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破碎
苏睿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出现在客厅中间的顾思哲，苏睿并不感觉意外，他知道顾思哲已经将这场闹剧从初始到结束全部目睹。
苏睿开始苦笑，那笑声在下着雪的冬夜中飘散。
良久，苏睿才开始再次开口。
“让你看笑话了。真是......悲哀。”
“悲哀”两个字声音拉得格外地长，这让顾思哲听起来更显心酸。
顾思哲走向前拍了拍苏睿的肩膀，他知道现在说再多的话也于事无补，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苏母的卧室的哭泣声越来越小，沙发上的苏父鼾声却是越来越大，苏睿则默默退出了客厅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了顾思哲一人。
身后的电视机还在播放着春晚，主持人的声音在这个支离破碎的苏家越来越响。
“新春的钟声即将敲响......”
本应该是团团圆圆的年夜饭，气氛竟变成如此这般，这也是顾思哲没有料到的。
随着零点的钟声在电视屏幕中敲响，外面的夜空中绽放着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花儿，下一秒很快冷却消失在天际。
周围的鞭炮声也开始“噼里啪啦”拉扯着它的嗓子告诉所有人除夕已经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新的一年开始了。
但这在顾思哲眼中，很是悲凉。
顾思哲掏出手机给池茑萝发了一条“新年快乐”，但愿远方的她今晚过得无忧无虑。
沙发上的苏父被周围的鞭炮声吵醒，一脸茫然地望着空旷的客厅以及走廊上的顾思哲。
许久，苏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和顾思哲将门后的鞭炮挂在了院子中的架子上。
等到苏父手中的火星点燃鞭炮的时候，周围的鞭炮声已经悉数消散。
站在长廊上的顾思哲默默地看着鞭炮炸裂，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鞭炮的表皮四处迸溅，散落在满池的鸢尾花头上，这轰鸣声正在刺激着陷入沉睡中的苏家。
这个除夕，顾思哲心中有万千感慨，苏家的变故对他来说太突然了些。
他有些埋怨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苏家。如若自己没有来，轨迹会因此不同，自己也不会撞见今日令苏睿难以启齿的尴尬，毕竟这种事情是不会想让外人看到的吧。
顾思哲越发觉得自己是受了诅咒的人，感觉所到之地都会给他人带来不好的事情......
“还是早些离开吧。”
外面的世界又恢复了寂静，时间也已经到了凌晨。
苏父催促着顾思哲去睡觉之后就回了卧室。
顾思哲关上客厅的灯后，发觉从苏睿那扇门的缝隙中透露着微微的灯光。他知道苏睿还没有入睡，随即敲响了他的门。
“门没锁。”苏睿的声音闷闷的。
顾思哲转动了门把手进了苏睿的房间。
苏睿正坐在电脑桌前的靠椅上，身子后仰，两手放空，脖子顶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老顾，是不是很可笑？”苏睿发出了一声闷响。
“......”顾思哲不知该如何接苏睿的话。
“这个家，从很早之前就支离破碎了，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假象......”苏睿的声音有气无力，顾思哲知道苏睿想必是失望透顶。
“你累了......”
“我的确累了，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累了。我想，我们家每个人都病了，都得了病。”苏睿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怪我妈，也不怪我哥，我只怪自己不争气，没能力早些离开这个家。”
“别这样。”
“我哥小的时候很听话，我妈给我讲过，那时我妈经常加班只能让我哥在医院里等她，他总是很懂事地医院里的座椅上写作业不吵不闹。他也一直按照着我妈所规划的路走着，他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本该快乐但却是悲剧的开端。初中高中，他也一直遵从我妈的建议。学习、学习还是学习，我真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我哥那样的行尸走肉。”苏睿哽咽着。
“那个时候，刚下了小学回到家，我妈正在翻弄着我哥的书包，不一会儿翻出一封信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封写给我哥的情书。那个姐姐喜欢我哥好长时间，有的时候偶尔会看见她和我哥一起上下学。我不知道我哥究竟对那个姐姐是什么态度，但每次他提起，总会很开心。”
苏睿的手指头大概是因为发麻动了两下，顾思哲没有打断他。
“我哥高三，因为美术功底极强，成绩优异，一直被学校当作重点生培养，而那个姐姐，我听我哥提起过，也一直是学校年级前几。多好啊，要是那个时候在一起了，为着同一个目标去的话，肯定能考入一个大学。都说高中的恋爱最干净，没有任何利益驱使。说不定毕业之后，我哥就会娶了那个姐姐......”
顾思哲静静听着苏睿讲述着苏谦的故事。
“可是，不幸的是，我妈发现了那封情书。等我哥从画室回家的时候发现书包被动过了，而我妈也不知所踪。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去了学校向班主任告状。”
“后来呢......”
