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我们是汉人!”
新竹之战毫无疑义的胜利落下帷幕!
一份以郑森、吴六奇二人联名上奏的告捷文书,被快船送到了顺化,交给了已经从广州带着他庞大的指挥机构和政务系统南下回老巢的李守汉面前。
“新竹之战,我军大捷,台湾各地乱匪次第荡平。”李守汉看着这份告捷文书的几个关键词,不由得手捻着胡须微然笑着。
从广州回师之后,原本河静、升龙等地的叛乱、骚乱便被迅速的镇压下去,南粤军的腹心之地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有较为偏远的爪哇等地,仍然有大小规模不等的土王们挑动的叛乱。不过,这在李守汉看来,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疥癣之患而已,只需稍加时日,便可平息。”
他逗弄了一会傲雷一兰抱来的小儿子,看着新生的婴孩被包裹在锦绣襁褓中不住的咧着嘴笑,也让他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父亲心中不由得浮起一股幸福之感。
“主公,还有一个好消息。大小姐、施琅郡马、五公子的船队已经经过满喇加海道,在李家坡稍事补给之后便扬帆西进,沿途各地岛屿的苏丹、土王被施琅郡马或是好言相劝,或是兵临城下,已经有十二人到李家坡城中报到,准备近日乘船东来,向主公请罪,准备交出土地百姓,正式内附!”
在南粤军占据的广大地域,因为历史、地理、宗教等客观原因,还有不少地方政权存在,这也是因为南粤军本身的干部不足造成的。人数不够,便不太可能深入到各地,也只能依靠当地的原由政权来推行各项制度和法律、法令。至于说这些制度是否在执行过程中走形变样,也只能是假装看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地区,在南粤军中借用了一个内地官场上常用的政治词汇,羁縻地。
但是,这场内部发生的变乱,让李守汉和南粤军上下一致决定,彻底的改变这种国中之国的情形!必须维护军令、政令的一贯制。“否则,以后我们出去东征西讨,这群猴子们在咱们背后放火砸锅的,咱们还如何安心?”
所以施琅和李华梅的这趟蜜月扬威之旅,除了让水师练兵,见识一下陌生水域的风浪礁石,很大程度上就是要让沿途的这些大大小小的苏丹、土王们老实一点,震慑一下那些心怀不轨、首鼠两端之人。
“郡马大兵到处,却也有那冥顽不灵,不服王化之人试图负隅顽抗,在施大人的炮火猛攻之下,往往便是身死国灭的下场。已经有四个苏丹,两个土王,大小酋长数十人被擒斩。这是郡主和郡马送来的缴获清单。”
这些土皇帝们几百年的蓄积累计起来,自然是一个颇为丰厚的数字,各种珠宝金银林林总总的令人眼花缭乱。不过这些年南粤军上下都有些司空见惯甚至是审美疲劳了。对于这些珠宝玉石象牙翡翠之类的东西已经产生了免疫力。
“照规矩,该入库的入库,该变价的变价,给施琅和二丫批复,他们缴获上缴之物,除了照以外例规发给将士们的赏赐之物外,余者的一半便是他们此行的军费!”
公事房的人施礼退下,去按照李守汉的意思拟定批文自然不说,而我们的李公爷自己却拿起了吴六奇与郑森二人的联名奏捷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当那些乱糟糟的打劫队伍像稀疏的羊群一样从新竹镇内走出,准备沿着来时的山路回到各自村社,用抢来的这些物资好好享受一番,之后在想办法应对汉人的进剿时,迎面却撞见了仓皇逃回的同族。
“汉人!汉人的大军!堵住了我们回家的路!”
吴六奇将部队部署在了北面通往山区的大路上,依托山形地势,三营部队拉开了一个极宽的正面。与以往作战不同,受机动能力和行军速度的限制,他几乎没有带重炮前来,原有的炮兵也都扛着火铳充当火铳手。只有几门大佛郎机耀武扬威的充当着压制性的战略武器列阵在前。
一面是汉人的军队,一面是肩背上、手中抢来的财物,从普通的战士到村社社长一直到大肚番王本人,都在最短暂的时间内做出了抉择。
“汉人少!不到我们的十分之一!咱们十个打他一个,抢他们的火枪甲胄!”
