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春花不尽
桌上的菜已经都热过一遍,叶瑾煜这才姗姗来迟。
“儿臣拜见母后。”
“皇上朝务忙,难得到哀家这儿来用膳。”太后似笑非笑,说道。
“西南又逢旱年,民生大计,上下官员已有数日不曾得闲,还望母后见谅。”叶瑾煜回道。
太后闻言默了一默,道:“坐吧,哀家让膳房做了几道你素日爱吃的菜。”
“是。”叶瑾煜应声落了座。
几道新鲜热乎的菜端上来,没成想,五道菜里,竟有四道是顾清若那儿常有的。叶瑾煜惊觉,同她一桌用膳久了,竟连口味都被她带偏了。
想到这里,叶瑾煜不自觉生起气来,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顾清若。
太后察觉叶瑾煜心情不好,便说了些闲话解闷,并不多问。
晚膳过后,抢在叶瑾煜请辞回去看折子前,太后先开了口:“煜儿,母后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叶瑾煜知道,这才是太后今日叫他过来的重点,却也猜不着太后的心思,便说道:“儿臣恭听。”
“你从幼便是天潢贵胄,呼风唤雨,所求无有不得,所要无有不能。”太后缓了缓,接着说道:“贵妃也是如此。”
“哀家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几天了?”太后好好赏着花,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几个年轻的丫鬟都不知事,还是跟了太后多年的福嬷嬷知道太后的心思。
让众人都退下,福嬷嬷轻声回了句:“今儿已经是第五日了。”皇帝和贵妃已有五日不曾相见,最让人惊讶的是皇帝竟又去了怡春宫一回。
虽说不曾宿在那里,但在这后宫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早上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锦雀来了,因着太后还未起身,奴婢便遣她回去了。”福嬷嬷又道。
“什么事?”太后正了正花枝,问道。
“说是贵妃娘娘身体抱恙,想交由婉美人全权操持圣寿之事。”福嬷嬷低垂了眉眼说道。
“胡闹!”太后斥了一声:“这是赌气的时候么!”
“太后息怒。”福嬷嬷连忙说。
“一个一个的,都不让哀家省心。”太后柳眉一竖,道:“去,把皇帝请来,就说哀家已经很久没跟皇帝一起用膳了。”“
这是什么话?”傅红月不明白,叶瑾煜对顾清若就差没把天上的月亮给她摘下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容着她的?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顾清若缓缓说道:“他不信我,我不信他。终究,我们都不能对彼此彻底安心。”
傅红月摇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傅红月本是极聪慧的人,只是在情爱之事上不通,需得把话说得更直一些。
“他一直疑我会趁着某次出宫永去不回,凡我出征,都会布下层层眼线,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然,他也害怕我借着清河军之势做大,所以其他势力打压清河军的事情,时常也会当做不知。”顾清若平静说来,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亦不能信他,所以偷藏了出宫的密钥,暗中培植了他不知道的势力。”
“若不是此次你冒险出宫,他恐怕不会发现。”傅红月说道:“凭你的性子,若是他不知道,怕是能瞒到天荒地老。”
“红月,你说,是我做错了么?”顾清若问得平静,若不是紧紧攥着的手指发白,都看不出来她心中的忐忑。
傅红月沉默良久,只道:“我不懂情爱,只知若依君臣论,他怕功高震主外戚专权没有错,你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也没错。”
“谢谢。”顾清若这番话放在心里很久了:“若不是我,也不会拖你入京都这趟浑水里来。”
“我若不愿意,你以为我会在这里么?”傅红月不善于说煽情的话,只说到此处便起了身,“我走了,你好好养着,三天之内,都不要想着出门的事情了。”
“你放心吧,我被太后禁了足,想出还出不去呢。”顾清若摆摆手道:“你快走吧,省得出来久了,被人疑心。”
傅红月走了,璧青几个才进来。
见到顾清若原本苍白的脸色多了两分红晕,几个丫鬟这才稍稍放了心。
“傅大人刀子嘴豆腐心,到底医术了得,不枉姑娘如此信她。”瑶红高兴地说到。
顾清若笑了笑,撑着精神安慰了几个丫鬟一番,毕竟她这一出事,几个人定然是焦心不已,不得安眠的。
吩咐了几句,顾清若到底是精神不济,只把几样事情交代下去,便又昏昏睡去了。
璧青几个得了傅红月的话,知道这是正常的,便不像之前那么担心,只是几个人轮流守着,按照时辰一顿不拉地叫醒顾清若用膳喝药。
虽然傅红月动作粗鲁,但还是把顾清若扶了起来,并给她端了杯……
