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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心都是偏的,杀一敬候


  尚书府沉浸在一片隐秘的欢喜中,已经做好准备要打持久战的尚书府重新获得了他们的女儿,只有尚书大人望着天空中的那轮隐藏在云层中的月牙轻轻发出叹息:宣德侯府沐浴圣眷,从本朝起就是如此,为什么有些人却看不明白了。

  唐则安欣喜地跪在他面前,说:“爹爹,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唐尚书摆摆头:“是爹爹给你添麻烦了。”

  这边,宣德侯府,一群人侍立在大堂,静候坐在高座上那人的吩咐,谢怡蕴也在等,谁知道这说一不二的皇帝又想出什么蠢主意,有时候她都在怀疑,嘉庆帝哪里四十几岁,分明就是十七岁,不然哪个坐上皇位的中年人还这么没有眼力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一点中年人的自觉。

  全琮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她——让我来。

  与嘉庆帝撒泼这种事,哪能让他的蕴蕴来呢,只是让他瞧见,也怪不好意思的,理了理思绪,对坐上的那人说:“圣上,我为您张罗了一桌饭菜,正在书房里。”

  嘉庆帝抖抖胡子,嗤笑:“不是不让我吃吗?你们宣德侯府的厨子可金贵着呢。”

  全琮忽视掉嘉庆帝口中的阴阳怪气,此刻倒是会卖乖取巧了:“圣上不就是想让有心之人知道宣德侯府的地位吗?”

  嘉庆帝听了一笑:“全琮啊全琮,你不愧是宣德侯教导出来的。”

  全琮侧了个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圣上,您请移步。”说完,朝全力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忙不迭的安排人把谢怡蕴送回去。

  这种时刻,要把夫人摘干净,不然过去站久了,又是白受罪。

  谁知嘉庆帝却一扭头,阴晴莫测地盯着尽量不显眼的谢怡蕴:“听说,你夫人肚子里怀了一个龙子。”

  全琮脸色一变,却很快掩盖下来,敷衍说:“狂妄僧人信口黄腔,哪能信以为真。”

  嘉庆帝意有所指地望向那肚子:“养心殿的太后娘娘可说了,那和尚准得好,她这么多年睡不安稳,被那和尚一念经,都睡安稳了,还指望着他念些长命百岁的经文。”

  “偶然撞上了一两次,不过上运气,当不得真。”在这些问题上,全琮咬死也不承认慧真真的是高僧,哪怕他是,他也只能不是。

  嘉庆帝略有遗憾地收回目光:“那孩子生下来,是朕的。”

  全琮一下子跪在地上,还没说什么,嘉庆帝一句话直接堵死他了:“朕现在没要了她的命,已经算仁慈了。”

  等去书房的路上,还不忘提点全琮:“你这般不敬,看在你父兄的面子上我都忍了,那去御膳房叫做的菜,要不是给你们宣德侯府提面子,朕何必多此一举。”

  全琮囫囵地点头,没说话,到了席间,给嘉庆帝布好菜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倒搞得嘉庆帝没胃口,丢了手里的筷子,一滴茶水都没沾:“你摆出这副臭脸给谁看呢!”

  “臣只是笑不出来。”

  “那正好,看见你笑,朕也瘆得慌。”

  三言两语都要把他的孩子抢去,叫全琮怎么笑,怎么赔笑?他铮铮的铁骨做不出来,但这事儿在嘉庆帝那里没得商量,他来这儿,另有目的,要死不活地盯着全琮那张明明好看,却讨人厌得很的脸说:“南阳王府今日上疏了。”

  “哦?”全琮挑眉,淡淡道。

  嘉庆帝却是讽刺一笑:“别以为你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就什么都不知道,宫里有多少事你的眼睛,你以为朕不知道?”

  于是全琮只好说:“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可不嘛,南阳王今日上疏,难道他还能昨日知道吗?

  嘉庆帝冷冷笑道:“他想让朕罢了太子。”

  全琮明知故问地反问:“不是谁都想您罢了太子?”望着嘉庆帝越来越冷的脸色,毫无说服力地补充了一句,“至少大部分朝臣不都这样想的,不是?”

  “你不是!”嘉庆帝拔高了音量,厉声道。

  “琮一介闲散人士,哪里有权去置喙立储这等大事。”看吧,一边说着自己无权干涉,一边又直言“立储”,朝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大臣,都没有他一半勇气的。

  但偏偏,嘉庆帝就是喜欢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朝中的那些人骨头都太软了:“知道南阳王让朕罢免太子的理由是什么吗?”

