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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宝扇迎归九华帐(5)


  紫岫十岁以后大概一直被锁在这个地方,上官武带他出去的时候,地上血还未干,不知道他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而且又执意留在这里。留在柱旁的鲜血该是他自己的,但又可能从未死成过,未明是他自己寻死,还是有人在残害他。

  这就是那个玉碎的房间。

  婚后鱼玄机拒绝了大夫人分派的侍奉奴婢,说身边带着天枢宫的机密,不能给人看去。这倒也合理,紫剑慈同意了,但不派奴婢自有别的办法监视。美妾新纳,主人多来看望也是应当,紫剑慈隔三岔五便来院里坐,要她陪侍,到了夜里也不去别处。夜幕一来就是她的噩梦,宫主这都没有崩溃,芳山几乎骇狂了。

  紫剑慈每日至少有一两个时辰必须到东苑去,鱼玄机趁着丈夫短暂离开的时间,快手修固门窗。用这点时间,她花费四天,把西四厢房的两面都换了闩锁,连芳山也不能随意出入。

  她随嫁带着全套的机关套械和木工刀,甚至将天枢宫里最后的几梭天蚕丝都带来了。谁也猜不到她把这贵重的东西藏在了哪里——她结婚时戴的那顶假髻是天蚕丝盘成的。这东西固然要省着用,盘进假髻只是她平淡的绝望中产生的一点冲动,就像开个玩笑。在这些事上,她就和年轻时的幽鸾一样既好笑又古怪。

  芳山看着西四厢房这密室落成。鱼玄机忙完,将手里工具一扔,松了口气,转头央求芳山把那箱随嫁的药材搬进来。因她做工时一直喊着饿,芳山应道:

  “宫主先歇了罢,奴婢去厨后给你看看。药箱子午后搬来不迟的。”厨房昨天的鱼脍,宫主惦记得狠,从一早就嗫嚅着要吃。可怪昨天摆在桌上的时候又不动,现在却要,孕妇的胃口是难以捉摸。另外一条也是觉得药箱子每夜都要开,搬进这密室多不方便,所以犹疑。

  鱼玄机偏不要,坚持道:“可紧着,办完这事再吃——且我这又腰酸,反而没有方才馋了。”她不单腰酸,现在更是头昏脑胀,脾胃也难过,初孕的许多症状都来了。晚上歇息不好,猛药一天天的灌,倒也难怪。

  芳山无法,就依照她说的办。搬来了,宫主指示她找了尺玄帛,把里面的药包都装走。

  装到一半的时候,芳山才发觉自己手上沾着血,再一看底下的药包更是浸透了。这一箱子的药包把血和肉的腐味全吸了个干净,此前她竟然丁点异样都没有觉察到。这个箱子经手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觉察到!

  她这才知道宫主为什么催着她办这件事。芳山侧过头去看宫主,宫主的腰酸又犯了,撑着身体踱步到了厢房门口,甚至没有注意芳山脸上的惊恐,仿佛箱子里的东西只是头老鼠兔子。

  芳山半张着嘴唇,回过头去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忽然听到宫主在门口用异样的声音喊道:“阿纯!”

  这正是两顿饭之间,紫阁来往仆人最少的时候,四周清净。紫居纯拣在这个时候来看她,大概早就踩点算过祖父的来去,也算是明白自己与年轻的妾祖姑之间应有些忌惮。

  可他还是来看——因为鱼玄机比不得其他的祖姑,她本该是他的正妻。

  主仆二人都聚在侧厢房里,大门没人看,他就自己进来了,险些顺势走到厢房里找着她们。听见鱼玄机喊了自己的乳名,就停在路边不继续靠近了。

  芳山手忙脚乱,把玄帛裹着的那堆药包三两下塞回箱子去,连忙起身贴到鱼玄机身边,一双沾了血的手缩在袖里。

  紫居纯提着个盒子,抬起手晃了晃,说道,我来给宫主送点东西。

  他不喊祖姑而喊她婚前的称呼,单为这一句,他就要被家法教训,而他却敢唤。芳山对他总有些特殊的期望,在内心某处,她一直将他当作宫主的丈夫。她走去接下了盒子,居纯按道:“从蚀月教出发前,我特意问莺夫人宫主爱吃什么,夫人告诉我的这样东西不在时节,纯只能让下面人依样画葫芦,让宫主吃着解闷。等时节到了,我再让她们做正宗的。”

  芳山道是什么,打开看是一大盒煎草果小饼。草果该不是草果,因为不当季;也不是热铁上烘干的,乃是油烙的饼子。然而他竟有这样的心,也是可怜。芳山的惆怅一时间又激起来了,手中悬着那盒饼子几乎落泪。假如这是宫主的丈夫,那该多好。

  鱼玄机在远处说,阿纯的孝心可鉴,只是这里来往的闲人太多了,我怕心烦,你也快点回去罢。

  她独独用了“孝”字。芳山没有办法,抱着歉意说,公子是该回去了,耳目纷杂,稍后老主人也要回来的。你与宫主尤其说不清,以后少来吧。

  紫居纯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他走后,芳山带着那盒饼子到宫主面前掀开,鱼玄机从不孕吐,看了一眼却忽然大为恶心,或许是油腥气熏着了,扶着廊柱翻江倒海似的呕了一回,转过头来对芳山说:“你拿去楼顶上喂鸟吧。”

  芳山说:“宫主一定要这样不领情?”

  鱼玄机一手拍着胸口,一手还要揉捏腰椎,艰难地说:“嗳,我受不了了。快点把厢房弄好了锁上,我胸口闷得发慌。”

  一提到那个厢房,芳山更加心烦意乱了,轻声地问她:“那药箱里放了什么东西,血淋淋的。”

  鱼玄机抹了抹嘴,回过头来巧巧地一笑。芳山一时被这个笑吓住,宫主怎么连这样的笑也学来了。她走在芳山身后,用手指推着她往厢房里去,幽幽地说:“你不要怕,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就在此处幽幽地收了语意,像一条蛇幽幽地卷起尾巴。

  “……知道什么?”

  芳山重又跪到地上掀开那箱子,继续方才未竟的差事。她迟疑盯着药包间斑斑驳驳散落着的血迹,忽然瞥见了刚才未能发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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