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弩张
第九章弩张
张牛角望着手中的竹简,五指已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
平难中郎将营中步卒因拦阻安平王子车驾,口角争执,王子车夫失手误杀之。
长长一行字,隶书苍劲挺拔,字迹工整端正。
失手误杀之?
张牛角笑了,连连冷笑。
黄巾军十七万将士,用十万尸身守住了百里边关,却要死在这太平王子的手中?
苦酋、张泽、张燕、杨凤、孙轻、王当等十几位黄巾军渠帅站在两旁,冰冷地宛如雕塑。
张牛角可以不做大汉的平难中郎将,但他永远是黄巾军大帅,大贤良师张角的托身之人。
他压低自己的怒气,捏了捏手中的竹简,声音轻而有力:
“备装,魏郡太守府。”
魏郡太守府。
郡丞华歆望着眼前一群人,眼睛已渐渐眯成一条缝。
“诸位好气魄,不敢往平难中郎将的大营,却来府中寻我,华子鱼当真如此令人不齿?”
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眼前,是魏郡的豪门贵族,是魏郡太守府的得力干才:崔衍、伍孚、李历、赵浮、闵纯、程涣、刘惠……甚至还有刑曹从事审配的侄子审荣和五官掾沮授的侄子沮鹄。
一群人衣冠整齐,站在身前,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华歆的胸中平添了怒气。
“郡丞说笑。”
崔衍躬身一礼,道:“此事关乎皇族,安平王是冀州仅余的王爵,更是天子近亲,他的独子被黄巾军的人拦阻,失手……”
“崔公——”
华歆怒上眉梢:“黄巾军没有了,只有平难中郎营和镇北营。”
“若是你再口无遮拦,本官可判你毁谤。”
崔衍是清河崔家一脉,政绩斐然,故而调入了魏郡太守府,与同宗的崔林、崔琰皆是魏郡太守府的干才人物。一番人物风流,自然不可小觑。
“是,下官失言。”
崔衍自知口误,却也知道华歆是有意刁难,他本一身正气而来,便无心虚,低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是写在大汉律上的,安平王终究……”
他顿了顿,声音稳重却低沉:“与天子相干。”
华歆突然笑了,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说到底,诸位联袂而来,皆是来求情的。”
“非也。”沮鹄拱手道:“杀人车夫已被杖毙,安平王亲自训子,并亲书致歉。下官等人前来,是请郡丞出面,代王府向平难中郎将及平难中郎营做一个转圜。”
本以为一番话至诚至恳,沮鹄却发现华歆的眉头并未放松,反而愈加紧锁。
“呵……”
华歆怒极反笑,一声轻呵。
沮鹄、崔衍、审荣等人面面相觑,心知不好。
“一个报效朝廷、在卢龙塞血战经旬的平难中郎营将士,在魏郡的大街上被人打死,诸公以为死一个车夫,就能平息平难中郎将的怒火,还是能平息镇北中郎将的怒火?”
“砰!”
华歆一掌拍在案几上,冷笑连连:“诸公饱读经书,今日真令华子鱼开眼!”
崔衍的眉头霍然凝成一团,他素来以素养知名,亦以学识自负,华歆这句话,着实有些重了。
眼见得华歆发怒,几人不禁有些噤声。程涣摇了摇头,低声道:“子鱼兄,当初公子被夏旭阳所伤,双腿残废,亦不曾追究。局面事大,诸位所来,非为开脱,而是为了大局。黄巾军初降,又立大功,恐怕志骄意满,一旦动荡,整个冀州必再度陷入腥风血雨。”
程涣是孙原钦点的掾属,本身知兵,年纪又长,平素也是华歆的左膀右臂。一番话切入机要。只不过提起孙原之前的事情,华歆当真哭笑不得。
孙原不追究,是因为孙原于心不忍,压制郭嘉、张牛角、张鼎、郭蕴等人都不得追究,让丽水书院好好办下去。现在孙原不在,凭一个刚刚复国的安平王去挑动两位以上掌兵中郎将的底线?除了无知和活该,华歆想不到任何言语可形容这般蠢物。
“一个浴血奋战的将士,无故而死,诸位这般一个交代,本官尚且看不下去,何况两位中郎将?”
华歆冷笑:“敢提公子的事情,程兄亦是失智。”
程涣挑眉,却不敢再说,他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华歆代表不了魏郡,更代表不了孙原。而除了孙原,没有能挡住张牛角的血腥报复。
他苦笑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招失算。
骤然间,庭外想起管宁的声音:
“作奸卑鄙,违律可诛。”
一袭白衣步步沉稳,缓缓走近,厅中诸人无不是心头一惊。
管宁目不斜视,直盯着居中的华歆,一步一步走过来,饶是见惯了风雨的华歆,也不得不感到压力。
管宁素来以儒雅高贵知名北境,不与俗人为伍,此刻却为一个出身低下的黄巾军士卒亲自上了魏郡太守府的议事大厅?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华公,此事,魏郡太守府如何处置?”
