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逃亡
月儿拽着芽儿在空旷无人的荒原风驰电掣。蔓草凄凄,乌鸦靡靡,四周萧瑟交迫,凉风吻面又叫人不寒而栗。天之将明,月儿和芽儿彻夜奔亡,疲乏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之下,她们所剩无几的力气也被蚕食殆尽。
月儿依然不敢松懈,但芽儿已经踉跄其步,被月儿拉着朝前一趋,脚下竟不知被什么羁绊,几乎俯面摔倒。两人双双止步稳了稳,然后不约而同地向下一看,原来是一根凸露的白骨!姐妹两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抬眸四顾,微微泛白的天色绘出迷蒙的处境,高矮层叠的土丘叫俯拾即是的尸骸无以遁形。疲于逃命的她们方才惊觉,不知何时闯入了了无人烟的土地,不知前路也不知退路。芽儿矢口尖叫,月儿虽然也惊魂未定,但依然警惕地掩上了芽儿的嘴,拖着她的手躲入枯草掩映的遮蔽后,深深吸气,缓缓吐纳。芽儿本就精疲力竭,若是一鼓作气地狂奔不歇尚且不曾察觉,可乍然的一停顿让她瘫软如泥,再也无法动弹,只呼呼地喘着粗气。远处隐约有脚步声迫近,月儿不免蹙了蹙眉。
“芽儿,你听姐姐说,他们可能追来了。我们要是一起逃就会相互拖累,到时候都会被抓住。姐姐想了一个办法,我们分头走,你先走,走南边,就像娘说的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跑,千万别回头。”
芽儿张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月儿,此时的姐姐俨然褪去了素日的千依百顺,眉宇中泛着不可置否的威慑力。而她神思紊乱,一面囫囵地点点头,一面虞心而问,“那姐姐你呢。”
“我走北边,等你走远了我再走。你别担心,”月儿的口吻松软了些许,拂手轻触芽儿的脸,怔怔地看着她,一字一语说得清清楚楚,“三天以后,如果你没有被坏人抓住,你就到周庄镇的石桥上等我,娘带我们赶集的时候曾经路过,你还说要下塘捉鱼的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吗?”
芽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点了点头。月儿也就微微抿唇一笑,把芽儿推了个趔趄,“走,快走!”
芽儿不舍,脚下亦是力有不逮。月儿却狠心复又一推,嘶声吼道,“快走啊,还等什么。”芽儿无奈抬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颤地朝南跑出三五步,慢慢隐去。
“芽儿,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千万等着姐姐去找你。”月儿含泪冲着芽儿的后影叮咛。飘渺的步履声似乎渐渐清晰,事不宜迟,她也匆匆爬起,无力蹒跚着往北奔走。风声和着心撞的突突声灌注耳内,她只能目空眼前,一味疯跑。
“快看,那丫头在那。”追赶者已经远远及近,粗糙的嗓音交叠着响彻空谷,拉长扩张成叫人胆战心惊的回音。月儿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没有后望,但直觉告诉她,追赶者的大步伐怎是她这般跌跌撞撞的步子可能企及的,豺狼想必近在咫尺,只等着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收入囊中。怎么办?她沉心思索着,忽然调转了步子,向左手边跑去,那儿有一片荫郁的密林,虽然离她尚远,但只要能躲入其中,至少也能拖住他们,给芽儿争取多一些的时间。
追赶者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为首的汉子喊了句,“蠢货,截住她,别让她跑进林子里。”然后他们的狩猎速度分明又快了些,而毕竟力量悬殊,不久,月儿就被他们堵上了去路。
追赶者把月儿包裹入圈,一边扶膝喘气,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你妹妹呢?”
月儿封口不语。不知哪个无名小卒淬了口唾沫,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被为首的汉子阻下,“别吓着孩子。”他若为和煦的口吻说,然后矮下身直面着月儿倔强的面孔,半为哄,半为劝,“你娘死了,你知道吗?你娘为什么死?那是她以为我们要害你们母女三个,可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坏人,我们只为求财,不想节外生枝你知道吗?现在你娘死了,你外公肯定很后悔,他开着米粮店又不缺钱,只要你和你妹妹回去装装可怜让他帮你们把你爹欠的钱给还上了,我保证不为难你和你妹妹。”
月儿表面支吾着,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她偷偷撩眼看着为首的汉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故为惧怕和忐忑,并不急着开口。
“说话啊!”反而是对方急不可遏。
“你很聪明,我也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为首的汉子依然笑脸相迎,“你想和我们耗时间,好让你的妹妹跑远,没错吧?不过你想想,你的妹妹芽儿才十二岁,现在世道那么乱,到处都在打战,你让她一个人流浪在外面怎么过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道理,这外头比我们坏的人可遍地都是。你好好想想清楚,不管怎么样,去求求你外公也算是一个机会,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月儿依旧抿着唇,但却靡靡作声,“我可以去求我外公,如果外公愿意替我爹还钱,我们之间就算两清,如果他不愿意,要杀要剐我也任凭你们处置,但要从我口中知道芽儿的下落,你们想都别想。”
本就压抑着心内之火的小卒又欲扬手,但又被为首的汉子擒住了手腕,翻手却给了他一耳光,“我说过,不要和孩子过不去,”汉子阴阳怪气的语调斥责着手下的鲁莽,“要是被你打花了脸,还怎么卖个好价钱,糊涂东西,去拿绳子把她绑上。”
小卒唯唯诺诺,依言给月儿的双手套上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则牢牢握予手心,谄言问道,“老大,下一步怎么做?”
