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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七章 史可法大战吴三桂


  开封。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史可法手持宝剑,站在黄河浮桥南岸,看着北岸万马奔腾卷起的尘埃,发出悲愤的哀叹。

  他是弘光任命的开封监军。

  原知府是南方人,在弘光称帝后立刻弃职南逃,而史可法因为刺杀杨信名扬天下,但最终还是被革去锦衣卫世职和本身的举人功名,他虽然是锦衣卫籍但原籍是开封,在革去锦衣卫籍之后自然要回老家,所以重新变成了开封民籍并住在开封,在这里寒窗苦读等着光明的到来。

  然后光明终于来了。

  弘光称帝后,他在群贤一致举荐下不但被恢复功名,而且成为弘光朝政坛最闪亮的新星。

  当然,也就是个旗帜而已。

  毕竟他当年刺杀杨信的壮举,让他可以说拥有了一身金光,天下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大明无处不在传颂着他的壮举,他的启用能够让天下士子立刻看到圣主带来的光明。

  虽然圣主据说天天在行宫里面哭。

  真的哭。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圣主,有贤臣,有忠义,这就足够了。

  然而史可法没想到,他的光明来的如此突然,走得也如此匆忙,他还没真正感受主圣臣贤的美好,这梦幻又被人残忍地戳破,变成了消逝的泡影。

  吴襄的突然倒戈,就像一击重锤般砸碎弘光朝衮衮诸公们的幻想。

  当然,史可法并不知道洛阳那边是如何面对这个令人崩溃的现实,但现在他却得首先面对崩溃的战局了,突然间倒戈的吴襄,率领着一万铁骑就如同肆虐的洪流般,从前线席卷而下,话说从前线到这里才六百里啊,突袭的骑兵七天就杀过来了。

  至于沿途……

  沿途根本不需要管。

  吴襄的后方本来就没人防守,他这一万精锐就是弘光在北方最主要支柱,他后面无非就是少量团练维持治安,这支一万人的铁骑洪流根本不用攻城,到城外喊一嗓子就行。

  高邑民变开门迎降。

  临城民变开门迎降。

  顺德府紧急拼凑的两千团练在内丘倒戈,连同周围柏乡,隆平等地贫民形成的洪流席卷顺德府,顺德府城内民变打开城门,甚至吴襄还没到,顺德府城就已经陷落了。

  然后是广平府。

  ……

  吴襄的大军恍如散播混乱瘟疫的瘟神般,在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汹涌向前,所过之处那些贫民就像是吸入了他们所带起的妖气般,全都变成了疯狂的刁民。高喊着打土豪分田地口号的他们,扛着锄头,拎着铡刀,甚至直接就拿着木棒,瞬间砸碎乡贤们的铁桶江山,他们就像一场燎原的野火般跟着吴襄的大军在开春的平原上横扫而过。

  吴襄需要攻城吗?

  不需要。

  沿途所有城市全都为他打开了城门。

  更何况他这种骑兵军团在华北平原上也根本不需要进城,他就这样以每天近百里的速度,用他那一万骑兵的铁蹄踏碎这盛世烟花。

  然后一直就踏碎到了这里。

  “稳住,后退者斩!”

  史可法吼叫着。

  只要吴襄的大军渡过黄河那就彻底完了。

  这时候连洪承畴攻陷冀州的消息都已经传来,同样景州方向的杨家家丁也迅速攻破景州,山东的王师全线崩溃,德州眼看已经不保。

  而开封城內贫民也早就蠢蠢欲动。

  只不过吴襄的大军没到,他们害怕动手后会顶不住官军镇压,但只要吴襄的大军过河,估计官军也该逃跑,不逃跑也得倒戈,黄河不只是地理上的防线,也是心理上的防线。而这时候黄河已经解冻,不可能再踏着河面的冰层渡河,要么乘船渡要么走浮桥,史可法很聪明地没烧浮桥,因为浮桥烧了也挡不住吴襄,反而逼得吴襄换个地方渡河。

