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节:洒然
满是荒芜的戈壁山谷内,竟有一汪小湖,一座茅庐便建在小湖边上,炊烟袅袅,一派世外景象。茅庐内的篱笆下,一身穿灰衣的布衣老妪正着手作画。
见到这一幕,宁无心原身缠绕的某种诡异惊悚,竟忽而淡去,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袭上心头。
下意识地,她敲响了茅庐腐朽的老木门,‘咯吱’一声,似接应老友一般,木门忽开,待她脚步落在茅庐小院的一瞬,“嗡!”,这半月缺失的记忆顿如潮水涌来!
首先是第一日,返途中,于荒野碰上一毫无修为波动的布衣老妪——
‘荒郊野岭,还是在戌土禁区边缘,怎会有凡人出没?’纵没感知到危险,却觉察到了诡异迫近,宁无心向来不理闲事,也就没有理会,径直离去。
第二日,她自然又碰到了,此番老妪却是于山中作画,而所画之景乃为一片‘古老牢狱’,而景中之人,竟是千幻鬼面下的宁无心!见到这一幕,宁无心说不动容震惊,那是假的。
转而不过眨眼,布衣老妪却已是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前,没有说话,就直勾勾盯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种过往!
浑浊的双目里,流露浓浓缅怀,甚至抬起手,轻点她眉心,本就遭到禁锢,动惮不得的宁无心,刹那如遭雷击,身上一切,似遭窥探,向来无往不利的墨蝉,竟诡异平静!
倒不是同样遭到禁锢,或是惧怕,只是不予理睬,就像是不曾察觉。
对,就是不曾察觉……这令本就觉察诡异多于危机感的她,更觉不对劲。
直到半晌过后,老妪面容逐渐淡漠无波,冰冷毫无温度,有种飘忽之感,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宁无心才真正确定,这‘灰衣老妪’并非活人,而是一具不腐肉身,一缕残魂……
可心中纵有千篇思虑,却无可奈何,所幸没有危险,也就不得不淡然下来,借此锤炼心境,却听灰衣老妪一板一眼问道:“你从画中看到了什么?”约为二三十万年前的南烟古官话。
宁无心一怔,耗时盏茶功夫,这才勉强分辨出老妪话中含义,‘看到了什么?!’,她起初看到那一片‘古老牢狱’,以为是看到了这片‘幻境的本质’,此刻却似有所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目视老妪手中画卷,浑然失神之际,一阵狂风呼啸,刹那回神,可待她再看灰衣老妪,老人已一步千丈,再一步万丈,消失无踪。
宁无心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却又颇为好奇,想要找灰衣老妪问个究竟,却知此为一件极为不现实的事情,加上深知眼下的南烟,将不平静,不敢久留,瞬息遁走……
时光回溯。
第三日,宁无心再遇,此次,灰衣老妪就在戈壁上作画,不动声色,不动脚步,反倒是宁无心,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更鬼使神差生了靠近的心思……
而这一次,灰衣老妪之画,终于掀起了宁无心的骇然,其中画着一道‘古籍’,一块‘墨石’一片金色的海洋,以及一株寸许高的幼苗……她刹那便出手了。
从丹田内取出古钟,不论眼前灰衣老妪是否背后之人,又是否为无辜。
古钟一撞灰衣老妪顿被碾碎,化作烟尘,消散于世间,前两日的记忆光景猛然浮现在宁无心的脑海,也就是这一日,她真正察觉到了诡异……
惊骇一瞬后,迅速冷噤下来,猜测上官袖自爆,想必掀动了这片戌土禁区边缘某些‘特殊’节点所在,只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大机遇,还只是一场危机?
担忧还有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便将古钟为之转移到了识海……
而当这些记忆完全复苏的一瞬间,眼前一晃,灰衣老妪已不见,院内篱笆下作画之人,已摇身一变,成了个风韵犹存的俏妇人,一袭灰衣,衣袖无风而动,有几分飘逸,将其傲人身材遮掩,而到了这个时候,宁无心才注意到了俏妇人腰带悬挂一木牌,上书有一古字,孟!
待她再一晃神,妇人已是成了与她一般的豆蔻少女,灰衣长发,面容也随着岁月回溯变得稚嫩普通,与此同时,宁无心看到了一抹隐约熟悉的棱角轮廓,当她脑海闪烁曾于离开小镇的那一个清晨碰到的,断了双腿,坐着木轮椅的青年时,少女已是停下了笔,直勾勾的望着她。
宁无心被这么一看,霎时回神,恭敬问道,“可是小镇孟氏的前辈?”
少女却似是没听到,反问她,“我欲从你身上取走一件东西,作为一场大交易的添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而就在这时,宁无心身上最为贵重的一道乾坤玉戒之中,飘出一小截褐色木心。
在巡海宗灵台修士手中逃生后,为了护住道台,宁无心曾动用木心,消耗了一寸,而今却是只剩下这最后一寸。
宁无心原是打算将此作为晋升金丹时平衡枯荣二属灵力,现下却是不能了。
因少女说是这么说,却完全不容宁无心答应,便直接揣到了手里,纯净的眸子里,忽泛起了微光,有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因此倾泻而出,摄人心神!