“后来啊，那个姐姐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我再也没有听我哥提起过她。”
顾思哲隐隐约约大概能猜到那个故事的结局。
“再后来，等我哥高考完，出成绩的那一天，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姐姐，就在我家附近等着我哥。可惜她落榜了......”苏睿叹了口气。
“我哥他其实......是对那个姐姐有愧疚的吧，若不是我妈......我也对那个姐姐抱着深深的自责，可是我没有办法去责怪我妈。我妈怕我哥考不好，她太怕了，她知道她跟我爸这一辈子是不会再有什么前途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强加在我哥和我身上。因为有我哥的原因，我会轻松一些。自从我哥一蹶不振之后，父母又将希望托付给了我。我有时，真的会很累。”
顾思哲面前浮现出苏睿整日没日没夜地做表、看书复习的情景。而现在的苏睿在顾思哲眼中十分地疲惫，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条鱼。
“本身我爸公司破产就已经风雨飘摇了，我妈为了培养我哥，美术上的费用已经让家里负债累累。无论是资料、画材还是集训的费用。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家的‘犯错连坐制’，因为那次我哥也发了毒誓，要将所有钱全部还给我妈。后来也成功地实现了他的誓言，不停地卖画赚钱，开办画展。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将家里的负债全部还清了。我很佩服我哥。”
“我也是。”顾思哲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现在的自己什么成就也没有，更别提和自己的父亲划清界限了。
“我现在满脑中都是我哥通宵画画的景象，旁人都觉得我哥画技出众，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有些人羡慕、有些人嫉妒，可风光的背后谁又知道他的痛苦。”
苏睿闭上双眼，静默了一分钟。
“本以为他债务还清人生就会迎来春天谈了个女朋友怕我妈反对，好了两年，可结果......到头来又是什么样的悲剧结尾......”苏睿只叹这世间变化太无常。
“后来家里知道我哥女朋友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正在上班的我妈就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让去接在学校晕倒的我哥。我放学回来看见我哥房门开着，很是开心，以为他又想往常一样买了零食回来。”苏睿不停地在脑中回想当时的场景。
“我推开门，看见我哥坐在凳子上，桌子上摆着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他红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正握着美工刀削着铅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照片，手指头都被割破了，淋漓的鲜血顺着铅笔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他那副表情我从来没见过，当时吓得差点哭出来，转身的时候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我妈听见声音，抓起我的手就去了客厅，嘱咐我去写作业。”
听闻苏睿的描述，顾思哲仿佛也看到了苏睿那疯魔的样子。
“等到我上了高中，才从周围人的嘴里慢慢用碎片还原我哥当时所经历的一切。在我记忆里，在那之后我哥神经衰弱，疯了很长一段时间......近几年才好了一些，也就是一些而已，现在仍是不敢提起......”
顾思哲惋惜着，静静地望着正闭着眼睛沉思的苏睿。
今晚苏睿所讲的这些顾思哲有些知道有些从未听过，但看苏睿嘴角动了动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定是辛酸史不仅这些而已......
顾思哲想起列夫•托尔斯泰的话来，“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我现在只想快一些开学，让我离开这里，等我离开这里我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苏睿突然笑了起来，只有顾思哲知道这笑容背后是无尽的苦涩。
现在的自己是多留一些时日陪苏睿还是......顾思哲有些犹豫，就算自己留下来也只是一时，眼下最能解决现状的方法只有尽快找到真相而已，这也是苏睿心中最希望的。
再等等，就快了......
“苏睿，我明天要走了。”
听到这话的苏睿突然一个激灵，直起身来。
“你要走？这么快，不多住......”苏睿停住了，大约是又回想起了刚刚客厅发生的那一幕。“算了，你还是早些回家吧，抱歉了，明明说是来过年，结果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说什么呢，你能邀请我来，我感激才是。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思哲安慰着苏睿。
“是啊，还有明天......”
“不早了，你早些睡吧。”顾思哲站起身准备回屋。
“老顾，你买票了吗？”
“没呢，流水票总是有的吧。”
“说的也是，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我送你。”
“好。”
出了苏睿的房间，顾思哲如释重负，苏睿背负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客厅里因为关灯的缘故没有一丝的光，外面的门“吱嘎”一声，那人伴随着呼啸的寒风一同涌入客厅里。
苏谦回来了，在外面散步的这一趟也思考了不少，头脑全部放空后才回来的。
他没有开客厅的灯而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穿越了这笼罩在朔月之下幽深漫长的走廊，苏谦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没有看到黑暗角落里的顾思哲，而顾思哲只听见关门的声音便知道苏谦已经回屋了，这才借着手机的屏幕散发的光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似乎听见了隔壁苏睿的长叹声。
手机屏幕的另一旁池茑萝自十二点收到“新年快乐”开始，剩下发送过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所以还在等他的消息。
“对不起，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没来得及看手机。”顾思哲的手飞速的码着字。
“没事吧。”池茑萝看到回复，本来涌上的困意全部打散，担心是否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
“一切都好，我明天就去接你，我看L市到你那边的车票全部售光了。眼下只能明早坐车返回X城再买长途汽车票了。”顾思哲知道如今池茑萝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否按照原定计划到达。
“既然明早坐车，现在两点多了，我不扰你了，快睡吧。”池茑萝看了一眼屏幕上放的时钟，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好，明早我到X城上了车再给你发消息。”
“嗯，晚安。”
“晚安。”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顾思哲丝毫没有困意。
每当第二日有什么决定或者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顾思哲总会睡不着，就算是睡下了也会很早地醒来。
今夜不仅是因为明日要去池茑萝那里的原因，毕竟这在早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更大的原因来自于今晚客厅的一幕以及苏睿所讲的种种。
顾思哲关上灯后将床头的捕梦网放在心口处，想要平复自己不安的心情。
但是就算是身处于黑暗之中，顾思哲的双眼依旧无法闭上，还是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一片虚无。
时间转到了四点多，距离池茑萝说“晚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而顾思哲依旧无法入睡。
隔壁的声响再次悄然而至，顾思哲已经习惯了，抽泣声以及轻微的砸墙声环绕在耳畔。
顾思哲想起了苏睿那时讲的，苏谦疯魔的时候画画样子以及削铅笔鲜血直流的情景，随即那满地的鲜红面积越来越大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那个时候的苏睿是如何的心如死灰呢......
慢慢地，隔壁的声音时远时近如同催眠曲一般，顾思哲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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