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对书画了解吗?”饭后老者拉着宁长生详谈,随口一问。
宁长生听罢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了解不多。”
绘画是人类的创造,最开始由原始人捕捉生活点滴,怕遗漏生活中的重大事件,便在墙壁上着墨而来。而神灵自诞生起便记忆超群,时间在他们眼底根本不是障碍,或许暂时遗忘,但是从记忆深处翻找便能重新寻回,尤其是宁长生这类上古神灵,神识足够强大,存储再多的东西都不会有问题。
老人对宁长生的回答有些诧异,看向了自家小儿子,却听他道:“她对画面很敏感,从图案上便能分析出画手当时绘画的情绪。”
人类总是对世界名画报以美好的臆想,可是没人能精确掌握画家在书写画卷时的感受,画家们当时究竟在想什么人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只能天马行空地胡乱猜想。可是宁长生就不一样,她不光色感好,能轻易看出画作里色彩的区别,还能敏锐地看出画家绘画时的心境,这是绝对的天赋,他知道时简直惊为天人。
老者想了想,翻出了自己最新的智能手机,从相册里选出特意存储下来的画,让宁长生看。
“你看这幅画,你觉得它在描述什么?”老者提问。
宁长生看了过去,那是一张众人拾穗图,里面的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衣着质朴,像是上世纪的华夏,但是配上金粉勾勒的光线,有一股别样的生气。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宁长生抿了抿嘴道:“是绝望。”
老者挑眉,“怎么说?这里面无论是描写的情节,还是色彩的细节,分明就是祝贺图。祝贺是最美好的祝愿,哪儿来的绝望?”
“暖色不一定就是积极的颜色,它有时也代表了消极的情绪。这幅画的作者绘画时相比极端痛苦,可是因为现实的某种原因他又不得不描写美好,所以他强迫自己使用亮色。”
这是很寻常的分析,但宁长生却看到了细节,她道:“金黄饱满的稻穗,热火朝天劳作的人民,的确是丰收之喜。可是作者在线条边缘用红色勾勒,或许对大部分华夏人而言红是喜悦,但是这里的红却是画家心裂的颜色。他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但是哀到极处是狂喜。从画卷的基底上可以看出画家笔法疏狂,很多地方甚至漏墨了,他不是想留白,而是真正的不在意。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用金粉勾勒细节?”
赵历眼底闪过复杂,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思念吧。”宁长生道。
旁边坐着的赵老师看到了自家老父亲手上的图一时有些沉默,没有说话,却听自己曾经的弟子开口道:“思念故人,他在缅怀什么人,而那个人或许之前擅长细腻入微的画风。不过……”
见宁长生停了下来,上了年纪的赵历不由得丢掉自己过往的沉稳,带着几分急迫,问道:“不过什么?”
宁长生抬眸看了对方一眼,道:“故人已逝。你们仔细看,他画的光线里面是不是有纹理,这些纹理是悼念词。”
一听她这话,赵历赶紧放大他手机上的图片,赵老师也凑了上前,端详了片刻,点头道:“还真有,你这小姑娘眼神真好,我们之前都没注意到。”
他朝宁长生竖了个大拇指,以示夸赞。
宁长生却很淡定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一张比较矛盾的画作,画家心绪悲痛,却硬要呈现美好,可以从里面看到两个分裂的灵魂,有趣是有趣,但也就仅仅于此了。如果他功力再强一些,就可以将其他人带入画中,感受他的悲鸣了,说不定可以替他报仇。”
赵老师被宁长生这话惊到了,“你怎么满脑子都想着用东西攻击别人,之前你的筝曲就闹了大乱子,小小年纪要学会善待自己,放过别人,别压在心底呀。”
之前宁长生参加选秀节目的视频他也看到了,佩服宁长生天赋的同时,隐隐也有些担心。十六七岁没有天真烂漫,反而用独有的天资去发泄消极情绪,这以后能力要再大一些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想看到一个天才陨落,更想教好她。所以也不顾老爷子已经十多年没收过徒弟了,硬是把对方请来。
对于一些人来说,一日为师,就会对这个学生终身负责,譬如赵老师。他平时虽然不着调,但关键时刻还是个爱护学生的好老师,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嗯。”
宁长生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没有考虑充分,对她而言发泄就是发泄,不用在意太多,毕竟神灵做久了,她的确没有太多的自觉去呵护一些渺小的生灵。可是现在她也是渺小中的一个,真正成为了其中之一她才发现即使她并没有多大怒火,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她还是很具威胁的。而且主办方就算存在问题,她也应该适度考量一下,自己展现实力的结果。