  史可法根本没法防御漫长的河岸。

  他手中真正可用的就一千兵力。

  相反留下浮桥让吴襄知道可以走浮桥,还能把战场收缩到浮桥这个点,他带着对主圣臣贤时代的忠诚,以最快速度在桥头修筑防线,然后把他所有能用的总计一千士兵布置在这里。

  剩下就是血战到底了。

  至于结果……

  这时候不考虑结果了。

  他两旁士兵战战兢兢地站在一道胸墙后看着前方。

  这些是史可法在开封编练的新军,因为周王的慷慨解囊,或者说不得不慷慨解囊,倒是装备精良,甚至已经换成了昂贵的燧发枪。这是江西产的,之前各地办团练的时候,郭增光用周王的银子高价从江西购买的,但送到时候弘光已经称帝,所以干脆武装了史可法的新军。

  因为军饷充足,再加上他以忠义勉励倒还值得信赖。

  这是他守住浮桥的依仗。

  “稳住!”

  他再次吼道。

  河面上一艘艘满载重甲士兵的小船正在横渡,而浮桥北岸无数骑兵列阵等待,钢铁的反光形成一片银色海洋。这边的大炮正在开火,炮声和呼啸声不断响起,炮弹在河水中激起一道道水柱,但却没有一枚命中。这些仅仅训练了不足一个月的士兵,也就是能完成发射程序,指望他们能瞄准击中目标就扯淡了,绝大多数炮弹都打高,倒是有掠过河面落在对岸的。

  就在史可法的吼声中,那些小船终于靠上了河岸。

  那些重甲的士兵纷纷登岸。

  这些都是吴襄部下的精锐,只不过因为河面阻隔不得不下马,他们的任务是夺取桥头,然后对岸的骑兵就可以冲过浮桥。

  这边炮手继续慌乱的开火,因为换成了霰弹,倒是开始收获目标,对岸的吴襄没有大炮,无法隔着黄河向这边攻击,所以这些士兵还能坚持,说到底这样的战斗还不至于压垮他们的意志,好歹前面还有一道黄河呢。

  “继续,打退贼兵一人赏百两!”

  史可法多少有些激动地勉励着身旁的火枪手。

  然后那些火枪手也带着对一百两的向往开始射击,不过这时候距离实际上超过了五十丈,他们的子弹命中率完全可以说听天由命。

  河滩上的吴部士兵此刻处境极其不利,因为轻敌,关键是熟悉这些渣渣们的战斗力,所以他们就像神剧里走向伏击圈的鬼子一样,根本没想过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完全抱着走一趟的心态渡过黄河。他们手中只有骑兵的短枪,再就是鞭锏之类,根本无法和这边对射,而且登陆点还是一片解冻的泥滩,这些在马背上所向无敌的士兵,现在不得不在泥泞中艰难向前。

  而且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史可法部下的新兵们的确射击水平等于无,可那些火炮的霰弹也不需要什么真正的瞄准啊。

  排枪也一样。

  只要炮口和枪口指着对手所在的位置,剩下就是装弹射击而已,那些原本纯属渣渣的士兵们,趴在胸墙上就像打靶般,悠然地慢吞吞完成装弹程序,然后像打野鸭一样开火射击。而那些大炮的炮手们,则不断对着下面的河滩喷射狂风暴雨般的霰弹。很快陷在淤泥里跑不动的吴部士兵纷纷倒下,死尸在空旷的河滩散落着,剩下的也失去了进攻的勇气,不得不趴在河滩躲避炮弹和子弹。

  “看看,咱们有黄河天堑,何惧什么辽东铁骑。”

  史可法激动地说道。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成功阻击了一轮进攻。

  这赢得也太简单了。

  “难怪那杨逆推崇燧发枪,有此物在手何惧逆党,可惜咱们如今只有一千燧发枪兵,若有十万何惧那杨贼!”

  他身旁的梁云构捋着胡子满怀豪情地说道。

  “十万雄兵,若有十万雄兵,恩师之仇可报矣!”

  史可法感慨地说道。

  就在同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和梁云构忙回过头,就看见周王府左长史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在他们们面前带住马,几乎是从上面滚落下来……

  “道邻老弟,快撤军回城!”