  全琮没说,倒给自己斟了一酒,做出愿闻其详的姿势,其实嘉庆帝也够无聊的,明明说了他在宫里有眼线,现在又要多此一举,非要再说一遍,既然他不嫌辛劳,全琮只好劳累自己的双耳再听一次。

  果然,听到嘉庆帝说了——“说起来还不是怪你,城郊那么重要的事哪里是容玉这么个小孩子干得下来的,朝中哪个人不是等着看笑话,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把宣德侯府拉下了水。”

  全琮一挑眉:“嗯?”

  嘉庆帝就知他是这个反应,不过接下来讲述的口吻里,多了一丝看笑话的成分:“容玉那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朕会不知道吗?既然从你手中接过去了别人眼红的活,就该好好珍惜,就该好好感谢你。”

  “嗯?”这下,全琮还真不知道嘉庆帝卖的什么关子了。

  “怎么能让那群目中无人的流民来宣德侯府挑衅呢,你说对吧,全琮?”嘉庆帝的脸上成功染起一点幸灾乐祸。

  全琮于是哭戚戚地挤满褶子:“都是宣德侯府处事不力,哪能让曾今受惠过的人骑在自己头顶,是不是圣上?”

  于是嘉庆帝也陪着演戏:“哪能是宣德侯府的错处呢,要怪只能怪容玉那孩子,这点小事都处理不清,别人就是因为这点小事,看出了他不能堪当大任,叫朕如何把天下交到他手里。”

  全琮猫哭耗子假慈悲:“可这关宣德侯府什么事?”

  关不关宣德侯府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拿这来说事,甚至是故意引导了这个局面,拿到朝堂上说事。

  两个刚才还在自家的情境中演戏的人,此刻一丝笑都没有了,清明地盯着对方,然后嘉庆帝那张厚嘴皮翻飞:“南阳王府是三王爷的人,这般逼迫朕处理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剜朕的心吗?”

  全琮嘲讽地笑笑:“圣上,宣德侯府自问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却被有心之人拿来储君之争,我们宣德侯府不冤吗?”

  “我们两个都是苦命人啊。”嘉庆帝旁边的太监见状,上前来为嘉庆帝倒了一杯茶,嘉庆帝执起茶杯,与全琮对饮,“朕不过是想当个闲闲散散的皇帝,你不过是想当个有情有义的夫君,那群人为何要逼迫我们至此?”

  说起真正的沉得住气,全琮还是要礼让三分,嘉庆帝表现出来的无耻,让他都有点没眼看下去,不过谁让他是皇帝了,遂执起自己的酒杯,与嘉庆帝虚虚碰了一下:“那就让我们安安稳稳睡一晚,明早起来接受光明。”

  嘉庆帝贴着杯子的嘴角一抖,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冤有头债有主,谁家结的果谁家的藤,既然这事因为宣德侯府而起,自然得由宣德侯府了结。”

  全琮赞同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可这事儿,所有的事儿,不都您说了算吗?”

  “你还是怨我。”嘉庆帝不合时宜地做起反思来。

  全琮承受不起这反思,摆摆头:“只是全琮啊,还真没什么立场去参与朝堂之事。”

  “朕给你恢复职位。”

  “圣上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朝堂的事,要我一个人说了算。”言即,谁也没有资格置喙储君的事,哪怕是那几个他自己虎视眈眈的孩子。

  这一点,才是让嘉庆帝真正震怒的。

  三王爷那孩子,竟然敢,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觊觎皇位,他应该像他弟弟六王爷容止,哪怕对这位置再渴望,可没有一次不是对他恭恭敬敬,至于太子容玉,那就更可怜了,他不装出一副像狗的样子就活不下去。

  全琮啧啧地点头:“圣上你想全琮做什么?”

  “杀一敬候。”

  杀谁的威风,敬谁的候,自然是杀嘉庆帝儿子的威风,敬嘉庆帝儿子的候。

  全琮只淡淡道:“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嘉庆帝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宠辱不惊,没什么表情地抿了口茶:“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护住你的孩子了。”

  这句话是威胁,同时也是蜜枣,虚无缥缈的承诺,全琮啊,你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也掌握在他的手中。

  所以全琮根本没得选择,方才嘉庆帝应允了唐则安的和离官司不过是给南阳王府的一个下马威,既然已经做好了选择为自己家族的前程奔波,那就要做好暴风雨来临的准备,嘉庆帝对南阳王府的打击只会越来越激烈。

  也许他会对自己的儿子留有一线生机,可对于胆大妄为的南阳王府为什么要呢?

