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二十)
“恳请陛下,让奴婢留在康宁伯府!”
陶国皇帝垂眸盯着跪在他脚前的女子,她怕得瑟瑟发抖,怕得不敢抬头,却依然有胆量不去遵旨。
“你乃是苍天赐给我大陶的福运,怎么能自称奴贱?”
皇帝再一次扶起凉溪,唇畔的笑容,威严中些许温煦。凉溪仍然不敢多看他,垂着头,态度坚定。
“朕让你进宫,是担心子悟这里护不住你。宫中有朕的八百亲卫,寻常人也难以涉足深宫,你只要入宫,就会很安全。在这康宁伯府,万一再有别人知晓你的非凡之处……不是朕有心恐吓,你必然难逃被争夺的命运。最后,定然是落得被囚,或是一死的下场。”
“即使如此,你也不愿随朕进宫?”
凉溪有一点被吓到了,她略略有些动摇。不过很快,她的眼神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坚定。
缓缓地摇头,凉溪道:“皇上,奴婢知晓自己在梦中所学之术不容于世。所以将近一年间,从不敢与任何人声张,只想将这秘密把守到死。如今,奴婢愿意用其救人,在拿出符箓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接您所说的那些下场的准备。”
“为了子悟,便是日后真落到那种境地,也不悔?”
有这样好的事吗?
凭空落下一个女的通天先生,又对他的人一往情深。不必忧心她背叛,不必惧怕与她为敌……
皇帝的眼神高深莫测,难以揣摩。
他捡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以他现在知道那是有毒的。
这一个,他略有些不敢捡。但是眼前这馅饼,未免太大,太香,太珍贵了!
不去捡?绝对不可能!
“奴婢不悔!”
凉溪字字清晰明了,她的眼睛,清澈而浅显。
一直跟在皇帝身后的那个手持拂尘的,大约是太监的人,在凉溪说她不悔的时候,终于第一次抬起头。古井般死寂的眸子,深深地凝施她一眼。
会画符的终究是别人,即便这个人看起来很没出息,很好欺负,很好利用,堂堂一国之君,也不敢过于强求。
皇帝微笑着,带着一丝喟叹和调侃道:“有美如此,夫复何求?不过子悟,这世上也该他有这福气!罢了,女先生既不愿入宫,就留在伯府吧。只是,务必当心自己性命安危!”
凉溪立马放松了,露出来这儿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又要跪倒。
“多谢皇上!”
“朕可担不起这个字!日后仰仗女先生之处尚多,不能一一出宫致谢,今日便在此地,一概谢过!”
皇帝对着她拱手弯腰,凉溪连忙避开。两人一个恭维,另一个谦虚,直说的那位公公又低下了头去后,皇帝才问道。
“朕从未见过符术之神奇,不知女先生可否施展一番?”
那当然可以!不施展她才心里没底呢!
凉溪答应,那位公公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了纸笔朱砂,比凉溪托人在大街上买的,质量不知好到哪里去。
凉溪没说要他们避讳,但这位年轻的皇帝却极有教养地侧过了身,不准备偷师。
古人对这些师门功夫内传外传的一堆规矩极为看重,凉溪倒是不觉得怎样。
他们想学就学。反正焚珏大佬说了,在符箓被当作正常事物看待的,一般都会出A级任务的世界里,这门本事也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此时已是寻常人入睡时分,不管是皇帝还是公公,多少都有些倦意了。凉溪略一考虑,画了一张她更喜欢叫“熬夜符”的符箓,也是她最常用的符箓之一。
到了这里,戏有点难演。
这种最简单的符箓,除非完全恍神,否则凉溪已经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了。平常她都是随笔画的,今日却难得郑重。
她满脸严肃地提笔,大概十分有通天先生的范儿。笔尖在纸上刷刷画了几道后,凉溪手微微发抖。放下笔,她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了不少。
皇帝和公公都注意到了凉溪的这种变化,也未生疑,注意力尽皆放在凉溪笔下的成品上。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欣喜和谨慎。
凉溪也知道皇帝龙体金贵,不能有个什么新东西就拿着到他身上做实验,便看向了那位公公,道。
“这张符可除人睡意,现下已很晚了,皇上大可让身边人一试。”
皇帝大为好奇,小心拈起那张符纸,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什么玄机。最后,他跟凉溪一样,叫了那位公公上前,拿他当试验品。
那公公一直一声未吭,这时也只是走上前来,心甘情愿地任由凉溪将那张熬夜符拍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死水一般的眸子里,乍然泛起了一丝浪花。皇帝见了,便知绝对有用。自己却仍然未敢尝试,只问道。
“先生这种符箓,是可以让人不再睡觉,还是,等这符箓无用之后,人会愈疲倦?”
