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丛林动念几千般
普济寺今日并没有多少游客,倒是京城各寺庙里赶来观礼的僧人熙熙攘攘。
“悟思师兄,有礼了……”
“寂余师叔一向少见……”
“恒念师太何时出关的……”
耳边听着众僧的彼此致意,钟幻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忍不住悄声对萧韵道:“若都是有头发的,你瞧今儿的景儿,跟权贵家里办堂会有什么区别……”
萧韵几乎要绷不住笑。
严观回头怒目瞪他。
倒把钟幻的臭脾气瞪了上来,双手往后一背,昂头挺胸,甚至险些把肚子也挺起来:“你看什么看?你倒说说,我哪个字儿说错了!”
老头儿语塞,重重地哼一声,狠狠一摔袖子,往里走,不理他。
游遇霞在旁边摇头叹息,低声道:“老爷子自打能说话了,天天跟钟郎斗口,却没赢过一回。偏还乐此不疲……真不知道图啥……”
“只是,先生,严老终究还是这么大岁数,又大病初愈……您平常待人,最温和的……”
萧韵想说“你咋就不能让着他些”,可是终究觉得似是更加不对头,踌躇着又停了下来。
钟幻冷冷地笑呵呵:“你觉得你欠他,你以为他是为了你的面子才给我们家二傻子算了个好命格,又以为他是因为偏爱你才被他徒弟毒害。对吧?”
话说得连萧韵带游遇霞都发怔。
“这都是你的错觉!
“二傻子的命格事关大夏国运,他肯定谁的面子都不卖。没这个又臭又硬的脾性,你以为他是怎么得来的那偌大的名声?
“至于他被毒害。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跟他给二傻子算出了个完美命格有多少关联。但至少那个下手害他的徒弟,是若干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会最后害他。
“这些事,跟你都没有半分干系。甚至,你才是凑上去让人家当炮灰坑的那个小倒霉蛋儿。你不好生可怜可怜自己,还有工夫同情旁人呢?
“曾经的惹祸之王忽然变身圣母观音大菩萨,我看这京城的风水还是营养丰富呢!
“呵呵!”
挖苦完毕,钟幻甩了一个呵呵作结,潇潇洒洒地背着手踱着方步欣赏普济寺的自然和人工“景致”去了。
目瞪口呆的萧韵瞬间瘪了嘴就想哭。
怎么怎么就变成自己被先生长篇大论地训斥了?
自己是好心的好吧?
自己是怕他好容易拼命救人攒下来的人情被他的刻薄狂妄败光了好吧!?
可从头听到尾的游遇霞脸上表情已经从讶异渐渐地变作了钦佩、崇拜:“钟郎真是一针见血……”
二话不说,丢下萧韵,直直地追着钟幻跑:
“钟先生,钟先生,请问先生可还收徒……”
元闻大师乃是弃婴,尚在襁褓中就被丢弃在普济寺山门口。老住持慈悲,便收养了他。
虽然算得上是自幼出家,性子却比合寺内外的人都跳脱,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一样都没落过。
老住持圆寂,他便失了庇护。颇被寺里的僧众嫌弃欺负过一段时间。
但到了二十六岁那一年,不知他得了甚么大机缘,忽地大彻大悟,专心研究佛典,甚至还去了鸿胪寺里寻了通译用心学了梵语和四夷的蛮话,成了全京城唯一一个能自由地与全天下所有外来者讲谈的僧人。
普济寺众人也越来越敬重他。到了他四十六岁那年,索性全寺上下公推他为住持大和尚。
元闻大师名扬天下。
他在普济寺住持之位上坐了整整二十年,普济寺在他的带领下,在京城伽蓝中,已经拥有了隐隐与大慈恩寺比肩的地位。
直到前年,他大病了一场。
之后便卸了住持之职,便休养,便专心译经。
又因之前的名声隆盛,来访他的人络绎不绝。他便索性开始修行闭口禅,长期闭关不出,再不见外客了。
两个月前,元闻大师忽然出关,将所有的手稿都整理好,郑重交给了寺里藏经阁收好。
又七天,安详坐化。
“大师一生都在普济寺度过,这寺中的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他的徒子徒孙?如今能听他的话,既庄严又低调,他也算是心满意足了罢。”
严观站在那座刚刚立起来的中规中矩的舍利塔,老泪纵横:“只是走之前,都没让我这老友来见上一见,实在是凉薄得很……”
若是这样听来,这位元闻大师,倒还是个真和尚。
钟幻默默想着,朝着那舍利塔微微欠身,合十礼敬:“脱不得人情牵绕,做不得四大皆空,大和尚也证不到婆娑真果。这是他老人家的境界,也是他老人家的福气。”
“施主知我师,知我佛,有大慧根。多谢施主为我师做结。”
旁边一个始终望着舍利塔如痴如醉的中年僧人,忽然转身朝着钟幻合十,深深弯腰,声音哽咽。
“福禁,听说你们住持前几天露了个意思,想把元闻的衣钵让给你?”严观擦擦泪,就跟那僧人寒暄起来。
福禁……
嗯……
钟幻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弯弯嘴角,不做声。
那福禁抬起身来,低头先擦了泪,方合十道:“严先生不要相戏。小僧生性木讷,做知客已是勉强。如今正打算学师父修习闭口禅,于后山闭关静修,怎么会去接住持的衣钵?”
“那位置有什么好的?真心想修行的谁去干那个?”钟幻嗤了一声,不以为然,“我一开始对元闻大和尚没什么好感,就是因为他竟能二十年如鱼得水……”
福禁嗫嚅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道:“我师父只在头几年操持寺里的事情。后头寺里的俗务,都是现在的住持,也就是我大师兄福鹭……”
福禄啊……那有没有寿喜啊……
钟幻森森觉得元闻大师搞不好是他老乡,这恶趣味简直没治了!
“你师兄一辈子想去曹溪。如今南华寺给他递了飞贴,请他过去讲学。我恐怕他在京城是呆不长咯。”
严观对普济寺的内务,简直如数家珍。
福禁却傻了:“小僧不知有此事!”
严观公然伸手,同情地摸了摸中年僧人的光头:“可怜的孩子。被师兄师父联手卖了,还傻乎乎地想着去后山帮忙数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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