,就仿佛写的人刚睡醒一般。
弘毅推门而进,店内橘黄色的灯光配着慵懒的爵士乐,一个上衣黄色短袖,围着棕白相间竖纹围裙的女服务员马上面带笑意地问道:“先生,您好,您几位?”女服务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竭力露出自己两排整齐的像瓷器一样的白牙齿。
“我不是来吃饭的,”听到这句话小姑娘似乎有些泄气了,不过依旧保持着已经变得不太稳定的微笑,仿佛风中的烛火,再来一些更猛烈的风它就要熄灭,“我看到门外的牌子,我想问问这里还招人吗?”这阵再次吹来的风并不十分猛烈,小姑娘笑着叫了一声“花儿姐,应聘服务员的。”
隔着老远,传来一声“来了。”来到弘毅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稍作打扮,面容上有少许倦怠,眼角爬满了鱼尾纹,两颊有两团不太明显的高原红,始终张着打着淡淡口红的嘴唇涌出笑意,看她急匆匆地跨着大步的姿态,应该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她把弘毅和秦博带到一个比较偏僻的桌子旁。两人放下包,坐在中年女人对面。
“看你的模样是个大学生。”中年妇女笑着问。
“对,新生。”弘毅说。
中年妇女吩咐一个小伙子取来两份合同表。小伙子衣着干净,上衣一个白衬衫,下身一条米黄色休闲裤,脚上一双黑色休闲皮鞋,留一个二八分的斜分发型,看上去颇精神,小伙子的腿似乎有些毛病,走起路来有些不稳,他走过来向着弘毅和秦博微微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中年妇女一眼,随即去引导刚进来的一对年轻情侣入座了。看他的模样倒和中年妇女有些许相像,弘毅立刻明白这便是中年妇女的儿子了。
中年妇女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合同表,简单地问了弘毅几个问题,她觉得还算满意。弘毅笑着说,自己求个长期的工作。她叫弘毅称呼她为“花儿姐”,方才的小伙子正是自己的儿子心良,她们娘俩来到北京差不多五六年了,这个西餐厅开了差不多三年多,生意倒是不错,现在正在考虑开一家分店哩。弘毅问,可否为秦博也提供一份工作,花儿姐面露难色。弘毅不停地诉苦,“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才从山沟里头走出来”,“秦博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年龄确实挺小,但非常懂事”,或许这几句话打动了花儿姐,或许是弘毅那一筹莫展、眉头紧皱的表情触动了花儿姐,总之花儿姐的态度慢慢缓和了下来。弘毅注意到花儿姐的手,虽然皮肤白皙,但十个指关节粗大,这必然是早年间长期干粗活留下的痕迹。
“你们是哪里人?”花儿姐突然问道。
“金门城的。”弘毅答。
“金门城哪里人?”
“金门县。”
“县城人?”
“不不不,我们是金门镇人。”弘毅说,他看到花儿姐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便问道,“花儿姐,您也是金门县的?”
花儿姐的眼中掠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光线,脸色仿佛一道浮云飘过太阳时的天色,由明亮变成灰暗又变得明亮起来,她用几个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弘毅又注意到她粗大的指关节),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看着弘毅的脸,但眼神却仿佛并未射出眼眶却反而在脑海深处进行寻觅,弘毅眨了眨眼睛,他明白这短暂的现实时间间隙对应于花儿姐的记忆时空并非等价,后者已历时经年而前者不过弹指一挥。
“啊……不是,我和心良那几年曾经去过金门县。”花儿姐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说,“那些年挺苦的,我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后来来到北京,这一来就是五年。”
弘毅看到花儿姐的眼框有些湿润,喉咙动了几下,不过马上花儿姐又恢复了威严的神态,微蹙着眉头,低声说道:“啊……秦博……对,你可以来……但你要装作是是我的孩子,你负责给客人端菜倒水吧。弘毅……过几天……就明天吧……去一趟医院把健康证办了……证得三天才能下来。你们就等着吧,好吧。”
弘毅连声道谢,向花儿姐打听附近便宜的住房。“这倒是个问题。这样吧,今晚你们就凑合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南门小巷子有一家招待所……地下室的……我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有些潮……啊,没关系是吧……那儿挺便宜的,六十一晚……我再问问熟人……附近有便宜的……你们还有一个月是吧……一个月嘛……我给你留意留意。”
果然,第二日,花儿姐给弘毅打电话,说她已经帮他已经找到了房子,房子不大,一个地下室,条件有些寒碜,不过费用也不高。弘毅二人倒觉得挺舒坦的。不上班的日子,弘毅带着秦博在元大都遗址公园散步。他们也光顾了邮苑很多次,甚至把步履一直延伸至学院路的各个学校,直至五道口,把这一群曾经在中国地图上如同群星闪耀一般的荟萃云集的求知之“国之重器”瞻仰了个遍。有时候,他们走在邮苑西门前的“摩尔斯电码”广场上,看着面前镌刻着“厚德博学、敬业乐群”八个大字,再抬头望着风起天阑、目视远方、右手向前挥动、雄才大略的***石像,他们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倘若他生活在裘德的年代,如他辈无名之人,何有跨进学院的资格和荣耀,任凭梦想如浪潮汹涌澎湃,现实壁立千仞自岿然不动!环境即命运——弘毅想到——此言不假,环境如山岳之重,命运之轻岂能承受,天下多有英杰空叹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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