“皇上,奴婢已经连用此符数月。”
凉溪没有解释更多的,只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放在他们面前。一来显得神秘,二来少废唾沫。
皇帝一时讲不出话来。
睡觉占去了一个人一生中三四成的时间,将这些时间匀出来,他能够做多少事?
“好!好!”
凉溪在皇帝眼里越发成了个金光灿灿的大宝贝,见凉溪气色有些不好,他体贴道:“此术必定是极耗心神了。童来,你这就送先生回去歇息。再叫子悟来,朕有话要与他商量。”
“喳!”
童公公出了唯一的一声,伸手引着凉溪顺着来路往回走。路上碰到了康宁伯,大家有短暂的眼神交流。
送凉溪回到了书房以后,童公公暂时没有回去。在地道的尽头,康宁伯再次行跪拜大礼,被皇帝一把拦住。
“子悟啊!朕……”皇帝都有些无颜以对了,“着实对不住你!”
康宁伯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道:“微臣惶恐!皇上大可放心,微臣定不会让方歌生出二心!”
“那你……”皇帝话没有讲完,便长叹一声。
“子悟,你可怪朕将她指给了你?”
康宁伯一时思绪万千,情绪纷涌,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道:“皇上还替臣惦记着这些小事,臣感激不尽,怎敢生怨?”
他确实无怨的。如果不是一卷赐婚圣旨,他不可能娶得到心慕之人。可,逼得她寻死,恨得她判若两人,又实在让他后悔万分。只盼皇上从没有下过这道圣旨,他独自在暗影中,草草一生也就算了。至少能够看着她嫁得如意郎君,一世欢馨。
“朕是想着,你到底并非面上那样不堪,也定会对她好,才下了那道旨意。觉得你二人磨合一段日子,她总知真心为何物,日子便能过下去。等到以后,朕定给你一个风光封赏,她便知自己没有嫁错人。子悟你这半生苦,到老来总能消解。但……”
康宁伯府中到处都是皇帝的人手,他与妻子的关系如何,包括新婚之夜的难堪等等事,皇帝都一清二楚。
讲到这里,皇帝也再说不下去。二人沉默良久,皇帝才道:“过不得三年,你也年近而立。不论嫡庶,总是要给郭家留个后的。”
“是……微臣遵命。”
皇帝绕过这些后院之事不再提了,问道:“你此次遭袭,可看出对方的来路了没有?”
“不曾。只是觉得,不像江湖上那几家。”
皇帝沉吟片刻,道:“朕的老师父怕是有所察觉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有了方歌……只是子悟,虽说朕看那方歌对你一往情深,但她进府前后的事,还是要再去详查。”
“是。”
……
凉溪在凳上坐着,见康宁伯又回到书房了,她“噌”地站起来。童公公甩了甩拂尘,向康宁伯一弓腰,走进地道去。
书房中就剩他们二人了,见康宁伯只盯着她瞧,凉溪不敢去直视他,垂头绞着手指呈害羞无措状。
他们两人确实没有很多话题,最后还是凉溪先说:“夫人昨晚回来时,面色很是苍白,连着侍画姑娘脸色也不好看。妾身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爷还是去亲自问一问得好。”
康宁伯微愣,反应过来后微微摇头,捉住她的手臂让她坐下后道:“你想我去夫人那里?”
