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牛相
“义父说得不错,现在真是天下大争之世,我们要选拔的当然是经世致用的实干人才。这文章好看是好看,但是空谈一些浮华胜景,终归与国事无益。巩尚书觉得怎么样呢?”
“小李将军!”
巩焴和姜学一等人看到李来亨一行人也来此查看科考会试的试卷情况,全都站了起来拱手作礼。
李过还坐在原位上未动,他转过头去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来亨的身姿,过后不久才欣然笑道:“来亨已长成闯军里数一数二的战将,英姿勃发,少年雄气,将来我和殿下百年之后,闯军打下来的这座新江山,还要你多多扶持啊。”
李来亨嘿嘿一笑,径直坐到李过的身旁,他把一手搭在李过肩上,凑近义父的耳朵问道:“听说殿下又单独召见了义父一次,是否谈闯军开国和东征北伐的事情?”
“你现在亦是闯军权帅,不要这样毛躁,巩尚书还在此,注意一些礼数。”李过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近段时间因为筹办登极大典的缘故,常常和巩焴一块搭伙办事,每天都被巩焴灌输了一番朝廷礼制的空话,现在说起话来,倒很有些明朝朝廷大员的样子。
“义父,殿下究竟谈了什么呀?”
自从李自成带兵解除太原之围以后,闯军诸将虽然因为田见秀大同、雁门两战败北的缘故,原本高昂自负的战斗热情被浇了些冷水。
可是没过多长的时间,孙传庭在怀来宴会上被吴三桂袭杀的消息就轰动天下。闯军诸将大多只有和秦军、和孙传庭交战的经验,除了李来亨和刘芳亮以外,其余权将军都缺乏与关宁军及八旗兵作战的经验。
所以在他们的心目中,当然是“传庭死而明亡矣”。就像孙传庭的死讯传到太原时,李自成所惊呼的那句“明朝杀孙白谷自毁长城,从此取京师如拾芥耳”一样,孙传庭的死,又给本来因为大同、雁门之败后稍稍冷静下来的闯军诸将,添了一把更大的柴火。
牛金星本来在开封时就主张北伐,甚至认为应该直接渡过黄河,从河北直取京师。现在孙传庭既然已经死了,闯军最大的一个敌人不复存在,牛金星自然就更加激进,一再力劝李自成立即率兵东征北京。
还有一批新降文臣,他们个个都争当新朝的“从龙之臣”,当然也就迫切地希望赶紧拿下北京,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改朝换代,确保自己的万代公侯。
至于武将们,他们虽然都眷恋着关中故土,但多数人已在此前西征援助罗汝才的战事里,领略到了衣锦还乡的荣耀,现在也很想打到京城去,以获得一番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新体验、新享受。
但是也有另外一些人,坚决反对冒然地进军,李过就是其中之一。
李过淡淡向李来亨解释说:“殿下有进取之心,但我,还有宋军师,我们都觉得目下明廷与东虏合流,虏骑纵横,且孙传庭虽死,但秦军、关宁军兵力尚在,明清战兵合计当有二十万之谱。如此兵力,非要闯军集结我们在陕西、河南、湖广、山东各处的全部兵力,方能一战。”
“嗯,我也是这般意见。义父,刘师傅那边的想法,应该也是同我们一样。”
“你刘师傅在白沟河伤得很重,他已经几次和殿下力陈了八旗兵的强悍凶狠。可是军中现在总有一些人,说是长恭在白沟河之战中伤得太重,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他是畏敌惧虏。”
李来亨瞪起眼睛,呸道:“这些人敢在刘师傅面前直接说这话吗?能挨得住刘师傅几枪啊!”
“来亨,现在闯军虽然席卷北地,可是各省里面,除了你拿下的湖广经营时间较长以外,其他地方的根基都还不稳固。我和宋军师都以为,无论是河南、陕西、山西,还是山东,都需要招抚流亡,奖励农耕,与民休息。
等这些地方有了根基,兵精粮足,再去攻取北京,就成为瓜熟蒂落的一件事情了。其实现在闯军占领的多数地方,百姓生活都还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善,谈不上真正的民心归附。在许多地方,各地的土寨也是依违在官军和义军中间,首鼠两端,随时都可能改换门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原来的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又急着往前冲,万一遇到困难,难道我们要一直退到湖广去吗?”
李来亨心中一惊,赶忙问道:“义父,您和殿下直接说这话了吗?”
李过瞟了李来亨一眼后,方才轻声道:“没有。我只是向殿下直言说了,咱们当初揭竿起义,无非是因为吃不饱饭,实在活不下去了。后来剿兵安民,说的是要救命水火、解民倒悬,这才在河南如火如荼地壮大起来。百姓已经苦了许多年,总得设法让他们先过上几天好日子,之后再来想想咱们自己升官封爵受奖享福的事情。”
巩焴在一旁笑道:“荆侯菩萨心肠,恤老怜贫,无怪乎陛下这样分外地看重荆侯。”
李自成虽然还未称帝,但是如宋企郊、巩焴这样的一班新投文臣,近来都已经开始用万岁、皇爷、圣上、陛下的称号来称呼他了。
毕竟称帝之事就在这几天,已经成为定居,李自成自己被这样称呼,也是甘之若饴。
只是李来亨听到巩焴称李过为“荆侯”的时候,眼皮忍不住一跳,问道:“巩尚书,这荆侯是……宫中已经确认诸帅的爵位封号了吗?只是这荆侯……是何人定的?”
巩焴听到李来亨这个问题,表情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他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敛神拜道:“是牛相向陛下建议的。牛相说补帅曾督军南下席卷荆襄,既然闯军已经定下了以州名为侯爵爵号的礼制,牛相便提议说补帅当以荆侯为号。”
李过不知道李来亨为什么专门问这个问题,李来亨则低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一旁的巩焴和姜学一两人,都是明朝朝廷高官出身,一看李来亨的神色,便立即明白了他已经看出了“荆侯”这个爵位封号里暗藏的褒贬之意。
巩焴还好,旁边的姜学一马上就吓得跪倒在地,向李过、李来亨父子二人急急拜首道:“荆侯之封,实在与礼政府无涉啊!”
李过脸上满是疑惑之情,李来亨则把姜学一扶了起来,微笑道:“此我家家事,当然与礼政府无涉。”
巩焴在旁说道:“牛相插手将军家事……这……”
李过更加不解其意,皱着眉头问李来亨:“来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来亨笑道:“义父,这件事就让熟悉礼制的巩尚书来谈吧?”
巩焴眼观鼻、鼻观口,先是默不作声,直到姜学一拉了他一把袖子以后,才缓缓解释道:“诗经中有句话,叫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宋时旧党中人先给王安石加封舒国公,后又改为荆国公,此中暗喻当然是一种很不好的意思。所以从此以后,就少有人用舒、荆二字做封爵爵号……这大约是牛相未细查诗经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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