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十三胜
“我?”
司马白哑然失笑,他在石永嘉眼里又算什么呢?
一个笑柄?一把还算顺手的刀?
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成了她的致命死穴,又如何牵扯到了石虎、石邃、石宣石家父子?!
贾玄硕知道司马白一下子难以相信,他缓缓引导道:
“主公俨然已是羯赵心腹大患,羯赵上下,无不欲除之而后快。以你人头换异姓王这种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却偏偏无人公开印证,石虎发一道明旨又有何难呢?”
司马白揣测道:“是为了顾全面子吧。”
贾玄硕一晒:“羯人面子早被主公撕烂了踩在地上,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
“主公自榆林川与石永嘉相识以来,石永嘉能杀你的机会,可谓数之不尽,却迟迟没有动手,主公又知为何?”
司马白不无失落道:“借我的手,办她的事罢了。只看成国嫁礼这一桩事,我就被她害的好惨。”
“主公确实被她害惨了,”贾玄硕摊手苦笑:“可连臣这心腹干将对她都是可有可无的,她又怎会缺刀使呢?”
“或是为了图谋我的三皇内文...”
可这话说出口,司马白自己也觉的不可能。她在萧关便已用张淳的蜗角触蛮换到了三皇内文,可西山之巅这么好的机会,为何还是不下手呢?
难道是为了矩相?
果然,便听贾玄硕道:“她始终不对主公下杀手,根本目的,乃是取走主公的矩相珠胎!”
司马白只觉嘴里苦涩,暗道石永嘉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啊。
矩相异能是司马白迄今以来最大的秘密,哪怕以裴山和他的亲密,他也未曾提过一个字。但与石永嘉对贾玄硕的坦诚相比,他这守口如瓶的,倒是有些惭愧了。
“我早知她觊觎矩相,她不杀我纵然是有所图谋,然而又与她的致命死穴有何相干?拿不到我的矩相,她还得急死不成?”
“那还真是的,不过非是急死,而是毒死!”
贾玄硕目沉如水,一字一顿,道出了石永嘉的秘密,“没有矩相,她迟早死于规源燚毒!二十岁恐怕就是一大劫关!”
“燚毒?二十岁?”
司马白是知道燚毒的,石永嘉以曹小哭的身份,在逼索三皇内文时曾跟他提过。矩相寒毒,规源燚毒,这不是人吃五谷杂粮能得的病,没有三皇内文解不了!
“主公对矩相寒毒是有切身之痛的,焉知石永嘉不受规源燚毒折磨?我常年伴她左右,亲眼见过她燚毒发作时的痛楚,识心摄魄用的越频,反噬越凶!”
司马白猛然想到在萧关的那段日子,石永嘉从半道设伏开始,再到住进关外驿站,乃至进关之后,始终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恐怕就是在强忍燚毒之痛吧!
是了,矩相之力反噬险些要了他的命,那石永嘉身负规源之力,又怎会安然无恙呢?
所以她对三皇内文望眼欲穿,必得取之方能甘心!
但释解燚毒,却与矩相无关的...
司马白不觉便用望气盯了贾玄硕一阵,见这沉稳老练之人屏气凝神,显然是极郑重的。
他摆着手呵呵一叹:“玄帅恐是被她误导了,解寒燚二毒靠的是三皇内文。你也见了,萧关道上她是如何处心积虑算计我,不就是为了诓骗三皇内文么。”
贾玄硕知道司马白在寻思什么,摇头道:
“这都是石永嘉告诉主公的吧?被误导的是主公,而非臣。三皇内文只是经文而已,学之可善用、正用矩相规源两大至宝,一旦学成更可将二宝异能用到极致,倒也能够抑制疏导寒燚二毒,却是治标不治本的。”
司马白见他误解太深,指了指自己:“玄帅看看我,我的寒毒便是学了三皇内文才解的,现在好端端的,再也未受那寒毒侵扰。”
贾玄硕仍是摇头:“主公怕是忘了在萧关道上吃过一样东西吧?”
司马白一怔,石永嘉的一泪丹!
他不禁将解毒的前前后后细捋了一遍。
学了慕容恪的三皇内文上卷之后,寒毒便渐渐抑制住了。继而在萧关以蜗角触蛮融合本经阴符逆推了天师范长生的三皇内文奥义,之后一路到蜀中,寒疾大为好转。最终从西山之巅由天师讲经说道,寒毒便再也没有发作,时至现在,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寒毒的存在。
但这究竟是三皇内文的作用,还是石永嘉那粒药丸的作用呢?
贾玄硕看出了司马白的迷茫,他重重一拜,剖心沥肺般说道:
“在石永嘉只是石永嘉,而曹小哭还是曹小哭的时候,我便开始侍卫她们二人了。石永嘉的秘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请主公务必相信臣!”
司马白正恍惚着,贾玄硕这一拜让他背脊一凉,心里大惊:是啊,我怎会对妖女说的话深信不疑呢!
他连忙扶起了贾玄硕:“我自然是信玄帅的,得玄帅我之幸,失玄帅她之祸!”
贾玄硕松了一口气,能摆脱摄魄束缚的人,世上少之又少。非是洞悉人情,心志极明不能为,而司马白显然算一个。
贾玄硕太清楚石永嘉的手段了。她若想蛊惑一个人的心思,那人被她害到死无葬身之地,咽气时也都还会念她的好!
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这流营都督干的死心塌地,可究竟是守护流民,还是帮羯人放牧?
哪怕现在他已决心离开石永嘉,却仍是分不清孰是孰非!
“寒燚二毒是无解的,两者除了以毒攻毒的中和,别无他法释出体外!”
“而主公在萧关道上吃的一泪丹,正是石永嘉金血所炼!”
