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但愿岁岁若此时
刀鸑鷟拿着提盒跟在秦羽涅身边,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着距离遥远。
“上次来时是夜里,都未看清这四周景象。”刀鸑鷟环顾四下,发现慎王府门前除了一颗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之外,并无更多修饰,我在凤华城中见过一些皇子府和达官显贵的府邸之外都修建着狻猊或有其他装饰来驱邪,凸显门楣,独独慎王府此般素朴。
她想慎王殿下其实不必过得如此清寒,他是皇子,但凡他愿意,也尽可大肆奢靡挥霍,但他却无欲无求,并不注重表面虚像。
她看得出他并不是做出清高的样子与谁人观赏称赞,那就是他的气节,他的准则。
“在想什么?”秦羽涅见她看着自己出神了好一阵子,不禁出声唤她。
只是还未等刀鸑鷟回答,便听见慎王府的墙内传出惊惧的吼叫与兵器相撞的厮打之音。
秦羽涅眉峰一蹙,神色凝重,他与刀鸑鷟对视一眼,“阿七,去阿梨哥哥那里。”
刀鸑鷟接过阿七,“我与你一道。”
“保护好自己和阿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言罢,他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跃过墙头。
刀鸑鷟见他飞身入府,本想跟着进去,但转念一想,如此情况还是不要为他增添麻烦的好。
她抱着阿七躲在慎王府的府门外的一拐角处,嘱咐阿七不要发出声响,阿七乖巧地点点头,窝在刀鸑鷟的怀中。
这厢,秦羽涅落入府中,只见庭院中一男一女正与府中府兵交手,他们二人身手不凡,府兵全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是负隅顽抗。
“什么人在此造次!”秦羽涅高声一喝,清冷的语调引得被护府兵护在身后的靳含忧闻声看去,见是秦羽涅,不禁喜极而泣。
阿四与一众婢子护着靳含忧,见秦羽涅回府,皆欢喜不已,“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阿四心想这下有了他家殿下在看这些人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秦羽涅此时顾不得安抚靳含忧受惊的情绪,飞身直至那二人面前,将府兵隔退身后,与那二人交上手。
他手无兵器,赤手空拳,招架着那二人的咄咄相逼。
那男子手持利剑,腕子陡然刺出,一道青光犹如电光火石闪过,斜剑而刺,直逼秦羽涅的颈项,眼见着便要落在他的脖颈之上,秦羽涅左手一伸,食指与中指飞快夹住剑身,内力一震,只听“铮”地一声响,将那利剑与男子一道震得倒退数步。
那男子神色忽变狠厉,朝着身旁的女子递了一个眼色,那女子心下了然,伺机而动。
风拂,刃出,她招式狠辣直接,不似旁人有诸多花样,暗紫色的华光覆在短刃之上,眉眼一横,借风而旋,顺势既出,朝秦羽涅飞过去。
“殿下,小心!”靳含忧在一旁提心吊胆,坐立难安,见秦羽涅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慌乱不已。
此时,男子也提剑而上,颇有趁人之危的架势,秦羽涅在空中旋身,如飞花自在避开那短刃,提防着男子直击胸膛的利剑,如同羽箭般与之擦肩而过。
反身,神色一凛,将那如风似电而来的短刃一脚踢掉在地。
男子见他躲过一剑,回过身来,又是一斩,秦羽涅纵身一跃,似疾风扫落叶,衣摆飞扬,旋落在地。
男子誓不罢休,跨出两步,运气内力,剑身青光愈盛,他半守半攻,劈开数到剑气齐齐飞向秦羽涅。
秦羽涅双眸轻阖,提臂运气,倏地周身大放清光,缠绕笼罩,那剑气还未到他跟前便悉数被这清光反震。
青光碎裂,清光消散,那男子被摄得踉跄而退,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师兄!”那女子惊呼,拾了短刃赶忙跑至男子身边,“师兄,你没事吧?”