“怎么又是药?”顾清若不由得感到喉咙一阵发苦。
“白水!”傅红月冷笑一声。
顾清若闭了闭眼,接过青瓷茶碗一口灌了下去。
“喝完。”傅红月站在一旁补了一句。
顾清若拿着碗的手顿了顿,乖乖把药喝完了。
“现在可以说了么?”傅红月把茶碗搁到桌上,接着盘问道。
“茶。”顾清若坚持说道。傅红月到底在药里加了什么东西,又腥又苦,她强忍着没吐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傅红月转身给顾清若倒了碗水过来,塞到她手里:“都这样了,还喝什么茶。”
顾清若几口下去,好歹冲淡了嘴里的药味,才松了口气。
“反正不是有你在么?”顾清若缓过神来,笑盈盈地道。
“哼。”傅红月道:“你就作吧,我又不是神仙,多的是我治不了的病。好了,老实交代,否则我这一针下去,可保证不了你要昏睡个几天。”
“他怕是不会原谅我了。”顾清若注视着床账上绣的青鸾腾飞图。
顾清若醒来的时候,傅红月正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擦拭她的银针。
顾清若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你来了。”
“是啊。来看你死没死。”傅红月将银针收起来,冷笑着说:“下次找死不必派人叫我了,直接让我清明的时候多给你烧点纸钱罢。”
顾清若知道傅红月心情不好嘴就特别毒,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只说:“多谢。”
“你不给我添麻烦,我就谢谢你了。”傅红月翻了个白眼。
顿了一下,傅红月问道:“什么事情能让你动这么大的气?因为皇帝睡了其他人?”
顾清若:……
“没人教过你矜持二字怎么写么?”要不是全身发软,顾清若真想扶额叹气。
“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忌讳的。”傅红月道:“更何况他是皇帝,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顾清若听完,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要说她一点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因此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顾清若还不至于。
“那是因为什么?”
“说来话长。”顾清若叹了口气,道:“敢问傅大人,能不能给我端杯茶来,快渴死我了……”逼问病人这合适么。
再三确认傅红月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瑶红给昏睡过去的顾清若盖好被子,眨去了眼里的泪光:“如今只能希望傅大人能赶紧来……”
“娘娘底子好,必会没事的。”锦雀安慰了一句,道:“别担心了,说不准一会儿高热便退了呢。”
几人提心吊胆地守了一夜,顾清若的病情未见加重,却也不见好转。
一直等到了快午时,傅红月才悄悄地从偏门进来。
傅红月神色冰冷,脸色难看,一见瑶红就问:“快说,怎么回事!”
“姑娘一直是按照您的吩咐用药,但昨晚喝了药不到一个时辰,尽皆吐了。又熬了两次,但都是喝了又尽数吐出,毫不见效。再后来,就发作起来了……”瑶红说着眼眶就红了一圈,但面上却还稳得住。
傅红月一言不发,直直进了寝殿。
锦雀掀开帘子,只见顾清若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正昏睡着。
傅红月沉默着把了脉,松了口气:“放心,死不了。”
几个丫鬟听完立刻放下了心头的大石,面上也有了笑模样。
傅红月紧接着说:“别高兴得太早,我只是说死不了,可没说她能痊愈。”
“傅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锦雀顿时紧张起来。
“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们两个最清楚了。”傅红月冷哼了一声:“都出去,别在这站着碍眼。”
瑶红急忙进屋,只见侧躺在床上的顾清若脸色泛红,浑身发烫。
璧青跟在后面进来,忍不住轻轻推了瑶红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姑娘扶起来!”说完璧青便走向顾清若的妆台,开始四处翻找起东西来。
瑶红连忙把顾清若扶起来,触手传来的温度让人心惊。
但顾清若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清醒,虽无力起身,却还安慰她们道:“不必惊慌,不过是与从前一样,旧疾复发而已。”
“姑娘说得轻松……”瑶红眼眶一红,差点没掉下泪来。
须臾间璧青已经寻来了东西,是个看着方正古朴没有一丁点特殊显眼之处的匣子。
璧青打开匣子,从里面放着的碧玉瓶子倒出两颗药来,喂顾清若服下。
而后璧青与瑶红默数三下,两人一齐动手,封住了顾清若周身的穴道。
做完这几个动作,璧青向门外唤了一声:“锦雀,可好了没有?”
