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东施效颦
左相府。
“公子，表少爷的信。”
墨砚敲门，奉上一封书信。
沈明伦下值回家，洗漱完毕换上一身青布直裰，头束发巾，清清爽爽坐于书案后，接过厚实的信封，先确认封口处火漆完好无损，这才拆开来看。
墨砚轻手轻脚地研磨，以备公子回信。
公子喜静，闲来多是看书打发时间，极少出外应酬，这些年来，也就跟府里原先的二小姐走得近些。
后来又加上个表少爷，嗯，算半个吧。
表少爷常年不着家，性情又顽劣，本也与气度高华的公子说不到一块去。
可惜原来的二小姐走了，表少爷也追着去了，公子性子更清冷两分，瞧着怪叫人揪心的。
幸好那边时常有书信过来，公子这时候才会偶尔展颜一笑，多上些人气儿。
“公子，明姑娘身子好些了么？那家里对她还是不上心么？要不，咱接了明姑娘回吧。”
“那后山屯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的。表少爷又是那样不老成的性子，哪里能照顾好姑娘。还是接回来，放您跟相爷眼皮子底下看着的好。”
沈明伦一目十行看完信，又从头细看一遍，没搭理小厮的话。
墨砚没被公子训斥多嘴，便知刚才的话说中了公子的心思，眼珠机灵一转，又添了把火。
“小的听说，河间府那边也闹天旱呢。这时节久不下雨，耽误了农耕，一年都要没收成的。”
“那明家在乡下，看天吃饭，没了生计，怕是要打上明姑娘的主意。姑娘可十四了，放在那没见识的农家，这般大的女孩，怕是孩子都生下了一二个。”
“明家一个孝字压下来，就是表少爷对上都得麻爪，总不能越过人家亲生爹娘去，硬要出头给明姑娘做主。还得公子您替姑娘撑腰。”
沈明伦口风向来紧，性子又端方，自不会泄露沈明身份之秘。
此刻听小厮唠叨，也算说中他心中隐忧，便未阻止，由着他去。
又看了一遍书信，他略寻思片刻，问觑着他脸色的小厮。
“父亲大人可回府了？”
墨砚摇头。
“方才问过，相爷被皇上留下说话，还不曾回。”
沈明伦垂下眼睫，修长食指轻敲桌案，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墨砚屏息收手，肃立一旁，不敢扰了公子思路。
不过片刻，沈明伦手指一顿，淡然开口：
“去请孙先生。”
孙岙是左相府幕僚，早年屡试不第，被左相慕名招揽至名下，宾主相得，如今已有十数载。
沈明伦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平素指点些文章时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其实。
沈明伦对其向来尊敬，有事向来愿意向其请教。
墨砚知公子对孙先生看重，不敢怠慢，亲自去请。
沈明伦抽出信纸里夹着的一张图画，细细看起来。
这画仍旧是他那妹妹一贯的画风，不爱用彤管，偏喜用炭条，别具一格栩栩如生，令人望之如身临其境。
图上画的是她新建成的宅院，一石一瓦一草一木皆画得细致入微，甚至就连假山处也做了隐晦的记号，告知他此处有密室。
沈明伦嘴角微翘，心下熨帖。
二妹妹还是他的二妹妹，待他亲近一如当初。
他自不会放任他的二妹妹去吃苦受委屈。
沈明伦手指轻点那立于书房窗前，与院子里一马一狗嬉戏传球的小人儿，便知她想告诉自己，她身上的伤已无大碍，日子过得自得其乐，叫他安心。
“淘气。”
沈明伦低声吐出二字，放下这张新宅图，又继续瞧下头的。
这一瞧，他眉头便蹙了起来！
几张画纸拼到一处，便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将锦衣卫去到彼处之后，制止祭河神，继而她召集村民，亲身上阵拆穿各种江湖骗局的过程画得清楚明白！
“胡闹！”
沈明伦眉目一肃，将那一排大碗看了又看，心中似喜还忧！
喜的是，这滴血认亲不准，二妹妹未必就是明家人，他大可名正言顺地将她接回，继续护在羽翼之下，不受风霜之苦。
忧的也是，这滴血认亲竟然不准！
天家那则秘闻如今在各家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萧宸得皇上青眼，宠爱有加，据说便是皇家血脉沧海遗珠！
这认祖归宗一事，怎少得了滴血认亲？二妹妹闯下大祸了！
沈明伦正焦急寻思破局之法，书房门被敲响。
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开门，不意门外站着的并非孙先生，而是近来时常骚扰他的新妹妹沈晶。
“兄长。”
沈晶没料到是大哥亲自来开门，脸上倨傲的表情来不及收敛便急急转为欢喜，一时间竟扭曲得可笑。
沈明伦站在门口，不避不让，丝毫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你有何事？”
沈晶原本是随沈明兰喊他大哥的，后来突地改口喊兄长，还一改新进府时大红大绿的富贵打扮，换了素雅风格，每日往他院子来，言谈举止颇有东施效颦之嫌。
效仿的是自然是已经离京的月儿。
这府里念着月儿的，可不单单是他一个。十四年的情分不是这么容易抹煞的，更不会被替代。
沈晶如此作态，却是打错了算盘，更显得她功利浅薄，有失坦诚。
这不是做家人的道理。
沈明伦自然不愿意与她做戏，难免心生厌烦。
父亲慧眼识人，自是早看清她的秉性，待她只是淡淡；母亲过了最初几日的兴头，想得多了，又隔着一个未落地便没了的孩子，心中也难免有所芥蒂。
沈明兰被拘在颜家轻易不得外出，祖母又与母亲不睦，满打满算下来，沈晶也只能往他这里钻营。
沈明伦看着她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眉眼，偏偏又藏着掩饰不住的愤懑与算计，眼底愈发冷淡。
“兄长不请我进去么？”
沈晶委屈地轻咬了嘴唇，示意身后提着食盒的大丫头上前。
“我给兄长炖了补汤。兄长日里劳累辛苦，妹妹却在家坐享其成，内心着实不安，便亲手给兄长炖了羹汤，兄长尝尝？”
沈晶轻言慢语咬文嚼字，捏着兰花指揭开食盒盖子，目光盈盈望过来，心里不无遗憾。
这样英俊富贵又前途无量的男子，怎的就是她的亲哥哥！
若是能嫁了他，岂不是一辈子都能在这如花似锦的左相府尽享富贵了？
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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