“快走!”男子此时已顾不得许多,靠利剑支撑在地,稳住身形,女子半抱半扶将他带起。
两人施了轻功,飞身翻墙而出,逃出慎王府。
秦羽涅站在原地,望着二人逃跑的方向,脸色一沉,他认得那皓月刃与青灵剑,自然也识得九幽圣教的天绝地灭,顾青城与岳峨眉。
幸而自己赶回及时,如若不然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局面。
他们二人来此的目的究竟为何?秦羽涅脑内灵光一现,九幽圣教的行事效率倒也实在利落,当时知晓了刀叔叔逃走一事,此时要来他这慎王府中寻他们的教主。
思及此处,秦羽涅才注意到,安永琰并未在这庭院中。
这时,靳含忧早已顾不上满身的环佩伶仃作响,匆匆跑至秦羽涅身边,“殿下,你可有受伤啊?”她满面焦虑,一腔担忧,只上下细细打量着秦羽涅。
“本王没事。”秦羽涅见她朱钗倾斜,鬓发有些凌乱,想是方才打斗拉扯中不小心弄的,他伸出手去将她发髻上的朱钗回正,“王妃可有受伤?”
靳含忧放下心来,莞尔一笑,“妾身没事,谢殿下关心。”
秦羽涅点点头,移开目光,“七皇弟人呢?”
“妾身差些忘了告诉殿下,就在不久前宫里来人将他请进宫了,说是父皇召见。”靳含忧自幼长在深闺之中,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场面,如今受了惊,心绪还未完全平复。
秦羽涅眸色一沉,手一抬,“吩咐下去,近段时日府中加派人手,严加防卫,不可掉以轻心。”看向阿四,“阿四,最近多留心在府门外晃荡的来历不明之人,发现可疑之处立即禀告我。”
“是,殿下,阿四记住了。”
“殿下,那两个人究竟是谁?”靳含忧思及此事有关秦羽涅与慎王府一干人等的安危,不得不引起重视。
“此事复杂,王妃只需记得平日里多加小心提防便是。”秦羽涅现下能够嘱咐她的也仅有次而已,知晓太多,对她来说未必是件益事。
秦羽涅已如此说,靳含忧也只得记在心中,郑重地点点头。
“好了,都下去吧。”他吩咐府中众人退下,“你们伺候王妃去规整梳洗一番。”
“那妾身先行告退。”靳含忧福了福身子,由婢子们搀着,回房整理仪容。
秦羽涅想到还在府外的刀鸑鷟和阿七,剑眉微蹙,离开庭院,寻他们二人去了。
刀鸑鷟听见打斗的声响后悄悄探出头去察看,不一会儿便见着两道人影闪身飞出墙外。
要说那黑衣人的背影她识不太出,但那桃色衣衫,手持皓月刃之人的身影她的再熟悉不过了。
她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慎王府遭九幽圣教的人埋伏?如此一想,她心中甚为不安,抱着阿七便从拐角处冲了出去。
只是她刚刚侧身拐出没有两步,便连带着阿七一同撞上一坚硬的胸膛,她跑的太急,不由得痛的呼出声。
抬首一看,秦羽涅面无波澜地挺立在她面前,恼地她捂住额头,低声埋怨自己过分急躁。
见秦羽涅能这般安然自若的走出,想是并未有所损伤,她将怀中的阿七放在地上,一手牵着他,阿七许是也有些害怕,瞪着水灵的鹿眼,呆愣着不发一言。
秦羽涅长臂一伸,将她的素手从额上拉下来,光洁的额间有些微微泛红,并无大碍。
他又半蹲下身子,一把捞起阿七,“怎么了?吓着了?”
