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回光
“阿哲，你出来一下。”
顾思哲的父亲喊了一声正坐在病床边守候奶奶的顾思哲，虽然心底有些排斥但还是出了房间。
“怎么了？”顾思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靠在走廊的墙上，眼睛正扫着地上保洁阿姨拖把留下的水渍出神。
“你奶奶她......一直挂念着你。”
眼前的人长叹了一声，“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都有女朋友了也不带回家里给我和你妈看看。”
听到“妈”这个字的时候顾思哲的肩膀因为气愤而颤抖着，在他听来格外地讽刺。
“我的事不用你管。”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阿哲？”顾思哲的父亲拉下了颜面想要让他回心转意。
“你当初是怎么对我妈的？这么多年来，你有管过我吗？等我毕业找到工作，我会把你给我的生活费全都还给你，你尽管去和你老婆过好日子，你也再不必因为我为难。”
顾思哲只要一想到母亲葬礼刚办完没几天父亲就消失不见就急火攻心起来，声音不免大了些，在走廊上格外清楚。
就算过去再多时间，顾思哲也不会原谅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恨不能立刻和他划清界限。
顾思哲的父亲嘴角抽动了一下，面对顾思哲的质问想要说什么，但久久没能发出声音，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对顾思哲的愧疚。
“还有事吗？没有我回去了。”
顾思哲冷冷地丢下这些话丝毫没有给父亲喘息的余地，很快又返回了病房中。
门外的父亲迟迟还沉浸在顾思哲的质问中没有回过神来。
身在病房中的池茑萝将顾思哲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看到他进门的片刻，目光里多了几分心疼，待他坐在自己身旁的时候，池茑萝握住了他因气氛而发抖的手。
顾思哲努力驱赶着困意，眼角因为用力睁大的关系而变得酸痛不已，门外的父亲迟迟没有回来。一旁的池茑萝由于在车上睡了一程的关系并不是很困，正在陪着顾思哲守夜。
吊瓶里的液体已经流尽，顾思哲按了按钮，护士过来取下了奶奶左手的针管。
夜已经深了，顾思哲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五十九，再过一分钟就是凌晨两点了。
“困不困？”顾思哲轻声询问着一旁端坐着的池茑萝，她听到自己的询问摇着头。
“等你困了就趴下睡一会儿。”
顾思哲不忍心让池茑萝陪着自己度过这漫长的黑夜。
时间很快到了两点多，一直睡眠安稳的奶奶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苏醒了过来。
一直目不转睛的池茑萝第一个发现老人家苏醒，晃了晃有些迷糊的顾思哲。
眼前的奶奶在池茑萝的帮助下慢慢坐直了上半身靠在枕头上，顾思哲激动地将池茑萝向奶奶介绍着。
奶奶看清池茑萝脸庞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也有年轻的时候。有美丽的容貌也有宝贵的青春年华，时光已经在她的脸上雕琢出了奇异的花纹，头发也由青丝变为了三千华发，她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奶奶的右手动了动，拿出了一样东西。
从刚开始进病房开始，顾思哲就看到奶奶的右手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只不过被子盖着，自己没能看清，直到现在，顾思哲才发觉那是一把手持的小镜子。
那镜子年代很是久远，质地是香椿木的，有着精致的木雕花，背面还印着双喜字，是奶奶和爷爷结婚时候的物件，一直保存至此。
顾思哲曾经见过的，奶奶偶尔会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这把小镜子瞧得出神，也会给当时还懵懵懂懂的自己讲着和爷爷的往事，那时自己还小，已经记不清了。
奶奶的脸忽然转向了没有月亮的黑夜，她的右手灵活地握起那把镜子，有一瞬间顾思哲竟出现了幻象觉得奶奶返老还童了。
从这一刻顾思哲才知道现在的奶奶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
下一秒，奶奶转过身望向这对年轻的眷侣，口齿清晰地对顾思哲说道：“阿哲，别忘了我之前交代你的事情。”随即，目光变得十分温柔地看向池茑萝。
“我记得的，奶奶。”顾思哲在奶奶的注目下握紧了池茑萝的手。
“这镜子，是我和你爷爷结婚的时候，你爷爷亲手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保存着，我有一种预感，我很快就能和你爷爷见面了。”
奶奶瘦骨嶙峋的温柔地抚摸着这把小巧的木镜子，她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咧着干瘪的嘴唇开心地笑着，仿佛已经回到了过去美好的时光里，那个早逝的丈夫已经再次回到了自己眼前。
“你爷爷他在下面等了我几十年......我不忍心让他再等了，也该是时候陪他了......”
奶奶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门外的父亲听到了动静，很快进了病房，但对于此情此景并没有过多的惊诧。
“你奶奶她时常半夜这样，她老年痴呆地厉害......经常说你爷爷在镜子里等她下去团聚......”父亲掩面叹息着，但顾思哲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阿哲，我已经看到你爷爷了......”
眼前的奶奶越发地激动，顾思哲心底就越发难过，他知道，奶奶这次是真的快不行了......
“我也看到了......”
顾思哲的心里五味杂陈，他这一次要顺着奶奶，让她走的时候，开心一些。
“你爷爷他啊，就在镜子里，你瞧，他过来了，他过来接我了。”奶奶将镜子的那面转向在场的几人，随后像抱着宝贝一样面朝着自己笑得那样灿烂。
“他就在镜子里等着我，我要和你爷爷一起走了......我不能让他再等了......他已经等得够久了......我不能让他再等了......不能让他再等了......”
正说着，奶奶的右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伴随着镜子碎裂的声音，奶奶的手再也没有抬起来......
顾思哲和池茑萝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无声地敲打着脚下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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