“杀!”
一阵阵语音各异的嗥叫之后,数以千计的东番乱贼乱哄哄的扑到吴六奇的军阵前。
吴六奇这边,几个营官一手提刀一手握着指挥旗,在各自的阵列之中往来快步传令:“稳住神,咱们连鞑子都打过,这群蛮子比鞑子差远了!旅长那里不发令,谁也不许开火!”
这些人许多都是当年跟着吴标北上的老兵,也是和辽贼铁骑真刀真枪的大战过几场的人物,在他们眼中,这些作乱的东番虽然悍勇,但是比起辽贼来,差的何止千里?
吴六奇的本阵设在宽大正面的稍后正中位置上,一个稍高的土阜上,居高临下,手握着单筒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东番乱贼的冲锋态势。
“土鸡瓦犬乌合之众!”看到那些乱贼的前锋已经冲进了百步之内,有那心急的乱贼从背上取下弓箭开始拉弓放箭。
但是,他们却不曾注意到,在战场的东面和南面,一队一队头裹白巾手臂上带着黄色袖章的归化东番,正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在山林草莽之中快速运动!
心中稍稍盘算了一下,敌人前锋的距离已经进入了火铳的杀伤范围内,两侧负责包抄迂回的辅兵义勇队业已到位,吴六奇将望远镜放回鹿皮套中,手中取过那根铁棒,高高举到半空中,“开始!”
一千多支火铳循环往复的不断开火,将细小的弹丸通过长长的铳管发射出去。在六十步的近距离上集中火力射击,这样的战术在南粤军已经是得心应手。集中火力射击战术的威力,便是身披双层甲胄的辽贼白甲兵都难以抗衡,何况这些断发文身,半边身子只有兽皮裹身的东番?
弹丸在乱七八糟的东番队伍当中四处乱飞,在一具具身体当中出出进进,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
“开炮!”
炮口冒出短暂的火光,升腾起阵阵白烟,六门大佛郎机将霰弹发射到越发哭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处的东番乱贼队伍当中。在二百余步的距离上,佛朗机炮发射出的霰弹,穿透力和杀伤力是巨大的。一枚枚栗子大小的霰弹,往往穿透了三四个人的身体才依依不舍的带着满身的血浆与碎肉投入到大地母亲的怀抱,跟着阵地上又是一片哀哭嚎啕的声浪声响起。
“上刺刀!压上去!”
竹林之中,几面辅兵义勇队的旗帜不断摆动,那是义勇队的信号,报告吴六奇他们已经到了指定位置上。
十几个司号员齐齐的以跪姿齐吹,将命令以最大的声音传达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刚刚每个人平均打了不到两发子药的火铳兵们齐齐的从腰间取出铳刺一套一扭,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火铳瞬间变成了一杆短矛。
平端着火铳的火铳兵们在各级营官哨官队官甲长的带领之下,依然以宽大的正面压了过去。面对着如山如林一般缓缓压来的火铳兵,那些早已被火铳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的东番乱贼们,更是连看也不敢看,只管掉头便跑,将后背丢给了吴六奇们。
但是,在他们逃跑的方向上,山坡上、竹林里,草丛中,一群群头裹白巾的义勇队,如猿猴般迅捷,如猎豹般凶猛,挥舞着长矛利刀朝着这些如雪崩般溃乱的生番杀来。
退路被截断,两侧又是同样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归顺良番凶狠杀来,这一下,顿时让本来就如同流沙一般的生番们更加慌张了。原本就是不相统属的劫掠团伙,这一下更是弱点尽数显现出来。
牛骂头社要向东突围逃进山林之中, 朴子篱社则是要向南,逃回新竹镇内,而吞霄社和阿里史社的主张则是要向北去和那些汉人拼个你死我活。至于说向西面逃,不好意思,西面都是大海,你们打算跳海不成?
