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丝
雾霭沉沉的大海之上,十数个灰色的影子排成一列迅疾地掠过水面。
雾霭浓重,若非仔细观瞧,很难将它们从雾气之中分辨出来。
这些身穿灰衣的人们胯下皆骑着巨大的老鹰。巨鹰们飞的极低,时不时会被涌起的浪花溅湿羽毛。
“师父,快看,前面有许多白色的柱子!”一个小女孩手指着前方兴奋地喊道。她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身材娇小,圆圆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她胯下骑的老鹰体型也要比其他人的小上一些。
身旁的老者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白色柱子,嘴角轻轻上扬,眼眶泛红,“老夫花了十七年的光阴,终于找到它了!“
小女孩自是没有注意到师父激动的表情,她兴奋地转身催促跟在身后的同门:“师兄,师兄,你们快点,前面就是传说中长着白毛的岛!“
紧跟在小女孩后面的十数名灰衣青年也是个个欣喜若狂,激动不已。
师徒一行人皆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加速往白毛岛飞去。
到了白毛岛近前,放眼望去,整座岛上矗立着数不清的白色柱子,高低错落,高的有千丈,矮的不过百尺。
再看海岛岸边,海滩的颜色却是与岛中的柱子颜色刚好相反,呈现的是乌黑之色,而海岛外围的石头也皆是一片乌黑。
当老鹰落地之时,那海滩上黑色沙粒竟被翅膀带起的轻风吹拂而起。
小女孩翻下坐骑,踩到地上,顿时觉得脚下一阵松软。她低头看去,见自己的半截云履已经陷入黑色沙滩之中。
小女孩惊讶道:“师父,这里的沙滩是黑色的!”她蹲下身,用指尖触摸沙滩,只觉这黑色的沙粒要比平常的沙子轻盈细软一些。
老者的正专心地打量着这神秘的海岛,只随意地回了一句:“药儿,这不是沙子,是炭灰。”
“炭灰?”药儿将信将疑,她捧起一把黑色的“细沙“,放在鼻间细细一嗅,果然传来一股淡淡的炭灰味道,朝天空用力一洒,随即便被路过的轻风卷挟而去,真的是灰!不过这灰好似比一般的炭灰重上一些,飘了不远,便又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正当他们准备启程进人白毛岛的深处时,只听得一阵巨大的“隆隆“之声从海岛的中心处传来,脚下的地面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与此同时,十数只老鹰齐齐鸣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老鹰们齐齐飞离而去。
旋即,见一道赤红的火柱从九龙岛的深处冲天而起,那火柱只喷到一半,便又见无数缕白色的毛发从火柱的根部缠绕而上,不等火柱喷到百余丈,便已爬到它的顶部,将其死死的包裹起来,只剩下无数的火星随风飘荡。
当火星飘到药儿所在的地方,早已经冷却成了乌黑的灰尘,放眼望去,天空中好似下起了黑色的雪。
再往火柱的喷发的位置看去,那里赫然多出了一根新的白色柱子。
药儿正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新生的柱子,忽地听到耳边传来大师兄苏木的喊声:“不好,涅教的追兵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往大师兄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到东方雾霭沉沉的天际处,隐隐约约现出许多的黑点。
众弟子的目光齐齐看向师父琅琊子,大师兄苏木问道:“师父,怎么办?“
琅琊子面色深沉,牙关紧咬,似是立了决绝之心,唤了声:“苏木。“
苏木闻听,快步上前应道:“弟子在。”
琅琊子肃然凝视着他这位大弟子,“二百年前,为师因为一己私心铸成大错,最终酿得东溟青洲刀兵四起、生灵涂炭,这是为师天大的罪过。为了赎罪,我带着你们耗了十七年光阴,历尽千难万险,牺牲了你百余位师弟的性命,今日终于来到了这白毛岛,成败只在眼前……“
不等琅琊子说完,苏木便即凛然道:“师父,请您带着小师妹往岛中去寻那九龙柱,我与诸位师弟,一定不惜性命拖住涅教的追兵。“
琅琊子扫视了身边仅剩的十三名徒弟,他记得当初启程寻找九龙柱的时候,身旁追随着一百一十名弟子,如今十七年过去了,九十七人牺牲了性命,这一路以来,并无一人逃走或是投降!
琅琊子立在当场,眼眶湿润。
苏木催促道:“师父,追兵们就要到了,请快些上路!”
余下的弟子们也齐声道:“请师父快些上路!”
听到徒弟们的催促,两行热泪从他瘦削的脸颊上滑落而下。他牙关一咬,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五枚粉红丹丸,递向苏木道:“这是五粒火燃丹。”
苏木接过火燃丹,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凛然,道了声;“师父保重!”旋即蓦然转身,反手抽出背后长剑,喊了一声:“列阵!”