阿七坐在他的臂间,伸长了小手去勾他的脖颈,一定要搂住他才能心安一般。
“躲在墙角时我让阿七别发出声响,后来府中又有打斗声传出,他定是有些害怕。”
秦羽涅见阿七的眸中盛着恐惧,想到他不久之前才经历了一场灾祸,心上本就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他是怕这得来不易的平静与快乐会忽然烟消云散。
他将手放在阿七的肩头,紧紧地抱住他。
“走吧,进去再说。”刀鸑鷟点头跟上他,一道进了慎王府。
秦羽涅引着他们朝自己的房中而去,刀鸑鷟和阿七一路上自然免不了被府中众人侧目,那些婢子家丁小心翼翼地以余光扫过他们,心中除了疑惑,还惊异于他们慎王殿下竟会带除了苏公子之外的人到府中做客。
巧的是阿四正从廊下走过,见了秦羽涅上前行礼,不免好奇问了一句:“殿下,这是?”
秦羽涅看他一眼,他便自觉地噤了声,“这是辰砂府上的客人,你吩咐厨房煮一壶茶来。”
“是,阿四这就去。”说完,便嘻嘻哈哈地离开。
刀鸑鷟并未在意,只觉这阿四与其他下人不同,颇有几分趣味,想是很得秦羽涅重视。
跟着秦羽涅,一路穿廊过院,秦羽涅的主室设在一处廊下,正对过去便是一方偌大的演武场。
“殿下将休息之所设在此处,夜间不会受扰吗?”刀鸑鷟对此颇有不解。
“我常年不在府中,此处远离王妃的庭院,将士们只有在此演练才不会惊扰到她。”秦羽涅推开房门,引着刀鸑鷟进去。
刀鸑鷟听他说远离二字,便已疑惑,难道妻子与夫君竟不同住一间房中吗?
她就要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将此言咽了回去。
她想起那日苏辰砂对她讲起过,秦羽涅与他的王妃是一段政治婚姻,他既无法对她动心,便要留她清白,此事应是他唯一能为她所做的了。
走进屋中,刀鸑鷟发现,秦羽涅屋中虽是清简,但不乏雅致的格调。
那玄黑案几上燃了一盏兽型香炉鼎,香炉鼎旁搁置着一柄伏羲式古琴,以桐木雕刻而成,琴漆断纹为冰裂断,琴约三尺六寸,以纯蚕丝作七根琴弦。
“殿下,你会弹琴?”刀鸑鷟从未想过如秦羽涅这般总是在疆场之上披荆斩棘的男子,竟也会行如此风雅之事。
不过不难思及,他是皇子,自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怎么,很惊讶?”秦羽涅放下阿七,见他神色稍有和缓,便牵着他走至古琴旁。
“是,很惊讶。”刀鸑鷟直言不讳,“平日里见你都金甲银枪,神威赫赫的模样,不曾想过你弹起琴来会是什么景象。”
秦羽涅轻勾唇角,“阿七想不想听琴?”
阿七从未见过古琴,一时好奇涌上心头,双眼大放异彩,方才的惊惧与害怕此刻似乎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一个劲地朝着秦羽涅点头。
秦羽涅敛衣自案前坐下,修长的手执抚上琴弦,抬眼之际,望向刀鸑鷟水蓝的双眸。
他右手勾起琴弦,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一抹,那琴音犹如自空谷山涧传出,和着叮咚作响的清溪水,清亮悠远。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潺潺流经的溪水好似要蜿蜒着穿过江河,汇至那无垠的蔚蓝大海,融进一抹海蓝的水色间,与天地相交。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流亮的音调似在大海中奔流翻涌,与清风为伴,有轻云作陪,流淌出一往无前不复返的炽烈与热情。
风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碧海青天,穹苍之上有神鸟飞降,盘旋长鸣,它甘心落入这茫茫大海,受着滔天浪涌,只愿这风浪将它包裹,与它温存。
他注视着刀鸑鷟,只见她将阿七揽在怀中,盘腿坐于案几之前,眼眸低垂,羽睫闪动,如雪面庞似带露梨花,轻飞入他魂梦,眼波流转,清光乍现,海水拍上暗礁,惊起万丈波澜。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凤求凰,愿以皓月繁星为誓,苍山云海作聘,金甲银枪护你此世千般好,一马一剑带你遍看湖海山川,赌书泼茶,火炉醅酒,待夏雨冬霜,日升月落,我只盼你从此后再不能离开我。