“来了。”锦雀端着托盘进得门来,额上都是被热气烤出来的汗珠,但她此刻顾不上擦拭:“都已经用火烤过了。”
璧青捻起一根银针,低声对顾清若道:“姑娘,要来了。”
“无妨,你尽管动手吧。”顾清若气若游丝,却还是笑着说的。
璧青将银针用另一个青瓷瓶的液体浸泡过,再按照从前傅红月若说的穴位扎进去,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全部完成。
这些都完了之后,瑶红端来另外一份汤药,道:“姑娘,您务必要把这药喝了……”
福嬷嬷无声挥手让跟着伺候的人都退开,前进一步低声问道:“太后,依您看……”
“宫里人都知道,哀家不喜贵妃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可皇上什么时候在意过,断然不会是因为此事。”太后心里明镜似的,皇上才不会为了她惩罚贵妃的事情冷落贵妃,相反,皇上会尽法子补偿贵妃才是。
“贵妃娘娘冰雪聪明,许是猜到了太后的意思……”福嬷嬷小声说道。
太后沉默了,她只是给了贵妃一个消息,却无法预知贵妃知晓了会如何行事。
顾清若啊顾清若,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煜儿如此生气呢?
另一边,栖凤宫中。
瑶红正打算将再次熬好的汤药送进去,守在里面的锦雀脸色苍白地急急走出来,紧紧抓住瑶红的手,道:“不好了,娘娘忽然发了高热……”
瑶红想的是,依照姑娘的性子,就算不喜喝药,也会硬逼着自己灌下去,从未试过性子。
这喝一次吐一次,还真是头一遭。
“要是能请傅大人进宫就好了……”瑶红喃喃说道。
傅红月虽是御医,却不在宫中轮值的御医里,如若没有传召,就只能按日子进宫请脉。
璧青和瑶红对视一眼,福灵心至,瑶红脱口而出:“我这就派人悄悄去趟惜芳宫。”姑娘不能请傅大人,公主可以。
瑶红相信,叶珺宁一定会帮她们这个忙的。
还没到半个时辰,皇上进了怡春宫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就连太后的耳朵里都吹了几股风。
太后正闲步消食,忽而闻听此消息,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你说皇帝去了哪?”
福嬷嬷也是一头雾水,照实答说:“怡春宫元美人那儿,就连晚膳都往那宫里传的。”
太后一时怔住了。
璧青从里间出来,瑶红眼尖见到她手里拿的是空碗,问道:“姑娘喝了?”
“喝了。”璧青给了个肯定的答案,又说:“但又尽吐了。”
“又吐了?”瑶红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怎么行呢……”
雪燕正好进屋,听到两人的对话,道:“那我再去熬,总要想法子让娘娘喝了才好。”她知道娘娘最亲近的就是璧青瑶红二人,自然不会去抢这些活计。
见瑶红点头,雪燕便忙去熬药了。
“你同我说,到底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我看姑娘这是心病,要不然也不会如此。”
“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姑娘有姑娘的不易,姑娘又何必为难自己。”璧青说。
顾清若苦笑一声。叶瑾煜怪她不肯相信他,可他怎么知道,她不是不愿意相信他,是不敢相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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