  嘉庆帝望着已经有些动容了的全琮道:“人人都说你一身反骨,怼天怼地,最是闹腾,其实你很聪明,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你安分得让别人都忘了其实你是最懂京城局势的人。”

  说全琮最懂京城局势,其实嘉庆帝的潜台词不过是说,全琮最懂他的心里,哪怕是诸如苏炳秋之流,写篇表面烧给上天的青词,实则赞扬他的美文,那些人也不过是溜须拍马,浮于表面,只有全琮懂他的心,懂他根本不配作为一颗帝王的心。

  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多么珍贵。

  全琮摇摇头,不自夸,不自贬,只公允地说:“不过是有些不甚高明的坚持罢了。”

  这是嘉庆帝喜欢全琮的第二个理由,至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自己的官场前途看得最终,他心底燃烧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是苏炳秋等人没有的。

  “所以这才是我厌烦你到至今还留着你的理由。”嘉庆帝淡淡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也该回宫了,在仪门口,御膳房做的饭菜终于送来了,嘉庆帝高声一个“赐”字,太监已经很有眼力见地进行了接下来的动作:“圣上特赐宣德侯府菜品四十八道。”

  登上龙撵时,看向府门口那个年轻,背挺得笔直的年轻人:“今日给宣德侯府的体面够了吧?”

  全琮要闹的体面他都一一给了,连京城那些反应迟钝的人,此刻都该恍然大悟了,宣德侯府,不,宣德侯府的全琮就算给嘉庆帝闹,他也是极受宠的,看吧,南阳王府刚用宣德侯府的事上疏罢免东宫太子,圣上就心疼起宣德侯府受的委屈了,当日就赶到宣德侯府来,赐了四十八道膳,听说在赐膳的途中,那胆大妄为的全二公子还和嘉庆帝闹了一通脾气。

  可嘉庆帝就是爱他啊,喜欢他啊,爱不释手啊,就是要用他啊。

  谁说的,宣德侯府在京不经手任何一件事就是落寞了。

  谁说的,宣德侯府家怀了一个龙子圣上就会雷霆大怒,圣上说什么了,说他要那个孩子,既然是龙子,就该是他的。

  可一般人家,敢怀龙子吗?

  怀了龙子,圣上又会要吗?

  还不是人心都是偏的,不过是因为喜爱,所以做出诸多让步。

  外面是这么传言的,对皇位有诸多野心的各个皇子们投向宣德侯府的目光多了几分晦涩和热切,只有全琮,走到房间的榻前,挨着床畔坐下,望着月光下安稳的女子说:“我们的圣上,还真是一位自私自利的人呢。”

  谢怡蕴坐起来,靠在全琮肩上,白净净的脸贴着他的脖子:“他若不自私,摆出一道公允的样子,他的儿子们会认为各个有机会吗?”

  所以嘉庆帝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可怕反噬,他以为对每个儿子不咸不淡又笑眯眯,让他们互相厮杀,他就能够在皇位上安然无事,可当一群儿子扑过来,他就是一头猛虎也会被撕得支离破碎。

  他哪里是讨厌南阳王府呢,只是南阳王府太碍事了。

  全琮抚摸着女子白净净的小脸,从她的耳垂,抚到她的颈畔,那双握过千斤大刀的手,此刻竟充满了难以言语的柔情:“蕴蕴,你说未来朝堂会出现什么变化,会是个什么样子。”

  谢怡蕴讽刺一笑:“怕是要嘉庆帝死了才知道吧。”

  嘉庆帝只要还在那皇位上待一天,还流连那位置一天,他的儿子们便要受苦受难一天,可惜,几乎没有几个人看得懂这个道理。

  全琮搂住她,紧紧地搂住她:“我要护住你,安安稳稳,没有一丝意外地护住你。”

  嘉庆帝想要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只能是他的孩子,这一点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改变,这是他对自己喜爱的妻子必须做到的肯定回应。

  谢怡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勾了勾唇:“全琮,要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吗?”

  她很久很久,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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