至于说那个实力最是雄厚的大肚番王,也是被转眼间倒下了数百名勇士的惨烈场面吓得哭出了声,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为那些勇士的牺牲而悲痛,谁又能知道他是被这种屠戮场面吓得?
赛德克带着两个儿子达拉奥、巴沙奥从东面山脚下的竹林当中冲杀出来,一面将几个倒霉蛋砍翻在地,拔出短刀将头颅割下,作为出草风俗的一种习惯动作。“儿郎们,前面有的是脑袋,冲上去,砍!”
赛德克的话转眼便被邹瑞狠狠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打断了。
“杀什么!多俘虏!将军有令!俘虏一样算军功!不比斩首差!”
赛德克们兴致勃勃的冲着人群密集所在冲杀过去,沿路上不断的用武器威吓那些心中慌乱无比的生番跪下,缴械,受缚。有那自恃勇力试图抗拒的,不免葬身于刀枪之下。
但是,真正让这两万多生番精壮彻底崩溃的是来自内部的变化。
“我们也是汉人!”
“我们是汉人!”
从生番队伍里突然有两股队伍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叫喊声,跟着,便有两群生番凶狠的朝着自己身边的旧时盟友动起了刀枪!外面是大敌压境,身旁又是刚刚还一起抢东西的同族兄弟转眼便是刀枪相向。这样的压力和打击顿时让大队生番彻底垮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同族兄弟会不会也转眼间把手中的刀枪加在自己身上?
“什么,居然在生番的队伍里有人突然反水?还声称自己是汉人苗裔?!”这样的消息,不但让当时在场的吴六奇、邹瑞王金等人大为惊诧,便是事后多日读到文书上这段描述的李守汉本人,也是惊得几乎摔碎了茶杯,口中的一口茶水呛得他咳嗽不止。
当赛德克满脸鄙夷神色的将那两个临阵反水或是起义的生番头目押到吴六奇面前,将此中缘由向他讲说了一番之后,刚刚看完三国演义的吴六奇煞是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大圆脸、扁平的塌鼻子,眯缝眼睛,皮肤黝黑的社长,不管从哪里看,头目们的神情相貌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番人,差别大概也就是山地人与平埔人的区别。
“尔等说你家是汉人苗裔,却又为何伙同生番作乱?既是汉人苗裔,可有家谱传承?”
“这个,大人!我们家中都有老人,虽然家谱流失,但是祖先血脉传承却是半点也不敢马虎的!”
“就是就是!大人,我们都是汉人血脉,千百年来被这些蛮子欺压,堪言,今日幸得将军搭救,我等才有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用东番口音极为浓厚结结巴巴的一口闽南话,两个头目拼命的为自己辩驳,试图把自己从叛匪的队伍之中摘出来,变成被胁迫裹挟的。
“既然是千百年来饱受欺压,那,本将便给尔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尔等可愿意?”
吴六奇的主张很简单,就是让这两个刚刚反水的村社,充当带路党,胳膊上缠绕着白布,上面写着两个墨迹淋漓未干的大字“自新”!意思便是待罪图功之意,由他们带队,命邹瑞率领赛德克父子所部数营义勇队,前往大肚王国及叛乱各番社所在地,进行吴六奇所部最擅长的长途奔袭,端老窝行动!
一场犁庭扫穴,便在台湾的山区之中血腥展开。
当大肚王带着残余的百十名部众好不容易逃回到自己位于大甲溪沿岸的村社时,发现村社已经变换了主人。原本在家中等候他们出草归来的老弱妇孺,都在义勇队的刀下老老实实的跪在村社中间的空地上。
“拿了这厮!到将军面前便是大功一件!”