赵老师也没想到宁长生这么坦诚地承认自己的过失,他还以为就宁长生这性子一定会不在意,正准备多说几句劝一劝,可一听人家这话,再看别人的眼神,人家真真实实地在辨析自己,当即噎住了,这才点头道:“好吧,那你以后可要注意了。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可以告诉大家,大家给你开导疏解,别闷在心里。”
“我知道的招老师,之前我只是想在海选里脱颖而出,他们给我的感觉不大好,我有些恼怒,就没想太多。”宁长生接收到对方的好意,也就解释了一句。
赵历似乎还沉浸在宁长生之前所说的话中,听到宁长生和小儿子的对话他才反应过来,道:“天赋不能浪费,有多大的能力都展现出来也没问题。”
他不知道宁长生参加海选的事,不过正因为他经历了太多,才知道很多时候藏拙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好结局,不如一开始就展露出自己的风采,让别人只能暂避锋芒。热烈到尖锐,不是不好。
赵老师扶眉,生怕猪队友带坏了小姑娘,赶紧道:“老爷子,您不知道她当时造成的乱子。好多人听了她的曲子都感觉不舒服,因为她把一些不太美妙的情绪压在了里面。”
“没有不太美妙的情绪。”宁长生解释道:“只是描写宇宙银河里的画面,不过没想到大家的接收能力原来还不足够。”
宇宙吓人吗?宁.神灵.长生觉得并不会,那只不过是个空间诞生的历程,三千世界,那里只是一方小天地,诞生与毁灭不过寻常。不过对于人类而言,陌生未知的领域总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恐惧,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只能眼睁睁接受现实。这对他们而言就是可怕,就是恐惧。
赵老师无力地道:“不管如何要有控制能力。”
赵老爷子却道:“我倒是觉得无论是画家还是乐师都要保持自己的特性,不要被物外的东西束缚,哪有那么多的规定就要画成为无害、美丽、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的艺术品?还不是那些俗人给的。人观画其实就是观心,他们的心性如何他们心底没有点数?怪一个乐师、画家做什么?”
“爸!!”赵老师被老爷子气死了,但又不能当着学生的面播放人家的‘罪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老爷子根本不听,反而语重心长地告诉宁长生:“听我的。世上条条款款多了,可是什么都要遵循的话你还有什么创作的天空。你打着胆子画,理解的人自然能理解,不理解的你也不用理。又不是缺这个卖画钱。”
见到老爷子这么煞有其事地劝自己,宁长生赏脸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老师。”
“这画啊其实是我一个朋友所作。”几息后,老爷子开口道:“他当时的确状态不好,就如你说的一样,他面临了极大的窘境,亲人背叛,爱人离世,自己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去讴歌美好,实际上那会儿他都快疯了。画了这幅画没多久他就吞铁自杀了,这幅画算是他的遗作,被我收藏了起来。”
宁长生听出老爷子语气里的感怀和难过遗憾,但是并不准备安慰对方,只道:“这是他的选择。”
老爷子听了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沧桑,又有释怀,“对呀,谁说不是呢,每一条选择都是他自己。旁人觉得难过,但他说不定很快活,恨不得跟大家击鼓唱跳呢。”
宁长生无意去掀别人的伤疤,毕竟老爷子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耿耿于怀的记忆,她一个刚进门的弟子不好说太多,他能看开已经是很好的了。
将情绪缓了过来后赵老爷子才夸起了宁长生:“你的解读很独特呀,再看看这幅。”
说完他又翻出了一幅画,是张静物油画,蓝色的景物布上摆放了一个白色的瓷罐,上面插了几支干棉花。整体色调都比较灰,比较像当下时兴的莫兰迪灰,画面本就没多少颜色,可是意外地让人觉得活泼动人。
“这张不错。”没等老爷子多问,宁长生便道:“看上去没有多少颜色,但画家作画时心情愉悦,而且这种情绪维持了很久,至少在完成这幅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所以整体画面呈现得很舒畅,笔触虽然细腻,可是你瞧他收尾的动作,每一笔都是轻快地提起的。”
老爷子这次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道:“的确,你说的完全没错,这幅画是我画的,当时我心情开心极了。和老朋友打赌,从他那儿赢来了梦寐以求的颜料,这幅画呢就是我用那个颜料画的。”
说完,他再次朝宁长生点了点头,“你这观察力真的不错,也没见你盯着这画,就能看出那么多细节,我都没你这个天赋,当今世上也怕少咯。”
宁长生看画是隔着屏幕在看,手机再大也没有实物来得直接,但偏偏人家就是能从细节里推导出很多东西,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除了这些,他也相信宁长生身上有些玄之又玄的天赋异能,不然哪儿也这么强大的学习力呢。
不过他也不羡慕,愚笨的人总有愚笨的人的活法,聪明人自然要流芳百世的,他得好好教,以后就是知名画家的老师启蒙者,多让人畅快。这可是他那些老朋友永远不可能有的,从弟子上他可赢过了所有人。