十三名弟子连同药儿,拔出佩剑,面朝东方,各就各位,列好剑阵,准备迎敌。
“小师妹,你跟着师父走。”苏木用不容置疑得语气向药儿道。
药儿怔了一下,攥着短剑,大声回道:“我不走!我要跟师兄们一起!“此情此景她再熟悉不过。这十七年来,每当濒临绝境之际,总会有师兄挺身而出,为大家断后。
而那些自愿留下来掩护大家撤离的师兄们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她还知道每一位师兄的身上都携带着至少一颗火燃丹,这丹丸并不是用来疗伤救命的,而是在绝境之时,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但是唯独自己却没有这火燃丹,她曾去找师父讨要,师父却总是简单地回她一句:”你不需要。“
“师妹,你是师父完成心愿的关键!”苏木朝琅琊子焦急地喊道,“师父,快带师妹走。“
琅琊子一把攥住药儿的手,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往岛的中心方向快步而去。
药儿扭过头望着师兄们仗剑面朝东方,涅教大军已经越来越近。
待即将转入一座山石之后时,她见苏木师兄转过头看向自己,脸上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她明白这是大师兄在与自己告别。这些年来,她和师兄们跟着师父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与艰险,可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大师兄总是在她面前挂着微笑,而且还会想法设法地安慰她,哪怕是到了今日这般生死离别的关头。
药儿泪眼婆娑,她真的很想留下来与师兄们在一起,可她更加清楚,自己身上还背负着更大的使命。
师徒二人在山石间快速地穿梭行进。
初始之时,所见尽是黑色锐利的石块,好似刀锋,层层叠叠地插在地上。不知走了多久,药儿发现地面上开始出现低矮的白色柱子,最矮的只有一人多高,每一根柱子都被白色的丝线包裹的严严实实,这一缕缕的丝线让她忍不住想起了白色的头发,不觉头皮一阵发麻。
再往前走,白色的柱子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
“师父,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白头发?”药儿问道。
琅琊子并没有回答她,却忽然停下身,从腰间取下一根绳子,一头系在药儿的腰间,一头系在自己的身上,“这里石柱密集,如同迷宫,这样你我师徒就不会走散了。”
药儿点点头,紧了紧腰间的绳结。
师徒二人继续赶路,路途中,药儿好奇心起,从一个柱子旁经过时,伸手去摸了一把缠绕其上的一簇白发,登时一股光滑冰冷的触感传来,真的像极了头发丝。她立即把手缩了回来,再不敢触碰一下。
越往前走,白色发丝便越稠密,绕过一座巨大的石柱,眼前的一切登时让药儿汗毛倒立。
眼前是一片空阔的山谷,整个山谷全被厚厚的发丝覆盖。山谷中心孤零零地立着一座陡峭至极的山峰,那山峰高逾百丈,银发似瀑布般从那峰顶垂落而下,好似一柄巨大的银色利剑直插入地面,细看之下,这漫山遍野的发丝好像就是由那峰顶处生长出来的。
药儿看向师父,只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峰的顶部,她站在师父的身后,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却注意到师父微微颤抖的双手,显是激动至极。
“走,我们上去。”琅琊子说完,不等药儿回应,便抓着一簇发丝,往峰顶攀爬。
山坡陡峭,师徒二人虽然都非肉体凡胎,但此处无一丝灵气,无奈一身法术却无用武之地,只得靠着一双手脚努力攀爬。
药儿毕竟年小,爬到一半时,便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即便如此,琅琊子也不会停下休息,因为涅教追兵已近在咫尺,容不得浪费半点时间。
忽然,药儿脚下一个打滑,径直坠落而下。
正在药儿认为自己就要摔死的时候,身体忽然停止了坠落。她睁开眼睛,看见师父正奋力地拉着一根黑色的绳子,原来是琅琊子系在她身上的绳子救了她。
待药儿重新踩到山石,稳住了身体,上方的琅琊子问了一声:“没事吧?”
药儿仰头回道:“没事。”
师徒二人用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爬到了山顶。
药儿站在山顶的崖边,见前方赫然有一座山洞。洞口不大,只容一人进去。
琅琊子走在最前,药儿踏着满地的银丝,紧跟在师父的后面进入了山洞。
越往洞内走,空间变得越开阔。走不多久,眼前便看到一片空旷的洞厅。
在洞厅的中心处矗立着一个十余丈高的梭形物体,好似一只巨大的蚕茧,无数的银丝从那蚕茧的底部向四面八方延伸。
药儿瞪大了眼,感叹道:“好大的一个蚕茧!”
琅琊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药儿的说话,只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琅琊子叮嘱一句,便独自朝那“蚕茧”迈步走去。
药儿看到师父到了那蚕茧旁边,围着它转了一圈,忽然在右边一处停了下来,俯下身,用手拨开面前的银丝,一个红色的棍状物体兀然露了出来。
琅琊子解下背后的包袱,打开包袱的绳结,赫然露出一截断臂,那断臂齐肩断掉,细细看那皮肉,无丝毫腐烂的痕迹。他将那断臂的手放在棍柄之上。
不多时,便见那断臂的手忽然一把抓住那红色的棍子。霎时间,药儿只觉得脚下的银丝开始流动起来,在往四周张望,见所有的银丝都往那根红色棍子所在的地方汇聚。
脚下银丝动得越来越快,她一个站立不稳,便摔倒在地,身体随着流动的发丝往前移动。她立刻抱住了最近的一个小石柱,才勉强站稳。
转身往洞口观看,发现外面的银丝如奔腾的洪水一般纷纷涌向洞内,流向”蚕茧“。
再去看那“蚕茧”,只见缠绕其上的白丝也开始转动起来,流向那根红色棍子,渐渐地,蚕茧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满眼的银白尽皆消失,只剩下下乌黑的岩石。而那蚕茧也已剥离得干净,露出的却并非是蚕虫或者飞蛾,而是一根巨大的乌黑柱子。那柱子全身乌黑,齐腰粗细,好似有许多蟠龙盘绕而成。药儿离得远,看不清那些龙的细节,但是却分明感受到那柱子散发出的冰冷寒意,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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