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拖延
盖勋、没有人知道那个白衣公子为什么每天都要抄一遍心经,直到一天前,他把抄写的心经都交给了主持方丈,寺院里的小沙弥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叫管宁。
“十三年前,施主来白马寺,是为了明白如何度世间一切苦厄,这次施主来,抄了十三日的心经。”
主持方丈还是十三年前的主持方丈,慈眉善目,仿佛一分不曾改。
“为故人抄的经文,只为了还心中几分旧愿。”
白衣公子依然是当年那个不染尘埃的世外隐鹤,只是手中少了当年不曾离身的玉箫。
“昨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老僧长吟,道:“施主心神结郁,此便不好。若为故人,还需珍重。”
管宁眺望远山,洛阳城的喧闹一丝一毫都不曾深入这百年古刹。“故人已去,不能珍惜;岁月无尽而人生有限,生死皆成天数,又何来保重。如此——”
他望向老僧:“何以珍重?”
老僧摇头:“施主别号‘隐鹤’,本为超脱之人,这十几年来,竟是有了龙公子几分执念。”
“他的执念比他兄长的执念已是小了不少,只是他的执念,上天不会给。”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冲老僧报以歉意:“多年前洛阳大战,百万铁甲鏖战三月,天怒人怨,故而不论是我还是青羽、建宇,都没敢来见主持一面,失礼了。”
“世人知道战争可以带来和平的时候,会忘记一些惨痛的过往,这便是战争的功德。”老僧不曾改色,仿佛未曾见过那尸山血海的场景一般,“白马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却仍在世间,对世人做的恶,佛见得;对世人还的德,佛也见得。”
管宁颌首:“住持有心,晚辈受教。”
“佛本是人,无人何来佛?”老僧气定神闲,不管身边那白衣公子已变了神情,“佛本在尘世,人以为佛在天上,佛便在天上;人以为佛在清静处,佛便在清静处——然,佛本在尘世处。”
“当年南疆圣月教大祭司以一人对六剑,曾言:我便是天,建宇曾答:‘天不过地上一分,世间一切皆在地上,你是天又如何?’竟是以‘倚天三势’出手,生生逼得两败俱伤。”管宁看着老僧,“想不到住持竟与他当年想法暗合。”
老僧又摇头:“我四岁参佛,至今八十七载,方有此微境,玄公子当年不过二十余岁,便能窥破大道,与圣月祭司平手,岂是老衲能比的。”
“他们两个,本就号称人中之龙,绝代之骄,又都是那般执拗的性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反倒是南辉——”说到此处,那白衣公子再是洒脱,也不免伤感,谁能想到那样一个能纳天地于尺寸间的人,竟然过不了心结里一个小小的坎,也许对他而言,这个世间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小坎的痛处,已大过这天地万物。
“老衲曾见过南辉祭司,怕是古往今来南疆最了不得的人物了。”提起那个人,老僧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南辉祭司一人一虎入中原,无人能过他的‘咫尺天涯’,洞悉宇宙过往,通灵天地万物,老衲曾以为他是佛。但他终究不是佛,见他第一眼,就知他必有心结。他若是佛,便能过,若不过,便是凡人。”话到此处,老僧踌躇,到底问了出来——
“老衲知道南辉祭司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散尽,也猜到与他心结有关,却不知……”
话未出口,管宁却已说出了答案:
“一个‘情’字。”
老僧一怔,却是了然。
“阿弥陀佛……”
他长念一声佛号,便已消失。
只剩下,他白衣若雪,孤影茕茕。
他真的很想去问问南辉,如果他早些去对袭月说爱,现在,世间是不是会更美好些。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那个曾经纳天地万物于指尖的人,终究成了绵绵江水中的幽魂。
孙原猜到了他的死,管宁却不敢告诉他真相,直到孙原去逝,他也不曾说出真实的结局。
天地之间,知道那如神一般的祭司已死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不会对人说出唯一的真相,因为南辉跳下无边涧的一刹那,说了和当初南宫雨薇跳下断肠崖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为爱而死,此心已足。”
孙宇终究不知道南宫雨薇究竟为什么会死,因为管宁永远不会说出真相,就如同他永远不会说出南辉跳下无边涧一样。
有些事,世人总觉得那么不真实,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
他想起了董卓,曾经忠心耿耿的边陲重将,后来擅权祸国的权臣,就因为那个他深爱的女子成了他曾经统帅的妾室。
董卓杀人,因为他恨这世界,恨天下人,他的地位配不上那个马家的女子,于是他手握皇权的时候便要反噬天下。他知道他在自掘坟墓,却痛爱这掘坟的快感。
“天下人何以待我,我便以何待天下人!”
这何尝不是痛。
情字,向左走是生,向右走是死。
选择向右的人,并非清高,只是他们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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