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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投名状


  一阵甲叶子铿锵作响,王猷雄赳赳气昂昂的领命而去,自有帐外的军务人员安排他与廖旅和近卫旅的营官们见面、安排任务不提。

  大帐之内,气氛已经开始变得融洽起来。

  在张镜心大人的主持下,广东官员们已经将军功如何分赃商量完毕。

  在文案先生们的笔下,自然是妙笔生花,将广东各军各营将士如何在李守汉的指挥之下,与前来犯境冒犯****之威严的红毛逆夷浴血奋战之种种情形,描写的栩栩如生。如何南中军水师在珠江上击破东印度公司舰队,英吉利逆夷如何被迫弃舟登岸,南中军将士如何奋勇杀贼,广东官兵如何与贼血肉相搏,最终如何大获全胜,击沉逆夷之夹板船两艘,斩首数百级,俘虏缴获甚多。

  在这几位先生的笔下,大大的吹捧了一下李大将军。当然也不能太过于贬低自己。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渲染红毛逆夷的战斗力是如何强悍,火器如何精良,“战船皆包以铁叶,我军以佛郎机击之,炮子触之即被弹开!”而南中军到了之后,便以战船对战船,以火器对火器,众军奋勇杀敌,乃有虎门大捷。

  这些人久在幕府,又都是举人、秀才的出身功名,虽然说读书不成去而学幕,但是对于这样的官样文章却是丝毫不含糊的。要将一场自己压根就没有看到、没有参与到的战斗写出一份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题奏自然是简单得很。

  如此一篇锦绣文章,自然要在其中穿插着立功将士的名字、职务、功绩、以及如何在战场上奋不顾身的杀敌英姿。

  题奏奏稿被文案先生们快手快脚的用工整的小楷抄好了两份,递到了守汉和张镜心二位大人面前,请他们审阅。

  帐中又选了一位官话极为流畅的文案先生,站在大帐当中高声诵读,在场诸位大人听得无不是如醉如痴,若不是当着二位上官在场,只怕大声叫好也是有的。

  张镜心仔细审阅了一番这题奏奏稿,将自己的从旁协助、调拨粮草之功写得很足,着墨很多,遣词造句分寸拿捏的也是颇为得当,不由得捻须微笑。但是,在他旁边的一名心腹官员却一个劲的朝他打眼色,示意他看看帅案正中的李守汉。

  张总督这才恍然大悟,这份题奏就是写的再好,也是要李守汉点头用印之后才能发出去,否则也就是一篇荒唐文字罢了!

  “李大人,您看?”

  张镜心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多少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这样的事情无异于乞丐伸手向有钱人乞讨一口剩饭,自然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这稿子,”守汉的话说的很慢,语调很柔和,声音也不大。但是在众位官员将领耳中却不亚于克龙炮的轰鸣之声。一群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这要是这位稍微有些不愿意,大家的这一番做作可就全完了。当真是属于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不过还好。

  “这稿子,我看写得很好!”

  这一句话,顿时令众人如蒙皇恩大赦,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守汉后面的话,便是令众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是,这冒犯军威,目无长上,妄作威福的巡按御史葛某,该当如何处置?”

  众人这才想起,外面还有一个被莫钰下令绑起来的巡按御史葛征奇!

  巡按御史的一项职责就是查考功绩,其中便包括军功。这也就是为什么葛征奇以一个区区七品官身,便能够视广东全省官员如无物的原因。他的一份题奏上去,至少要给官员添上些麻烦和恶心。花费上不少银钱和精力,搭上不少人情去挖门路找人疏通才能逢凶化吉。

  这个人若是处置不好,他一道奏疏上去,朝廷不敢也不能把手中握有重兵,又把着朝廷和皇帝的钱袋子米袋子的李守汉如何,可是这假冒军功,甚至是杀良冒功的罪名,也是众人要好生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的。

  已经有官员在心里悄悄的后悔,不该贪图这军功赏赐了!

  “有道是蜂儿入怀,自去解衣。大家只管想想,应该将这冒犯军威、贻误军机、欺凌众军之人如何处置便是!”

  守汉略略带有些寒气的语调令众人大为释怀,着哇!此人冒犯的是南中军的统帅李守汉,各人只管在一旁看这热闹,敲敲边鼓便是。若是这葛御史本事大,身后的座师、后台硬,就只管将这李守汉扳倒便是!

  可是,可能吗?

  万历年的杨应龙,天启年的奢崇明,又有哪个是被御史弹劾下台的?!

  便是万历年间的李成梁,弹劾他的题奏能够堆满一间粮仓了,他不也是一样好好的?!