“所以若无矩相解毒,她难逃一死!这便是臣所说的致命死穴了。”
“以毒释毒,天道真是玄妙...”
司马白讷讷念叨着,他不禁想到了西山密室内的恍惚旖旎,想到了伏羲女娲的缠尾壁刻...
原以为全是那老头子是信口胡诌,不想竟是真的。
司马白心头猛的一颤,失声问道:“那我若无规源解毒,不也是难逃一死么?”
“她自然也是主公的致命死穴。”
贾玄硕点了点头,只能回以苦笑。
司马白噌的跳了起来,他只觉世事荒谬不过如此了。
“我的命岂能攥在妖女手中?”
“难道我也有二十岁的劫关么?”
“我这辈子还要与她同生共死不成!?”
贾玄硕本想劝慰一下暴跳如雷的司马白,却只能感叹老天真的会捉弄人。
一个是姓石的,一个是姓司马的,矩相规源偏偏放到了这俩人身上,死仇不共戴天,却要同生共死。
司马白一屁股瘫倒榻上,心里不禁琢磨,那石永嘉或许比我更恼恨吧!
“不知主公能否将矩相从体内取出?或许还另有生机。”
贾玄硕没敢贸然去问矩相珠胎为何会生在了你体内,乃至落的要依赖石永嘉而活。他曾听石永嘉骂过司马白暴殄天物,那至宝,无论如何也不是那般用法的啊!
司马白只是默默不语,抬眼盯着贾玄硕,幽白眸子掠过一抹警惕,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阖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这矩相不能再肆意乱用了啊。寒毒如此日复一日的积攒下去,天知道哪日又会反噬回来!
“我和石永嘉互为致命死穴,但又与诸石何干?”
“主公服过一泪丹,想必体会到金血的妙处了?”
司马白点了点头,不予否认,那一泪丹不仅解了剧毒,更让他瞬间达到窥探自然的境界。
“那诸石又怎会放过这种至宝呢?”
贾玄硕眼中逝过一缕哀色,或是想到了当年那两个女孩的境遇,
“但他们与主公不同,服用金血虽有大益,却如食用五石散一样,会染上燚瘾!”
“久而养成半血之身,要么拿寒毒中和,要么继续以石永嘉的金血续命,否则燚毒之痛哪是寻常人能忍受的,说不得要落个血脉爆裂,狂躁而死!”
“石邃在萧关之所以要对石永嘉下杀手,乃是要弑父的!他的燚瘾远不像石虎深入骨髓,杀了石永嘉,石虎肯定要死在他前面,他多少还能混上几年的主君当当。”
“这就说的通了,难怪石邃...”
司马白说到一半忽然怔住了,指了指自己鼻子,瞠目结舌道,
“我若死了,是不是就等若把诸石连窝端了?”
贾玄硕垂下了头,不知该如何答他。
司马白呆了半晌,不禁呵呵自嘲起来:“嘿,世上竟有这种事...”
回想当日张宾将矩相托付给他,结果被他失手丢进了眼中,谁能想到竟会种下这等因果?
“我当然是想杀尽诸石,可是,”司马白敲了敲御衡白,一脸苦涩的问贾玄硕,“你说,我总不能一刀砍了自己吧?”
贾玄硕无言相劝,摇了摇头:“砍或不砍,主公自决便可。”
“却也还没到同归于尽的时候...罢了,容后再说吧,咱们出去吧,城外大军该等急了。”
贾玄硕这投名状一献,司马白只觉晕晕眩眩的,两只脚好像踩在云彩里,哪里分的清楚是福是祸?
贾玄硕为司马白推开了屋门,望着司马白的背影,这个昂然汉子罕见的声如蚊呐:“这件事我会为主公保密的。说来主公也未必信我,我刚刚不就拿了故主之秘邀功新主么?”
司马白连头也没回的说道:
“你是个磊落人,不管做什么事,你必有你自己的道理。我信你的道理,就像当初石永嘉信你一样。”
背后安静了一会。
便见贾玄硕突然越过司马白,雷厉风行大踏步迈出了门,大手一把挽住司马白战马的缰绳,虎目炯炯:“主公,请上马!臣,牵马执鞭!”
司马白哈哈一笑,却不上马,而是径朝城门走去。
“哈哈,我倒想走一走,这条路,可真不好走哇!”
前路依然漫漫,但司马白知道,自己这一局又赢了,他终于翻开了石永嘉的底牌!
贾玄硕牵着马,尾随在后,这对主臣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在长街上,走在雷镇八千将士的面前。
“为我家主公,开城门!”贾玄硕一声巨吼。
顷刻的寂静之后,八千乞活将士一同暴出雷鸣:
“为主公,开城门!”
“为主公,开城门!”
沔城的大门终于敞开,八千乞活军卸甲弃刃,出降献城。
司马白统帅之身,孤入虎穴,一人下一城!
晋军三万兵马军心大振,士气一时无两,为王前驱声震于天!一人下一城,这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真的被自家统帅做到了!
不可为而竟成,王营老兵们倒是虚捏一把冷汗,见惯不怪了。可烽阳铁旅、羽林军、江夏兵丁,乃至牛头卫和凉州兵,哪个见过这等世面?
全歼追坪狼骑,夜踏神武靖平,奇袭包揽胜军,劝降乞活劲旅,三日三捷转战三百里,如犁庭扫穴般剿光了羯赵先锋,便是戏文里也不敢这样演。
初立三日的厭字大旗下面,混杂了形形色色的三万兵马,此刻已算是铸成了军心,人人深信不疑,厌军兵锋,冠甲天下!
大晋风雨飘摇之际,江东上下自危,而这支刚刚成军立旗的厌军,却似乎看到了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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