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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式和无赖再没关系,侧步展翅,倒有几分侠客风范。

  董老汉大吃一惊,这是枪术中常见的“出寸”枪,靠还手之力而后进,却没想到刘启竟然这么怪异地用刀使出来,还娴熟无比,直刺不僵,中间并无破绽。他一时大意,差点被刀刺上,连忙又退,却见刘启翻了身,刀从上至下剐了过来,不用刃上某点吐劲。

  他带着看一看刘启到底玩什么花样的心思,便继续后退。

  刘启突然回身,他怪异不已,只愣着瞅瞅,却不追击。

  刘启呵呵笑来,说:“我的回马刀,你没机会见识了。”说完,大吼一声,拧身回来,刀从腿间起,借身形回来,在上空蓄满,猛地劈下,董老汉觉得这家伙的节奏掌握得好,只听的竹兵相交,“咯噔”一响,自己明明知道他的破绽,却被他劈实,身形一沉,追击不上,他也还来不及调整重心,刘启抽竹回来,又拧了竹刀往前刺,然后极不可示意地恢复自己的简单刀法,上侵下抹,几下之后,又是利用节奏来一记猛然发力的怪招。

  董老汉慢慢明白他为何不愿意跟人比试了,他一刀比一刀怪,横竖不成理,不是密不透风的招式,却跟斗鸡一样走得飞快,静动结合,节奏巧妙,配合些剑兵对盾的翻身套刺,枪兵的抢中路一线,又多出几分短兵器更容易臂指的精准,时不时以慢打快,刀上的剐劲绵绵不绝,时而后发制人,以快打巧,相互换击,虽然是不连贯怪招,若真和人动手,高手也一不小心身上就多出窟窿,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惜爱。

  刘启耍了十来招怪把戏,回头笑话董老汉:“是谁说一回合就让我刀折人败的?”

  “看看你都有哪些伎俩,要是没有了,那就下一刀!”董老汉说。

  刘启在旁边欢呼中笑一笑,却说:“我还有最厉害的一刀,叫万流归宗,要见识,会死人的!”

  董老汉看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收刀在身侧,不由微微点头,觉得他的武艺已经渐渐入流,可以不靠眼睛而侧重于感觉,有点听风知劲的味道,刚一凝神,刘启慢慢上来,接连换几个姿势,气势压人。

  董老汉警觉,还真从他身上看到点高手的味道,便相信了他说的那种要死人的说法。但他还是漫不经心地站着,等刘启出手这一刀。

  刘启慢慢地移动,刀不断地小幅度地变换,突然猛地一睁眼,吐了一口痰,简练而平淡地划过一刀。

  竹身沿最近最短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绷出一条线,最后在董老汉的心思中压成一个点。董老汉心中暗赞,表现却故意显得轻松,随手在破空中迎击,以点破点。

  两点交抵,一声裂竹声,刘启的竹刀寸寸皆断,一直裂到手边。

  “这么厉害?!”刘启骇然,“后招还没有使呢?”

  四周安静一下,人们都用着吃奶的劲力鼓噪。刘启却发愣地看住自己的竹刀,仍有点儿不敢相信,不服气地说:“我用了直刀,若是弯刀,你一定破不了,刀不断,我就往下压刀,用刀根冲翻你。”

  “你不该吐那一口痰。”董老汉边擦头上的痰,说,“真正的高手哪那么容易就因一口痰被你抢去先机,反累你自己的动作缓了一线。”

  “还有,你缺乏招式的练习,无法能真正运刀自如。充其量是个军中好汉,难以向刀道发展。”董老汉带着怀念的口气说,“这也难怪,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又怎么能体会刀劲的不可思议?不过还算可教,起码知道势不可太猛,伸不可太直,曲不可弯,跨不可太刚……要不是能做到这点,你哪些断招,就被人破得一点不剩。”

  他说一大通,见黑面无常怔怔发愣,怀疑自己的至理,道:“因材施教嘛。你们在军中作战,招式不可繁复,简练实效是最好,我教你们时,只能督促你们简练些、有力些,标准些,而人家在这一点上已经做到了,只是太过简练,过犹不及,不再是武学……倒像是……专门杀人用。”他拿出刘启翻刀的架势,侧平举,慢慢地把胳膊拉得平直,一下刺出去,反复两下,忽而加快速度,说:“你们都注意,这就是刘启架势,拉剐、平削、直刺,完了,太简洁,太有效……只是可惜呀,可惜,这小子是练刀的材料,却只能往军中发展,成不了刀王。”