  于是,一群人义愤填膺的开始在帐中讨论,如何将这目无尊长、冒犯上司、贻误军机之人好生的处置一番。

  布政使司参政陈以诚大概是茶水多喝了几口,一时内急,见一时这议事不会结束,便起身告罪离开大帐,打算寻觅个去处去更衣。

  不料,这大营之中,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密密层层的营帐。

  坚固整齐的营帐,以建制序列整齐排列,按照所属的旅团营哨队甲一行行一路路的延续下去。将大地切割成一个个方格,最小的单位便是甲,一甲一个帐篷。不时有辅兵长夫之类的人物在营帐之间出没,或是将垃圾清运走,或是在营帐之间的排水沟内撒上些石灰、雄黄之物,以防止蛇虫。

  身边的从人好言同路过的一个南中军甲长央告,这甲长倒也爽快,直接引领陈参政到了那营区内挖掘的临时五谷轮回之所。

  “我们有军规,凡是营区内随地便溺者要挨上五军棍。所以大军到了宿营之所,第一件事便是在下风处挖掘厕所。”

  “细微之处见精神呐!”

  虽然不如家中的红漆马桶来的舒服,但是解决了生理压力的陈参政仍旧感觉到浑身轻松自在。

  “站好!站好!”

  从大营的一个角落里,传出一阵阵吆喝声。

  从人向声音的来路望了一眼。

  “老爷,似乎都是各营和各位大人的家丁!”

  “嗯?”陈以诚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些家丁为何被集中到了这大营的一个角落里?

  乱糟糟的大约一千余家丁,互相推搡叫骂着,分成了十几个团伙在空地上东一堆西一队的站立着,多者三四百人,少的只有几十人。每个家丁的脸上都是一副骄傲不逊的神色,那满不在乎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情正是陈以诚所熟悉的。

  其中有十几个家丁正是他熟悉的,他所养的家丁。

  不知道南中军将这些分属于各位大人的家丁都集中到此处有何用意。难道是李大帅又要给家丁发一次恩饷?陈以诚第一时间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场地周围,大约一营南中军的士兵各执刀枪站在四周,隐隐然对这些家丁形成了包围之势。四角还有几尊大佛郎机在那里虎视眈眈。一名营官将手中的指挥旗插到腰间的牛皮武装带上,很是威严的朝着这群乱哄哄的家伙扫了一眼。

  “奉大将军军令,你们把武器盔甲都交出来!听候调遣!”

  原来如此!

  众家丁起初还以为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是要给大家单独发点什么好处,却原来是要缴械!立刻便有人鼓噪起来。

  一个家丁头目跳了出来。

  “某家是总督大人的家丁,不是你南中军的兵马,你们管不着老子!给老子滚开!”

  “就是!老子们不要你们的盔甲兵器就是好的了,你们还敢令老子们交出盔甲兵器?!不去打听一下,老子们是谁的心腹人!”

  “完了!”

  听得这阵阵鼓噪,不由得陈以诚参政双眼一闭。若是不说这些话,南中军只怕还会客气些,如今这群平日里骄纵惯了的蠢货说了这话,只怕南中军会痛下辣手来解除这些人的武装。

  “方才是谁一口一个老子、老子的,麻烦是好汉的站出来让某家看看。”

  那营官也不多说话,只管将指挥旗从腰间拔了出来。

  依旧是刚才那个总督的家丁头目,领着七八个家丁大摇大摆的从家丁队伍中走了出来。

  “正是咱老子说的,你能够咬着咱老子的球?!慢说是你们几个没有品级的家伙,便是你们那主子李守汉,也不能够把老子们怎么样,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开火!”

  那营官被气得脸色铁青。在南中军中,李守汉的名字无疑是神一般的存在,在南中各处,守汉便是被天神选中来救苦救难的说法更是传播广泛。

  在营官身旁的两甲火铳手立刻扣动扳机,密集的弹丸从铳口出砰然而出,白色的硝烟在人们的头顶上升腾而起。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几乎没有不命中的道理。弹丸穿透了家丁们薄薄的盔甲衣袍,透体而出,血液形成几道血箭如喷泉般四下喷射,肠子、内脏直接从他们体内流出来。

  一旁还没有来得及迈步从队列中走出来,脸上犹自带着讪笑的家丁们,顿时被这血溅当场的景象惊得呆住了!想不到这营官将指挥旗一挥,便是数个被总督大人视如骄子的家丁被打翻在地,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不过,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那两甲火铳手打了一轮齐射,也不停歇,直接挺着火铳便冲了上来,陈参政在远处借着营帐的遮掩看得清楚,铳口分明还有长长的铳刺!

  几个兀自在血泊里扭动着身躯挣扎着的家丁,被火铳手们冲上前去,此起彼伏,铳刺在那些方才还在叫骂的家丁身上狠狠刺去。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传播的很远,让刚刚排泄完的陈以诚不由得又有了便意。

  “敢辱骂主公,敢对我南中军不敬,你们这就是在找死!”

  “敢反抗者,死路一条!”