  他扑到史可法身上喊道。

  “刘公,出了何事?”

  梁云构愕然问道。

  “孙,孙元化反了,尤世威血洗归德,前锋已到陈留!”

  长史悲怆地尖叫着。

  “呃?”

  史可法二人瞬间傻眼了。

  梁云构突然间一哆嗦,紧接着将目光转向那些已经回过头的士兵,后者同样惊愕地看着他。

  “别,别跑……”

  他几乎本能地尖叫一声。

  他不喊还好,一喊那些士兵瞬间清醒了。

  “快跑啊!”

  一名士兵拎着枪撒腿就跑。

  “快跑啊,孙元化是镇南王一伙的,尤世威杀过来了!”

  “快跑啊!”

  ……

  混乱的喊声瞬间如瘟疫般蔓延,原本还趴在胸墙上的士兵们,仿佛推倒的骨牌般向两旁蔓延着,争先恐后地掉头就跑,可怜的史可法等人都傻了,他们欲哭无泪地试图阻挡这崩溃……

  “停下,都别跑!”

  “这是假的,没有孙元化打过来!”

  ……

  他们就像笨拙地抓鸡一样,晕头转向地试图阻挡自己面前的溃兵,但可惜毫无用处,本来就只是勉强坚持的士兵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瞬间就明白了他们面对的局势。开封已经不可能守住了,他们的真正依仗无非一条黄河,可尤世威本来就在南边,他本来就在背后,腹背受敌就这一千人,如何打得过近两万精锐的辽东铁骑?

  守住黄河有什么用。

  尤世威又不用过黄河,现在他在陈留,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自己背后。

  不跑?

  不跑就是傻子了?

  可怜的史可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防线崩溃了。

  而就在此时,对面的吴襄部下明显看到了这里的崩溃,一队骑兵立刻冲上了浮桥。

  史可法立刻清醒过来,以最快速度扑向一尊大炮,试图掉转炮口对准近在咫尺的铁链,他们的防线就在固定浮桥的水泥桩旁边,这个据说重达百万斤的巨大水泥墩大半在地下,里面都是锻铁筋的骨架,特制的锻铁梁纵贯其中,而固定浮桥的铁链就在锻铁梁露出的部分,只要打断这个铁链,浮桥短时间内就没法使用了。

  这东西肯定不是火枪能打断的。

  得用大炮。

  “眉居兄,快来助我!”

  史可法一边竭尽全力转动大炮一边喊道。

  这东西可不是他一个人能转动,而且还得向前推几步,否则很难准确命中。

  距离他就才几步远的梁云构,看了看他,再看看浮桥上,那里大队的骑兵已经到了桥中间,他再看看史可法,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眉居兄,你回来!”

  史可法吼叫着。

  梁云构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这个懦夫!”

  史可法悲愤地骂了一句,然后他还想继续,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项工作,他带着一脸悲愤踢了大炮一脚,捡起自己的剑,很是豪迈地走到了桥头。这时候那些骑兵的前锋已经到了不足十丈外,但却突然间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向两旁分开,在他们后面一个全身板甲的少年催马上前,手中还提着一支长矛。

  “道邻先生,你这是何苦呢?”

  那少年说道。

  “吴家小儿,尔等岂知忠义,今日左右不过一死而已,欲授首者可来!”

  史可法拎着他的宝剑傲然说道。

  好吧,这是吴三桂。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吴三桂,已经开始跟着他爹了,原本他其实就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这是天启荫赐的,吴襄在光州驻扎,他闲着无事也就跟随一起,实际上就是被送到各地名儒那里求学。吴襄对他考进士这种事充满执着的热情,所有能拜的名儒都拜,甚至还被他爹送到史可法那里当过几个月学生,不过吴三桂本人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所以对这个老师也没什么敬意。

  以他目前也就高中生的年纪,对这个老师应该还有点小仇恨。

  “那学生成全先生!”

  吴三桂说道。

  说完他催动了战马。

  后面的骑兵全都停在那里,表情轻松地看着。

  史可法双手握住他的宝剑,一脸庄严地斜举过头顶,站在浮桥正中静静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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