宁无心脑海中突然闪烁曾问傅老头的一番话,宁老婆子是十二家族哪一族求到了长生木心,后者避而不答,眼下却水落石出了,小镇孟氏,传闻中,以梦入道的传奇家族!
只可惜,这一脉,很早以前就没落了,却没想到,如今竟是被她碰上了。
上官袖的自爆是意外,而她得到这一节长生木心同样是意外,却没想到,竟因此牵出了这样一位小镇前辈,一切就像是凑巧,又像是冥冥中注定……
“不知道,前辈要做一笔怎样的交易?”既是谈判,先不说有无利可图,至少说明有离开此地的希望!
也就在这是,少女终是归于平静,而仿佛是得到了‘心仪旧物’的缘故,难得露出笑容,并说出了一番令宁无心无比惊悚而熟悉的话,“一桩你不吃亏,我又能小赚一笔的买卖……”
刹那间,宁无心镇住了,脑海回荡第二日,灰衣老妪‘指点眉心’那一幕,呼吸猛然停滞,已非仿佛,恐怕……她一切的隐秘都早就被眼前的少女所窥探!
骤然回神,可待缩成一点的眼瞳恢复,眼前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哪里还有山谷茅庐?只有一座‘古老牢狱’,却正是宁无心此前所见!
宁无心浑身冰冷,似化作冰雕,直至下一刻,脑海却传来了少女神秘的声音,终不在是答非所问之言,而是直击她心头惊惧。
但闻其轻笑一声,后娓娓道来:
她竟先是安抚宁无心,告诉她黑石来历神秘,便是她也只能瞒天过海一时,通过梦境探看她这一年记忆,再道来若深入查探,终会被察觉,若是她全盛时期,或可镇压其,然而今不过一缕残魂,却是做不到了,只话中隐晦表达的意味深长实是令宁无心有种如鲠在喉,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力反击之感!宁无心终不可能淡定,浑身早就打着寒颤——她果然不过蝼蚁啊。
这才道来交易。
十甲子内,打开脚下牢笼,将这位孟氏前辈尸首带回小镇,这幅她耗时数日所作,名为‘画地为牢’的画卷,算作报酬,可,将墨蝉从识海取出,斩断她们之间的因果!
‘画地为牢……’宁无心一怔,双眸一时间忽明忽暗,有种不真实之感‘两世为人,被墨蝉支配恐惧,就要解除了吗!?’而在‘孟氏少女’声音一散后,眼前景象一变。
至于那一幅名为‘画地为牢’的画卷却是被揣在了她手中,画轴上绑着一块木牌,正是那‘孟氏少女’腰间所挂,直至此刻,识海中一直平静无波的墨蝉,终于发出了恐怖的波动。
与此同时,一股恐怖的土行煞气瞬息碾压而来,若非她肉身堪比极品灵器,怕是瞬息就会被压趴,瞬息感应这股土行煞气强度,加之前世不止一次踏足这片禁区的经历,宁无心转而就估算出来,自己眼下怕已是深入戌土禁区两千里。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眉头一动,目光一挑,就看到了淡淡山岚笼罩的远方戈壁,一片寻常人不可察觉的墓地!
手持画卷,摩挲着上面的木牌,宁无心一时无言,‘能够将墨蝉取出,不是我一直以来的寄望?’
只这一刻,心湖却沉如癸水,感受着识海墨蝉不停地震荡,随着一股又一股的剧痛传来,她脸色渐渐铁青,最终她沉沉闭眼,犹豫抉择许久,才终是有了决断。
她不知道‘孟氏少女’究竟有何心思,是真有意交易,还是内含有算计,只她已经习惯了将遇到的一切掰开嚼碎,不断咀嚼,分析其中的弯弯绕绕。
现下,她确实没有感应到危机,示意,不论小镇孟氏与宁老婆子有何交易,与眼前的‘孟氏少女’多半无关。
但她终究过不了心中那一道坎。
前世赔了一命才令其觉醒复苏,今竟要放弃?
而最为重要的是,她已经习惯,并承认了墨蝉的存在,要寿元是吗?以命养命是吗?只要你继续辅助,我给就是了!
‘嗡——’识海中,这一刻,似有金光波荡,宁无心却没去理会。
摩挲木牌所感应到的‘幻境’,双指一屈,画卷与木牌分开,深深鞠了一躬后,将画卷推向远方。
洒然一笑道:“前辈这份心意,晚辈领了,十甲子之约,晚辈尽力一试,至于报酬,就等晚辈顺利将前辈送回小镇,再行商定,若是不能,十甲子后,晚辈亦将此令交予小镇孟氏后人”
戌土禁区无风,画卷承受着戌土重压,却终究隐没在山岚虚空,这一切,宛若灰衣少女的点头应允一般,见此,宁无心坦荡一笑,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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