  黑面无常顺手拿来一只竹刀,念叨说:“势不可太猛,伸不可太直,曲不可弯,跨不可刚——”说完,他比划了两下,苦思冥想。

  董老汉让他奔自己来。

  黑面无常连忙上前,用刘启的那一式上来刺。

  董老汉一让人,顺手敲掉,刀就逼近他咽喉处,轻声说:“你不下几天功夫,比不上人家,要是人家,姿势不老,劲却正,我很难敲偏,还没有敲偏,就穿胸而过。你这动作发力过度,幅度也过大,收不住,随后就是破绽。”

  刘启也连忙蹦上来,要自己试试。

  董老汉不敲了,侧身一转,刘启的刀尖过去,刘启连人带竹到了他旁边。董老汉一推刀,把他推得仰面朝天,笑道:“其实你们也明白?!步子得小,刺不能刺到底,腰不要太死太硬,但还不够,你看到了,我不硬接,顺势一引,还是能够带偏,接下来,他是不是就危险了。”

  黑面无常连忙说:“谁能像老师这样,刀法大成,能够恰当地一引?!”

  董老汉示意一下刘启,笑道:“他就能。”

  刘启愕然,比划一下董老汉的动作,董老汉就让黑面无常试一试,黑面无常一试。刘启照做了董老汉动作,引竹来怀,呈现出和董老汉差不多的架势,只是还没有董老汉那样自在,但是却好像掌握了要领,是那么回事。董老汉重复刘启的动作,将一脚后退,反复踩两踩,让人看他踩住的位置,然后提竹侧划,往后退腰,顺势一侧,双手捧竹,推一道弧线,说:“他就能这么学样儿,无论什么招式,学去就变,变得没了一丝多余,简练到这般,也很可怕!”

  刘启盯着他,扭了几扭腰,哈哈一笑,说:“你不就是做得从容好看,动作上我们有区别吗?!”

  董老汉说:“有。我是捉着你的刀劲走,你不是,你是掌握了技巧,你若能学会听劲,学会控制住自己的刀劲,你还能进步,虽然没法成为一代刀王,但起码可以做到军中称雄。你这一路刀法,说是招式,比招式自由——古怪得很,不知是不是你家刀法的特点?!”他笑着说:“军中讲求简练实效,一刀毙命,往往并不功于精巧。而江湖中以准,狠,毒,连贯为主,走了偏锋。至于刀王,则能够控制住刀劲,要柔则柔,要刚则刚,刚柔并济,听风知劲儿。刘启你用的刀法,算是一种怪刀,一般人还好,当真遇到了刀王一样的高手,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刘启哑然道:“我的刀法怪?!你的刀法才怪呢,我一扎一码地拼命,你却像妖怪,这就是刀王?”

  董老汉笑道:“我这还不算是,只是练出了听劲。你的劲在哪,兵器一挨就知道了,借了你的劲儿,你还是好着的,起码不会我一发劲人就东倒西歪。回头我给你讲讲怎么听劲,看看你能不能别辟捷径,有一番成就。”

  他看看天色,让人散掉,只与刘启和他那弟子说话,说:“习武者,上乘者保家卫国,中乘者行侠仗义,下乘者,强身健体,因而也分出三种武学。比如石骰,他学过拳,你觉得他的拳怎样?花里胡哨,给姑娘捶背都未必起痒,就是强身健体用的,打一打,活动、活动身骨;至于中乘境界,则轻盈迅捷,求巧求走,不会游斗不成大侠;而上乘武学则刚猛有力,不求精准,只求杀伤,那是以命搏命的沙场悍气……除了这三种武学,还有一种武学,就像天机山魁首蓟河岳,所习武学是为求仙问道,治气修身,寻求世间真谛,这种武学提气纵身,可逾人能,杀人于无形。我所说的刀王,就是以刀叩道,精研一生,将刀法至理推研出来,到达这种程度。”

  天机山是儒门圣地,魁首乃是当代大儒,却因为皇帝要限制儒门传承的分封和权力,要收儒门为官学,不许他们兴办学社,自主培育儒生而起兵,若不是起兵时机不对,选择朝廷外敌刚退时……结果,蓟河岳自以为选择了朝廷最虚弱的时候,却违背了天下人希望战争早日结束的愿望,否则,他们说不定他们能够利用在天下士人中的影响,很难扑灭。