凉溪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正在考虑时,康宁伯又道:“可我今晚不想过去了。”
康宁伯一脸落寞,苦笑。
“她总是恨我,还是怨我,过去只是让她难以睡安稳,再说我也……”
康宁伯未再多说,长叹一声,只让凉溪自去休息。他离了书房,不知到何处去。
也不知他跟皇帝悄悄地商量了些什么,凉溪也没提醒康宁伯,她是不需要睡觉的。书房里面,应侍卫早早地就给她准备好了许许多多画符材料。凉溪点上灯,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后,感觉精神缓过来了,便走到桌前画好一张符,脸色又立刻发白地坐下来继续看书。
凉溪醒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不见丝毫倦意。早饭也没有吃……
应侍卫暗自感叹着这与辟谷、将打坐当做休息的神仙有何不同。他早上带了两个护卫来见凉溪,应该是相当有地位,相当忠心的两个人。
他们是一男一女。凉溪认识了之后,男的便躲到不知何处去了。女的则守在门外,说让凉溪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她。
伺候了夫人那么长时间,她终于又开始过被人伺候的日子了。
在凉溪自曝本领之后的三四天,康宁伯都没有再来过书房,当然也没有去过后院。守在门外的女子名叫花影,她特意给凉溪讲了他们主子这几天的行踪。
“主子之前在听香茶楼遭了杀手,这几日正在查呢!想来过不了几天,就能有结果了。”
花影低估了她的主子,就是这一天晚上,康宁伯回来了。
他这次没有受伤,不过明显的两三天没合眼的样子。胡茬和眼中的红血丝令他瞧着有些憔悴。凉溪连忙拍了一张符,让康宁伯一下子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之后,她听见:“歌儿,之前听你说,你有那种可以让人说真话的符箓?”
凉溪被这个称呼麻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
康宁伯带她走进密道的时候,凉溪的一颗心渐渐放下来。
看样子,她之前是想多了。
还以为康宁伯什么都不会让她知道,会拿上符箓去自己操作的。结果,这些人对会画符的大师还是蛮尊敬的嘛!
“现下我们活捉到一个可能知晓当日那些杀手踪迹的人……”康宁伯抓住凉溪的双手,“歌儿,此人便交给你了!”
凉溪有点难当大任的慌张,口中却问:“就是几日前将您伤成那种模样的杀手吗?”
见这小女子温温软软的眸子里竟然现了些凶气,康宁伯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凉溪马上因为仇恨和怒火镇静了下来,她问:“老爷,此人可有习武?”
“应当会些。怎么?有妨碍吗?”
凉溪点头:“嗯。武艺高强之人年长月久的练习,练武时吃的苦头,也能磨练心智。单单靠一张符箓,恐怕不行。老爷可以找大夫抓几样有迷神作用的药材,先煎了让他吃了,再问话就要容易些。”
凉溪这模样熟练地似乎她以前还问过别人的话,康宁伯心下有些怀疑,却也没有多问,只照着凉溪的吩咐做事。
地道里面也不知有多少处暗门,康宁伯这一次没有带她去之前见皇帝的地方,而是在半路就开了一扇小门走进去,到了一个小小的刑堂。
四面墙上光溜溜的,地上只摆着一桌一椅。桌子前面有一个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的肉团,塞了嘴巴,瞪着眼睛。看到康宁伯带着一女子来,明显一呆。
该肉团粗粗矮矮,相当肥壮。他满脸横肉,即便瞪着,眼睛也还是显得很小。
他“呜呜”叫着,身躯在地上颤动。康宁伯置之不理,不知什么时候扶上了凉溪的肩膀,轻声问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小女人道:“可是害怕?”
“问话的时候能有几个人在?可要我在这儿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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