白衣如雪,清洁出众,望着华歆的双眸亦是清澈地不含一丝杂质。
华歆叹了一口气:“此事可交法曹史邴原决断,无需魏郡太守府出面。”
管宁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算计好华歆的退路。
“呛啷”一声,心雨离鞘,亮如秋水的剑刃轻轻划过,如雪白衣飘然落下一角:
“道不同,子非吾友。”
他轻看一眼华歆、崔衍等博学之人,将那枚魏郡东曹掾史的官印丢在桌上,转身从容而去。
一脸难以置信的华歆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他摇了摇头,不再多看崔衍等人。
宽敞的议事厅,容不下一道冤魂,容不下天地道义。
他知道孙原为什么要远去西凉,孙原心太软,下不了这个杀心,一介白衣,更操弄不了这阴险诡谲。
他突然想起孙原的话:
师者学高,范者身正,学高易,身正难。教之以德,授之以学,授学易,教德难。这人间教师以百万计,到头来万世师表也不过一个孔丘。
你用这种办法离开魏郡,那魏郡数十万生灵奈何?黄巾军数十万将士奈何?黄河以北千里沃土上的十万英魂又如何?
名动天下的管幼安,此时竟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怎么,无力回天了?”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知道是谁,更知道这个人心思算计远在他人之上。
毕竟——魏郡百万人,不过一个郭奉孝。
墨色大氅披身,身材略显得有几分厚实,郭嘉头戴进贤冠,缓缓向他走过来,淡淡笑道:“张牛角在路上,你我还是不要与他照面为好。”
“看你又是已有计较——”管宁正身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喜还是忧。”
“自然是喜。”郭嘉眉头挑起,“青羽虽是走了,好歹将这烂摊子丢予了我,我不替他照料,总会说不过去。”
“自然是你的事。”管宁神色自若,有郭奉孝在,他觉得魏郡便是天塌了也不妨。
郭嘉敏捷,一眼望见管宁腰带上已是空空,皱眉反问:“你辞官了?”
“嗯。”
“糊涂。”
郭嘉摇了摇头,管宁虽说是飘然世外,好歹也是跺跺脚魏郡震一震的人物,如今辞官,于他的算计上便是一处破绽。
不过,再是破绽,在他郭奉孝手里,仍是助力。
管宁叹了一口气:“可是有了布局?”
郭嘉点点头,伸手一指远处:“张牛角来了。”
“不拦下他——”管宁皱眉:“他会和魏郡太守府拼个你死我活。”
“青羽不在了——”郭嘉转身看着他,“当初丽水书院和他们联手背叛青羽的时候,有谁管过孙青羽的死活?”
管宁冷静的脸色瞬间泛起可怕的神色——
郭嘉早已将整个魏郡太守府当作死敌,他要用黄巾军这柄屠刀,屠尽一切对手和仇敌。
“魏郡太守府和平难中郎将的矛盾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想逼张牛角动手杀人,然后再由青羽出面,挽救黄巾军。”
管宁猜中他的布局并不稀奇,郭嘉只是轻轻笑笑,他相信如今主掌魏郡太守府的沮授也已经料到他要做什么,可惜沮授阻止不了郭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整个魏郡太守府滑进郭嘉的布局中。
管宁沉寂片刻,终是缓缓问道:
“这是一柄屠刀,砍下去便收不住了。”
“可曾想过要杀多少人?”
“呵……”
郭嘉冷冷笑了,反问:“当初李怡萱和夏旭阳怎么对青羽的,你可还记得?青羽百般护着他们,护着丽水书院的名声,他得到的是什么?是屈辱,是冤枉,是洗刷不干净的污名,是鲜血淋漓地背叛。”
“他有几条命够死的?”
“当初李怡萱眼睁睁看着他背着骂名,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泥泞中的时候,煌煌世间,有谁为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他心地善良,一辈子不曾杀人,这一次,我替他屠个干净。”
“总不能让天下人以为……这世上好人和坏人一个报应。”
管宁眉宇闪过一丝不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不过今时今日,有郭嘉替天行道。
当初大贤良师张角,也该是如此想的罢?
故而,善恶由我断。
箭已在弦,弩机已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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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张牛角一行已飞骑而至,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飞驰。
沮授亲率魏郡太守府十余位掾史出迎门前。
张牛角缓缓下马,望着眼前袍带衣冠整齐的沮授,直觉恍如隔世。
“看来……”
他望着沮授,眼光有着柔和“沮公不肯为平难中郎将的一名小卒得罪皇族了。”
沮授目光一冽,他该退,然而他已不能退,他是冀州名士魁首、豪门高族表率,为一个士卒得罪张牛角固然不对,为一个平难中郎将得罪安平王和冀州权贵,更万万不可。
“诸位……”
张牛角不再看向沮授,而是扫视诸位掾属,心头已是一片冰冷。
“好、好、好”
三个字,再无别话。
张牛角转身上马,纵骑离去。
华歆一袭轻衣,立在门首里,笑着摇了摇头,他身前是沮授等人的背影——“沮公,值得否?”
沮授哑然,他回头望望,从孙原离开魏郡之后,局势便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郭嘉郭奉孝早从一开始便已经控制局势了。
几人面露不解之色,只听沮授悠悠念叨: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公平披着道貌岸然的外衣,去彰显遭遇的不公,更不要漠视仇恨在人心中滋生蔓延的速度,不然便是自掘坟墓。”
他顿了一会,摇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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