  看着铳刺在家丁身体里刺进刺出,带的血肉向四下里乱飞,旁边所有的家丁们,一个个都是看得心惊胆战。不过没有人敢为他们的惨死而鸣不平,只能是老实的丢下手中的武器,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甚至家丁人群中的督标中军参将,也是一样跪得和祭祖时的乖宝宝似的。

  十几个大竹筐一字排开,摆在众家丁的面前。竹筐的另一头,是几张桌子,桌子上的红漆木盘里,用红纸包裹的银元卷如同小山一般。

  “把你们的刀枪、盔甲、器械都丢到这竹筐里,然后排队到那边登记领取我家主公给你们的赏钱!普通家丁每人两块!把总、千总每人五块,游击参将每人十块!”

  在死亡的恐怖和银元的诱惑之下,家丁们很聪明的做出了选择。鱼贯依次将盔甲解下,同刀剑长枪一道照着南中军的指点分门别类的丢到竹筐之中。

  之后,在领取银元的桌子前排起了长队,这次领取赏钱不像前日领恩饷一样放肆,家丁们还对方才那血淋淋的一幕心有余悸。

  “登记!按上斗箕!拿着这个领条,到那边去领取你们的衣物,然后去洗澡,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总督两广剿抚事宜李大人麾下的新编营了!以后一切军饷待遇都参照我南中军!”

  原来如此!这李大人好辣的手段!

  躲在远处的陈以诚参政恍然大悟。

  急匆匆回到了中军大帐,不觉已经是浑身湿冷,想来内衣已经湿透了。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听同僚们对于如何处置葛征奇这件事的讨论。无意间朝着帐外的从人看了一眼,他那从人正在低声同总督大人、总兵、副将、布政使等人的从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几位大人的从人急匆匆的走到自家主人身旁,小声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总督大人的脸色立刻为之一变,将目光投向了布政使姜一洪身旁的陈以诚,陈参政从目光里读懂了总督大人的意思,用眼睛回了一个肯定的神情。

  总督大人不再有表示,只是捻着胡须缓缓的站起身来。朝着在帅案上端坐的守汉高高一拱手,俨然以下属之礼。

  “大人,请命人将葛征奇押进帐来,老夫有些话要当面向他质问一二!”

  “属下也有面斥此獠之意!望大人成全!”

  “请大帅成全我等!”

  帐中的广东文武,有知道各部家丁已经被强行解除武装之后编入南中军内情的,也有随大流的。但是,此时帐中一片嘈杂之声,都是要当面斥责葛征奇的呼声。

  被几个近卫士兵推进大帐的葛征奇,头发散乱面容憔悴,虽然只是几个时辰,但是同那个意气风发的巡按御史相比,已经是判若两人。

  见着发髻蓬乱,面如死灰之人,便是当日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那位巡按御史,张镜心大人益发觉得,今日要在这李总督面前拿此人做一个投名状了!

  “葛大人,你既是巡按御史,便应分尊卑、明是非,如何能够冲撞军纪,冒犯军威?以至于贻误军机?尔可知罪?!”

  张大人的话里很明显的给葛征奇留下了一条很宽的活路,若是葛征奇御史服个软,认个错,他便会领着广东的文武官员向李守汉求情,免去弹劾葛征奇的想法。

  不料,被解开绑绳的葛征奇只是用眼睛翻了翻张镜心,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昔年,高皇帝设御史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曰,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汝那李守汉,便是奸邪大臣,构党小人,作威作福乱政者也!汝本是偏僻小官,一时间蒙蔽圣听,以兵马财货凌驾贿赂百官,令百官不敢言、不愿言!吾自束发就教以来,便知大丈夫所为何事?便是扫平奸邪,还宇内于清平盛世,汝兵马虽众,钱粮虽多,然只能威吓怯懦之辈,贿买贪婪之人,吾又岂畏而惧之?誓以满腔碧血,与汝周旋到底!”

  他慷慨陈词:“吾自读书以来,便知大义所在!读书所谓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一个大义所在!”

  守汉待他说的有些疲累了,猛地一拍桌案,高声断喝!

  手中虎胆猛拍桌案声如霹雳一般,惊得帐中文武官员无不颜色更变,便是莫钰张小虎等南中军老人亦都有些心惊胆战。守汉用双指指向葛征奇:“天理昭昭,今朝廷中原有流民遍地,烽火处处,辽东有建奴作乱,数犯阙下,如此僵局困境,都是汝等腐儒清流清谈误国之罪!”

  “高迎祥、罗汝才、张献忠等辈流寇,裹挟数十万流民百姓四下里流窜,冲州撞府,洗劫州郡,你不思如何安民剿贼,却在这里如野狗狺狺,当真是枉读了圣贤书!你的大义在何处?!”

  “老奴、洪太等建奴父子自万历年间谋逆以来,数十年来屠戮辽东,圣上登基以来更是数度冒犯阙下,京师百姓惨被劫掠,苦不堪言,生灵涂炭,你不思如何平定辽东叛乱,上安圣上之心,下安黎庶百姓!却在这里同我血战将士这里摆你的谱,你的大义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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