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我识趣地没再说话，跟在他后面走到一家灯铺门口。

　　灯铺上方悬了一块匾额，上面书写着“木兮灯铺”四个大字，没有过多的雕饰，简洁素雅。

　　店铺门口挂了一边挂了一只兔子灯，白色的灯身，一双眼睛活灵活现，兔子额头上画了一朵小小的五瓣梨花。

　　眼前浮现出一副场景，有人在灯火深处俯身轻放一只花灯，回首对我轻轻一笑，唤道：“阿鸢。”

　　“嘶——”我的心口莫名一疼，那痛感来得又快又猛，疼得我不禁蜷缩起身子。

　　琴染扫了我一眼，没有要来扶我一把的意思，他又望向屋内，轻声说了句：“走吧，去会会故人。”

　　我疑惑地跟着他进了灯铺，里面空间不大，右侧堆满了竹篾和各式纸张颜料，左边挂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花灯，我看得眼都花了。

　　灯铺里没有人，我四处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

　　“你说的那位故人呢？”我问琴染。

　　他微微偏过头，勾起唇角笑了笑：“来了。”

　　话音刚落，一男一女就走了进来。男子身穿烟灰色长衫，头戴玉冠，两边各垂下一缕鬓发，剑眉斜飞，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有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的手里执一盏兔子花灯，对旁边的女子笑得宠溺。

　　再看那名女子，风髻雾鬓，琼姿花貌，面赛芙蓉，温润携揉缕浅笑，沾颜出铅华刻意彰显，清音素言。

　　“江无尘。”

　　我几乎是颤抖的喊出这个名字，眼神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男子一怔，缓缓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唇角绽放一缕笑意。

　　“鸢歌，好久不见。”

　　他唤我鸢歌，不是阿鸢，蓁蓁回来了，我做不成他的阿鸢了。

　　从见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起他了，也仅仅只想起了他。那些温柔的岁月在我心里泛着光，冲破我要前的黑暗，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久违的光亮。

　　江无尘，我找到他了。

　　我站在原地，离他仅几步之遥，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我翻不过山，淌不过河，到不了他的身旁。

　　他也只是站在那里，紧紧握住沈蓁蓁的手，看着我冲我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此时的沉默抵得过千言万语。

　　最终打破这个僵局的是沈蓁蓁，她歪着头问江无尘：“他们是谁呀？你们认识吗？”

　　那歪头娇憨一笑的刹那，我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最初的我也是这样窝在江无尘怀里撒娇，问他要糖吃，江无尘总是一边骂我一边往我手里塞糖，末了还问我：“够吗？”

　　不够，江无尘，我一辈子都吃不够。

　　他将她保护得真好，从前保护我的人做了别人的盖世英雄，我以为我会嫉妒，事实上我比谁都心酸。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心酸呢？江无尘带我的好，是我借了沈蓁蓁的光。我只是恼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甚至于都不让我知晓他没死，他有他的掌中宝，完完全全忘记我了。

　　江无尘看着我，眉眼柔和得不像话：“是一位故人。”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浑身如同掉进冰窟窿里一样冰冷，什么叫故人？我不想做他的故人。

　　眼里升腾起一股水雾，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灯影交错间，我又看见了江无尘忧伤的眼。

　　真奇怪，他怎么又露出那种哀伤的神色了，他的蓁蓁回来了，做了他的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他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琴染轻咳了一声提醒我注意分寸，又对江无尘道：“久闻无尘公子雅名，特来拜访。”

　　江无尘点头致意，两人开始客套：“想必你就是琴染了，阿远常和我提起你。”

　　我不明白为何琴染那么目中无人的一个人会对江无尘那么尊重，将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

　　一直以微笑示人的琴染竟也有悲伤的时候，他的眼里带着漫无边际的悲恸，对着江无尘直直跪了下去：“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他。”

　　江无尘眼里已然有泪，他悄悄别过眼，若无其事地擦去眼泪，上前扶起琴染：“不怪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他和鸢歌了。”

　　江无尘将兔子灯交给沈蓁蓁，脸上已换上笑容：“阿晚，你去煮些茶来招待客人。”

　　阿晚？为什么江无尘叫她阿晚？她不是沈蓁蓁吗？

　　琴染比我更快问出了这个问题，江无尘无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有点点星光。

　　“这世上哪有往生之法，我穷其一生也没能找到，我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但阿远和蓁蓁一样，永远都回不来了。”

　　后面的故事是江无尘讲给我们的，他的夫人叫曲晚烟，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五年前明月教被灭，江无尘重伤下落不明，仙道传出来的消息是江无尘已被斩杀，就是怕余下的教众再次凝聚，江无尘带着伤逃回了乐阳，却在途中因伤势过重跌落山崖，正巧被偷溜出去游玩的曲晚烟所救。

　　大概是缘分吧，曲晚烟长了张与沈蓁蓁一模一样的脸，连性子都所差无几，江无尘一度以为沈蓁蓁回来了，但一次又一次被现实打回原形。曲晚烟的父母见她救了个陌生男子回来自是恼怒得很，自家女儿尚未出阁就带了个男子回家，可不得让街坊邻居戳着脊背骂嘛，于是坚决不许曲晚烟带他进门，几番争执后，终于还是拗不过曲晚烟将江无尘接进了家里养伤。

　　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曲家父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原本被求亲之人踏破门槛的曲家自从江无尘来后愣是再没踏进一个人，邻里闲言四起，气得曲父大病了一场，扬言要把江无尘赶出去，但事已至此，就算将他赶出去也无济于事，曲母就提议让江无尘娶了曲晚烟为妻，以此堵住街坊邻居的嘴。

　　曲晚烟本就是为了就自己而遭受谩骂，他自然没道理推辞，况且曲晚烟太像沈蓁蓁了，他没办法忽视她，就答应了。

　　成亲两年后，曲父曲母双双病逝，江无尘就带曲晚烟来到了柴桑城开了这家灯铺。

　　沈蓁蓁喜欢兔子灯，他就为她做一辈子的灯。

　　说来说去，这故事终究与我无关，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从始至终，我都是沈蓁蓁的替代品，连她的故事都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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