知道了宁长生的底子,老爷子没有让宁长生动手画,反而从小儿子这儿挑挑拣拣拿了几本书让宁长生带回去。
“画呢你暂时不用急着动手,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我相信你要是想临摹肯定不超过几天就能像模像样了。但是我不求你成为一个模仿者,我不希望你从别人那儿学到其他压制你的天性。你就先看看几本书,等你有感觉了再动手,到时候再过来找我。”
这种放养式教育很难得,毕竟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没有老师的特意指导示范,很难理解学的到底是什么。但宁长生和普通学生又不一样,她吸收能力太强,老爷子反而担心宁长生失去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告诉她画画是什么,让她自己来。自己去琢磨选什么笔,采用什么笔法,蘸取什么颜料。
宁长生当然没意见,扛着几本书就回家了。周天晚上有晚自习,她下午还得回去刷刷题库,丰富自己的知识库。
见宁长生走远,赵老爷子一直坐在沙发上沉思,赵老师不敢打扰,乖乖回工作室假装练习绘画。孩子不管多大年纪,获得怎么样的成绩,在父母面前随意闲荡的话都觉得不对劲,尤其他还是个自小调皮,被严加管束的问题儿童。
老爷子见小儿子又做贼心虚地溜进了房间,笑了一声,暗骂对方这么多年都没个长进,这才拿起电话,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
“喂,老徐呀,我老赵…对,我不在家,最近呢有点不舒服就来b市找我小儿子了,有什么事儿你联系我大儿子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想托你去那个人家里说几句话。我想明白了,那是他的选择,我们都觉得他当时很痛苦,怪自己没能伸手拉一把,但其实我们背的都是自己的愧疚,他离开反而是解脱。”
“这话我不好找她直接说了,我想透了,她还在钻牛角尖,何必呢。”
“行,这事儿你答应了可不准忘了啊,早点去告诉她吧。都这么自己这么多年了,放过自己吧。”
挂掉电话,赵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但随即又轻松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哭了,不断反复。
人类总是收藏着丰富的过往,光阴易逝,记忆也就变得弥足珍贵,可是很多人又都会囿于物外,困于内心,就算成就再高的人也逃不过。赵老爷子也是今天被点醒,放下了心头的重压,这么多年了,也就今天终于轻松了下来。想想又觉得宁长生这个弟子没收错,对方语言再细一分或者再粗野一些他可能都听不进心里。
倒是回到学校的宁长生直接把今天发生的事儿丢在了脑后,因为今晚出成绩了。距离最开始惊呆众人的全班第一的成绩,这次宁长生的成绩显然更耀眼,一举夺得文科年级第一的宝座。要知道这个位置以前一直被清北班的两个学霸轮流交替,很少有外人杀进去的。现在宁长生却成功了,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本来宁长生就在年纪百名的位置上不断努力往上爬,只不过她跳跃的弧度太大了,从八十多到三十多,最后第一。要知道她原本就是个小尖班中下游水平的人,年级排名都在一千左右了。人家改变历史只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什么叫学神,这才是。
看了看宁长生几乎都是全对的试卷,再看看自己大片空白,努力书写还是错误答案得了个大叉的卷面,张天一有点怀疑人生。说好的修行界天才选手,学什么什么都行的自己,这么落入俗世就被人虐?多不科学,甚至还没宁长生前同桌分数高,他要哭了。
注意到张天一生无可恋的眼神,宁长生扫了一遍对方的卷子,轻笑了一声,道:“你们不学文化课?”
“学啊,怎么不学,以前我还是师门成绩最好的那个呢。”张天一气囊囊地道:“文科这么简单,我分数怎么会这么低,老师瞎改的吧。”
前同桌找到机会特意过来看了张天一的卷子,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瞎什么瞎,你上课就没认真听,天天睡觉,政.治历史你以为光靠背的吗?数学38?你是觉得自己过不了妇女节,分数也争取和女同胞节庆一致?”
原本以为这位哥上课不听就睡觉,出来可能是个跟宁长生差不多的王者,毕竟他们看起来比较熟,上下学也一起回家,但谁知道王者也带不动青铜,张天一可真是三百六十度纯学渣。
张天一气了,但他不至于跟一个女生发生,气的是自己。想他放弃了多少修行时间来学校蹲守,还要面临如此打击,还有天理吗?
这么一想,他干脆拿着书包就跑了出去。前同桌愣了愣,对旁边的宁长生小心地道:“他,真生气了?”
“没,别管他,他这是自作自受,自己心底不好受呢。”宁长生在对方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的黄符纸,猜到对方可能想联系上级什么的,也不担心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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