  “杀人于无形?!蓟什么要有这种本事,还自杀?!”刘启轻蔑地说。

  他有心炫耀,笑着说:“是我阿爸带了三千轻骑,摧朽拉枯,飞快荡平,他们聚起来的几万人不够我阿爸冲阵的。”

  董老汉表情严肃起来,说:“天机山也是儒将频出,只是纸上谈兵的变多了,人心又不在他们那儿,无人相助而已。我给你们讲的是他的武学,而不是战争。他治内不修外,没有实战经验,即使怀有此种手段有何用?朝廷上虽然宣布他是自杀,但是江湖传言,花山大谢宗师上山和他谈了一夜,他自尽了的。也许是谢道临论道赢了,他自尽而死,也许是谢道临出手杀了他也不一定。”董老汉说,“最可怕的是,也是我要给你说的,就是那些和谢道临一样将搏斗和练气融为一体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高手,军中有,民间有,虽然很少,却是真正的无敌呀。”

  刘启看野店到了,外面散落着几片瓦,拉过董老汉,而自己将瓦片垛起。

  董老汉看他提气牛哼,脸越憋越红,擢手成掌刀,终于大叫一声,抡手向叠瓦砍击,再看下面,瓦片应声而折,最后看此人,拍一拍手,不可一世地炫耀:“练气吗?怎么样?是不是这种?!”

  董老汉看他一脸陶醉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只好说:“不错的硬气功。”

  刘启怪笑着往店里跑,大声喊着要吃的,却被董老汉叫住。

  “知道我怎么破你刀的吗?”董老汉提了半片瓦让他看,他是一直想让刘启来问的,可刘启偏偏不理会,也不感兴趣。

  “这么一说,也是硬气功?!我知道呢,集气于一点嘛,点破线,线穿块儿。锯能断刀,刀能断甲。”刘启回头叫了句,转身就跑进店了,去找吃的。

  不一下,董老汉就听到女儿和他争吵的声音,无奈不已,心说:这家伙就是不肯上进。他看看手上的瓦片,不是冲击的碎纹,是齐齐断开的,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黑面无常也和几个农汉上前看那断瓦,他看完就给董老汉说:“老师收了个好弟子,没想到越是关门弟子,越能继承老师衣钵呀。”

  是呀。

  若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也算合适。

  董老汉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他这时才奇怪地问黑脸无常:“你怎么有空过来?”

  “不知从哪来了一批马贼,袭了宣化,太后带国王陛下退往锦门,被围困在那里几日。朝廷要募兵去救!我提了职,刚募了百十个饥民,却分不出身,想要老师去帮忙训练几天。”黑脸无常说。

  “募兵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齐备,去救援怎么行?!”董老汉大吃一惊,“我也只是个武教,不通兵法,传授一二武艺可以,哪能编排行伍,演练阵形?!”

  黑脸无常面色难看,嚼着下巴认同董老汉的话:“唉。也是。教他们武艺远没有让他们不在半路逃跑重要。”

  董老汉愤色道:“长月的兵不动么?要募也要找军户来,找些不知武艺的市井泥腿,未习兵刃,不是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吗?”

  “亲王自己的娘,他怎么来救,咱是管不着的。但是我要跟随将军去救陛下和太后呀!”黑面无常凛然道,“位卑不敢忘忧。斗章一直记得老师的教导,此番定当忠君报国。胜负不说,唯志气不可丢。”

  “好样的!”周围的汉子纷纷赞叹。

  董老汉曾和风月说过,准备把刘启拉起来的一杆子人送往军中,闻言回头,看一看一张张赤诚的面孔冒出来,问:“你们也要去?!”

  “得要我们瓢把子愿意。他要愿意,我们就一起去。”一个汉子说。

  “好!我就代你们问问他。”董老汉说,说完拉那叫介斗章的黑脸无常进店。一进店,他就瞄了外头一眼,又在里头扫视,见无人接近,小声给黑脸无常说:“你若能说服这小子去帮你,说不定就不是问题了。别看他岁数还小,却是将门虎子,嘴上我老嘲弄他,但心里却是清楚,他武艺不错,尤知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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