“先把到手的人带回去,至于另一个,你们几个分头去追,一个小姑娘,看她能跑多远!”
月儿被大力一推,无奈踉跄着前行。阴晦的风于耳下骚挠得没完没了,她不时地回首看去,空悬之心亦如黑云压境的天色,沉重得几近窒息。
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虽然雨势轻微,可雨点跃然月儿的发丝上,竟也有一些些的寒凉。她听闻着汉子们的高声谈笑,他们口无遮拦,嘲弄着父亲的斑斑劣迹,而她亦无心抗辩,只双目流转,唯恐有人擒拿了芽儿,匆匆追上他们的步履。
江南的梅雨若如多愁善感的女子,情到浓时,总有诸多留恋。细雨及身本不痛不痒,无奈水珠经久地扑面而来,也叫人多少有些恼心。行走多时,前方总算瞧见了歇脚之处,为首的汉子止步询问,“哥几个都累了吧?要不进去避避雨,也驱驱寒。”
汉子们自然一呼百应,他们接二连三地步入小酒肆,把束缚月儿的粗麻绳系于桌边,招手唤来了伙计。
伙计约莫二十左右的光景,乍然看见被缚的月儿,还惊了一个趔趄,嘴上虽然殷勤地问着,“几位要点什么”,双眼却不断地往月儿身上瞟。
“看什么看。”其中一个汉子粗声低吼了句。
伙计仓皇收回放肆的目光,连连致歉,“对不起,对不起,几位要点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我们要个烧酒,再要五个小菜,你看着上吧,哥几个都饿了,动作麻利点。”
伙计允首退去,未几,酒菜毕上。略显寒碜的小酒肆人迹罕至,只因狼烟四起,平头百姓只得闭门索居,方圆百里,莫不如是。所以除去他们几个,久久未见别的来客,他们也就饮酒作乐,肆无忌惮地吆五喝六着。
月儿冷眼看着,一心挂念芽儿安危,低垂的眼眸直到突如其来的几道步履声入耳才渐渐上扬,眼中跃入的是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高个男子大概四十冒尖的年岁,穿着白色布衫,却并非老学究所着的大褂一类,月儿见闻不多,不知其为新潮西服,只暗暗猜测着他或许是母亲口中偶有提及的文明人,而矮个男孩则秀美不肖男儿,虽身形颀长却生得杏目白肤,看上去也比她大不了几岁,身上的装束与他牵着的男人如出一辙,十有八九乃一父一子。
月儿莫名地倾神直视着初来乍到的男人和男孩,而男孩似有惊觉,亦转眸望向了她。他们四目交错,竟不约而同地怔了怔。
一旁是恣意喧闹,一旁是寂寞狼狈,月儿与汉子们的格格不入被男孩识破,加之手上小心翼翼的捆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摇了摇男人的手,偷偷指向月儿,窃言,“舅舅你看,那个女孩好像是被他们抓住的。”
男人毕竟老练,虽然男孩的言下之意浅显如斯,他依然可以轻描淡写地回道,“确实有点像,不过世道这么乱,被抓者和抓人者也不知谁在理。”
“不用说,看那女孩的可怜样,肯定是那些人要对她怎么样了,看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说不定是要逼良为娼。“男孩正义凛然地猜测到。
巴掌大小的酒肆一五一十地漏着男人与男孩的窃窃私语。只是汉子们一味玩乐不曾察觉,可月儿却听得分明,她不禁朝男孩又投去一瞥,男孩亦二度望向了她。
“帮帮我。”月儿比弄着唇语一字一字清晰地吞吐着,虽无声无息,适度坠落的泪水却叫男孩的同情发酵。
女孩形容枯槁,嘴唇张裂,最是一湾楚楚泪目摄人心魄,若非受虐,又怎可能启齿向他求援。男孩有些坐不住了,但审时度势之下,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转向男人,”舅舅,你不是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吗,看到有人受苦受难,我们难道要冷眼旁观吗?“
男人不置与否,但他的目光也寸步不移地盯着那些汉子们,张口道,”若愚,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恰逢店内的伙计上前,一面心不在焉地把饭菜递上男人与男孩所居的方桌,一面又偷偷瞟了女孩两眼。
“你认识那个女孩?”男孩猝不及防的发问叫伙计手上一哆嗦,险些抖洒了菜汤。
伙计摇了摇头,口中之言又煞有介事,“我倒是不认识,就是听说前村有户人家欠了赌债,当爹的一走了之,当娘的也被烧死了,留下两个女孩要被那些追债的卖到妓院。我看那个女孩的模样年龄,倒像是这么个样子,就是不知道传言可不可信。”
男孩愈加坐立不安了,他当机立断地矗立,直向那些汉子们奔去。
“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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