数日之后,正值中午时分的新竹,天气晴朗,因此也就略显炎热,不过人们的人情似乎比天气还要热。要说之前也见过杀人,这东西不新鲜,但是现在听说官府要搞一个什么公审,大老爷不坐衙门,而是跑到闹市升堂,听说还可以随时揭发罪犯罪行或者为其辩护,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于是,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审判长见时辰已到,于是宣布押送犯罪嫌疑人入场,接着,一个个社长族长像被驱赶的牲畜一样被押送进场,不过他们虽然身陷囹圄,却多数满脸的不屑。因为他们已经想明白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想躲也躲不掉,那干脆就最后在族人面前充一充英雄,说不定多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他们。不过当他们站定之后,很快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因为靠近他们的一排人,多数都是跟他们有些过节的,还有一些人是自己的下人。不过现在他们也顾不了这么多,只能用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们,希望能最后展现一下自己的威风。
接着,坐堂审案的大老爷宣布原告入场,等人到了之后,有一个社长当时就蹦了起来,用东蕃话恶毒的咒骂来的人。只见这个原告也不生气,等他骂的没有力气了,只见这个人说:“哥哥,没想到妹妹我还活着吧?你要骂就趁现在,一会我会把你们所有的罪行公布出来。”却是一个良番女子做的原告!至于说这原告与那被擒的社长之间二者有什么恩怨纠葛,便是不得而知了。不过,眼前一个是阶下死囚,一个却是堂堂正正的原告,这其中的差距,便是三岁孩童也能看得出来。
接着,这个女人开始朗诵起诉书,起诉书很长,首先是指控这些社长族长犯有暴乱罪,胁迫罪,故意杀人罪掠夺财物罪等罪行。然后开始罗列这些社长族长的私人罪行,包括放高利贷、杀人、垄断贸易、买卖人口等。
朗诵完毕后,高高在台上就坐的大老爷朗声问这些社长:“以上罪行,尔等可认罪吗?”这个女子的哥哥听完哈哈大笑说:“既然到这了,我也没啥好怕的,是的,组织族人杀汉人袭击官府是我们干的,这些我们承认,但是我们不认为我们有罪,汉人就该杀,谁让他们比我们有钱,还娶走了最漂亮的姑娘。但是后面的你纯属放屁,我们这些社长对族人一向视如兄弟,从来没有欺负过他们,你这是造谣。”
“好!带证人上堂!”
过了一会,只见一男一女来到会场,这两人都是破衣烂衫,女的搀扶着男人,大家仔细一看,这个男人似乎瘸了一条腿,右手也没了,是个残废。但是其中的一个社长,看到这两个人后,却顿时颜色更变。等那个女的看到那个社长后,立刻冲上去又踢又打,不过很快被执行会场纪律的军人拉开。见不能发泄愤怒,女人就哇啦哇啦的用东蕃语又哭又喊的说些什么,说到激动的时候,女人原地一边蹦一边上下抖着手,同时眼泪如同喷泉一样喷涌而出。而那个男的,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是眼神却足以杀人。等那个女的稍微平静了一点,原告那女子大声说道:“可能东蕃的乡亲们都听懂了,不过汉人乡亲们估计很多人没听懂,那我翻译一下。这个女孩是这个男人的妹妹,当初这个人面兽心的社长要让她哥哥去出草,他哥哥不愿意去,还说汉人和东蕃是骨肉兄弟,自己的左手不能砍自己的右手。结果这个禽兽就把她哥哥绑了起来,然后几个人强行让他用自己的左手砍掉右手,还打断了他一条腿,说以后要让他爬着看见那个禽兽社长得胜归来。幸好神灵有眼,这个禽兽社长非但没有得胜,还被吴将军抓住。如今这对兄妹前来,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个禽兽的下场。”
这样的场面,类似的招数,南粤军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用了不知道多少遍,无数割据一方的豪强士绅都在这样的流程面前被剥下来了面皮,将丑陋贪婪的本来面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今这些被俘的生番社长,番王也是难逃例外。
公开审判的流程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不断的有苦主上堂来哭诉,若是全数是被生番劫掠杀害的汉人倒也不稀奇,难得的是,一个汉人苦主哭诉指证完毕之后,便是一个东番的苦主上堂来指证那些社长头目们的罪行。
坐在台下席棚内的郑森对吴六奇的这一手不断的叫好不已。先不着急杀人或者审判,而是先搜集证据,找人谈话,然后组织人开公审大会,当众揭发这些社长族长的罪行,接着公审。
这样一来,那些社长、族长们的威信、权威便被扫荡一空。再也翻不起大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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