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殡


  这年头吃公门饭的,哪家日子都不好过。去世的六个人没有一个人将尸体领回家,寒冬腊月的,都想着由县衙抄办,还能得一处好的墓地。

  刘氏回到家已经是掌灯时分。她手里抱着一摞浆白色麻布,眼睛红肿,看来刚刚哭过。

  宋晓芸见刘氏不说话,也就没有先开口。

  “晚饭可吃了?”天塌了的大事虽在眼前,可是孩子们依旧很紧要。刘氏打起精神关心的问道。

  宋晓芸看了一眼她的那间屋子,又替刘氏拍了拍身上的霜气这才道:“娘且小声些,菓儿刚刚被我哄睡着,明意明风也睡着了。炉子上有热水,你可以洗个脸泡个脚。”

  看着懂事的大女儿,刘氏又想起了宋利安那个短命鬼,不由的悲从心起。她点了点头,进了自己的屋子。“你也去睡吧。”背着宋晓芸丢下一句话。

  宋晓芸搓着手往手上哈着热气企图让自己暖和一点。正想回房,却见刘氏的屋内亮了起来。

  她居然点了灯?不是一直没有点灯吗?刘氏嫌费油,说每日早早睡下,不必废钱点灯。今日点盏灯这是要做什么。

  总觉得刘氏心里有事,可是屋外实在太冷了。宋晓芸抵不住回了屋,想着想着睡着了,这一夜宋晓菓是她带着睡的。晚上起夜给宋晓菓把尿竟将头磕在了桌角上,正中眉心。

  鸡打鸣的第一声,刘氏舒了一口气将针线收进密子里。紧赶慢赶终于将五套孝服做好了。

  哭了一日,又做了一夜的针线活儿,刘氏想哭的心情又涌了上来,只不过眼睛干的厉害,竟掉不出一滴眼泪来。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端着油灯来到了隔壁的房间。孩子们睡的正香,刘氏挨个的叫醒他们。

  宋晓芸努力的睁着难舍难分的双眼,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刘氏正在给熟睡的宋晓菓穿衣服。

  “你们三个快点起来!”三个人还是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刘氏无法,只得吼了一声!“你们的爹死了!”

  “今日衙门便安排着要出殡,快点起来,莫误了送你爹上山的时辰。”

  宋明意兄弟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起来,一脸的不相信。“娘,你说什么?我爹死了?”宋明风怀疑自己在做梦,赶紧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疼得厉害,也不是做梦呀。

  宋明意呆若木鸡,他本就性格稳重,不像明风毛燥,此时只是默默的穿起衣服,不一会儿却听见了他口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宋晓芸躺在被窝里,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刚刚心里认同的老爹就这么没了,一如多年前无奈去世的老爸,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她。

  “芸儿!快快起来!”刘氏抱着宋晓菓见宋晓芸还没有起来,狠狠的拍了拍宋晓芸的屁股。打疼的宋晓芸立刻找回了刚泄掉的三魂七魄。

  五个人穿好了刘氏连夜缝制的孝服,都是一副丢了游魂的模样,从今以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那个风趣幽默,贴心温暖的宋利安了。

  五口人到达县衙门口,街边的更夫才刚敲了五更锣响,这天五点还不到。宋晓芸的额间突然一针刺疼,像一股小小电流一样在内串来串去。

  宋明意站在她的旁边,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担忧的问道:“姐,你怎么了?”拉开宋晓芸蒙住额头的双手,顿时吓得一脸大叫,“血!娘!姐的头上出了好多血!”

  刘氏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台阶,她刚要去拍门,哪曾想大儿子一声怪叫。转过头却看见宋晓芸的额头有一个小伤口,此时正冒着鲜血,有一两滴甚至滴到了白色的麻布上,瞬间印染开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到头?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刘氏顿时慌了手脚,这出殡的日子怎么还见了血。她的心情五味杂陈,一个劲的怪说自己的命不好。

  “娘,你别着急,不过是昨夜起夜撞到桌角了,我用帕子按住止了血就没事。”宋晓芸咧起一个笑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用力按在刺疼的地方。

  血终究是止住了,只是只有宋晓芸知道里面依旧很疼很疼。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县衙门口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拖家带口的。有一小群人和宋晓芸她们一样披麻戴孝,显然有其他受害者的家属,也有附近居住看热闹的。只是和往常不一样,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不管怎么说,死的这六个人都是为了维护赤水的治安而死的,是赤水县全老百姓的恩人。

  县衙请了有名的丧葬队,锣鼓喧天,大队人群一直跟着去了西郊的长青山下。县衙专门为这六个人修建了坟地,依山傍水也算一个风水宝地。

  刘氏趴在宋利安的棺材上,哭的死去活来,大有要随他而去的架势。二人少年夫妻,相守十载,恩爱情浓时一人却长埋地里,是个人都一时接受不了。

  宋晓芸强忍着额间的痛意,联合宋明意将刘氏给抱住了。“娘,就让爹入土为安吧。以后我们多来看看他,他也不会孤单。”宋明意抹掉了脸上挂着的眼泪,倔强的看着缓缓下土的棺椁道。

  六个棺椁分别下了葬,奏乐行礼,让去世的人安心轮回,活着的人忘记悲痛。

  宋晓芸看着刘氏那单薄的身子,一夜之间更加瘦弱了。宋晓菓才两岁多,宋明意兄弟俩还得去学堂,几天前的美好计划变得遥不可及。信仰在一瞬间塌了。

  “宋夫人可要节哀,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季先林朝着一家五口人走了过来。

  “多谢季师爷宽慰。”刘氏张了张发白的嘴唇,无力的还了一礼。

  “季某手上还有一个学堂的名额,宋夫人可有需要?虽说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可是我看着你家孩子都不小了,早点进去肯定好很多。”季先林先扫了一眼宋家的两个儿子,大的长相清秀俊逸,小的虎头虎脑。

  再看看宋家大闺女,额间受了伤,已经结了一个粉红色的痂。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已经出落的很出挑,不似一般农家小姑娘,眼睛里透着一股秀丽婉约。模样像极了刘氏,标准的小鹅蛋脸,此时一双雾蒙蒙的双眼正上下来回的打量着他。

  “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安哥刚刚去世,孩子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没有想明白。”刘氏面上现出一抹恐慌,他爹,她真的很难适应没有他的时候,很多主她不知道该怎么拿。

  “季师爷既然说了有一个名额,那可否帮我们将我家大弟宋明意先入了学?”宋晓芸淡然的开了口,指望着刘氏,只怕这好机会就要飞了。

  宋利安怎么得也算为衙门牺牲吧,此时提点要求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她的话锋一转。“我爹是为了抓逃犯过世的,怎么的也算因公去世。我们家穷,这入学的费用得县衙里出。”

  季先林猛地转身再次打量了这个宋家大丫头。身量不过到他的肚子上,底气倒足的很,他不禁莞尔一笑。这孩子倒很对他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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