若是抵不过红尘万丈,终是我甘心沉沦,便隔万水千山,迢迢银汉,画地为牢,困守一方,看你执手他人,快意江湖。
你是我眼中的举世无双,我要将这天下奉给你,让你变成我的天下,在我心中万代千秋。
一曲毕了,秦羽涅将手收回袖中,静待刀鸑鷟的反应。
刀鸑鷟虽不懂音律,但也听得出这曲调之中的炽热明亮的情感,真挚缠绵,不禁让人沉醉其中。
“这曲子热烈真挚,我虽不解其意,但是真的觉得好听。”她的蓝眸波光粼粼,展颜一笑,若是她此刻细细地看,便能看出秦羽涅眼中的绵绵情意,只是她并未过多在意。
“你日后会明白的。”秦羽涅薄唇轻启,吐出这几个字来。
慎王府中已许久不曾传出这古琴之音,只因秦羽涅已许久不曾在此,靳含忧着了华服,立于远处,隔着长长的回廊,听完了这曲凤求凰。
她本想寻了那琴音而去,但闻府中婢子告知说殿下带着一白衣少年回府,她心中陡然明了,这一曲凤求凰,并不是为她而奏。
敛了衣裙,转身离去,只是抑制不住一行泪水簌簌扑落,滚入红尘,碎裂成无尽地相思与忧愁。
直到婢子送来茶水,刀鸑鷟与秦羽涅才将话题从古琴之上移开来。
刀鸑鷟给阿七倒上茶水,叮嘱他慢着点喝,茶水烫嘴,阿七乖顺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尝起来。
她看着阿七这般听话懂事,又想起那日阿七在房中与自己的对话,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殿下,当日你救了阿七,不如收他做个义子可好?”
秦羽涅闻言微微一愣,又觉着她这想法并无不可,今日他也亲眼看见了阿七对险恶人世的惧意,他是想要被人保护着安稳长大的。
“好。”秦羽涅浅笑,朝她点点头,应承下来。
“太好了!”刀鸑鷟十分惊喜,她没想到秦羽涅竟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她转头看向怀里的阿七,“阿七,羽涅哥哥要收你做他的义子,你愿不愿意?”
“义子?就是说阿七日后有父亲了对吗?”阿七鹿眼转动,难掩面上的喜悦。
“没错,阿七今后就有义父了。”
“阿七愿意!”阿七开心的笑出声来,直直地盯着秦羽涅,大声地唤了他“义父!”
“阿七乖。”秦羽涅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心想既是做了这孩子的义父,不如为他取个名字,也好让他有名有姓才是,“鸑鷟,你替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刀鸑鷟反指着自己,却并未拒绝,只仔细思索起来,“不如,唤作攸宁吧。”
“攸宁?”秦羽涅在口中一念,“君子攸宁,好,就叫攸宁。”
“阿七,从今日起,你有名字了。”刀鸑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叫秦攸宁,好不好?”
“嗯,阿七有名字了!叫秦攸宁!谢谢义父,谢谢阿梨哥哥!”他高声欢呼,只是他这高兴并未持续太久,似是想到什么,不禁嘟起小嘴,问到,“那攸宁有了父亲却没有娘亲,阿梨哥哥可不可以做攸宁的娘亲?”他拉着刀鸑鷟的手来回摇晃,颇有撒娇的意味。
刀鸑鷟被他这一问当场怔住,她有些无措地抬首看向秦羽涅,却见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未反驳。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攸宁。
“我......”
“攸宁,你私下唤她义母,平日里还叫她阿梨哥哥可好?”秦羽涅见她犹豫不决,知她顾虑,便替她答到。
攸宁想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好,只要阿梨哥哥答应,怎么样都可以。”
刀鸑鷟见他这般期盼,实在再忍不下心来拒绝他,“好,我答应攸宁。”
“太好了!”攸宁双手不停地拍掌,“我终于又有爹爹和娘亲了。”
刀鸑鷟看着他如此高兴快乐,也不再去顾虑那诸多不便,望向秦羽涅,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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