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怪人
看热闹的虽然多，说风凉话的也是不少。
好在皇都百姓，纵然无官无爵，也是在这争名夺利的暗潮中，做了那观了大半辈子潮的看客，哪个没见过几个跌下云巅的权臣，几个一宿得道鸡犬升天的竖子，唏嘘片刻，便也收拾了心情，埋进自己那一亩三分的喜怒哀乐里去了。
为了别人的事唏嘘感叹，不值得。
而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广陵城。冉冉晨光燃破天空，早起的农人早已没入田畬，只有不知明日几何的家鸡，扯着嗓子啼鸣。
打更的更夫同邻曲乡人问了早，正睡眼朦胧地准备去歇息，预料这行将到来的一日，恐怕也如从前，万把天一样静如死水。
然而——有些事情正在暗流涌动着，倒是不知道要奔往何方了。
广陵城东市，清晨。
这里往日便是密密攘攘，今日更多了不少看客驻足，彼此指指点点。
这些人里面，大多是单身的无赖汉，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某处，几个不讲究的，哈喇子都快挂出来了。
他们在看什么？
倘若有爱凑热闹的外乡人，见这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难保不想挤进人群中去，倘若挤进去了，便会在这一干懒汉，汗骚冲天的臭气包围中，发现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若是引人作出这种表情，那毫无疑问，她必须很美。
的确。
这个姑娘美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才好。
只见的这姑娘，身着一身白麻缟素，低眉顺眼跪坐在地，捻着手绢的手不住抹着眼泪。她虽一言不发，却更显悲恸，宛如飘零的花、东流的水般，不由自主的，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将这具纤弱娇躯，吹离这无奈的尘世。纵然看不清她眉目如何，却已在第一眼，便激起这群男人过剩的保护欲，让人恨不得将她，花儿似地护在怀里，好好的哄劝一番。
这样美的女子，究竟因为什么，能哭的这样肝肠寸断，难以自持？
却看见，她面前摊着的破门板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卖身救母”。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为了生身母亲的性命，要赔上自己了。
一见这四个字，不少看客摸了摸鼻子，便流露出扫兴的神色。
是了，孝女故事照搬照演，在这人世间倒是不少见，可想要抱得美人归，手里没银子可不行，他们这干无业游民，除了吃喝嫖赌的本事，样样都不行，要是没那还会耕织的死鬼爹娘，留口糊糊，怕是挨不过几天，更别说自个儿弄银子了。
到头来，这等便宜还是要给阔佬占去。
几个汉子勾肩搭背，还要牢骚两句，也不再看这弱柳扶风的姑娘。
“哎，美人虽好，还是怡红院的红姝更得我心啊……”
“红姝那种女人，简直是无心无情毫无底线，你小子可别给她骗喽。”
“呸，不过是个红楼上出卖自己的女人，你竟然还想跟她谈感情，我看你才是傻了不成？”
“谁说我要跟她谈感情了，我不过是害怕你一脚陷进去，再也挣脱不了了。”
嬉嬉笑笑互相调侃一番，便一同走远了。
那姑娘就这样，坐了一整天。
一整天的时间，足以让一大早的新鲜热闹，完完全全退散了，除了个老太太看她可怜，给她递了俩红糖馒头之外，这块牌子始终无人问津，毕竟闲着没事，要救落难佳人的有钱人，也不是满地都有。广陵城里，因为家家都只够温饱，富人家少的，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而在那些为数不多的富裕人家之中，为富不仁的，又占了大半。这姑娘要是想卖身救母，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那卖馒头的老太太思及此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让她赶快回去。说着夜里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恐怕有些不安全。
姑娘却只是笑，不答言。老太太这才，有些异样地发现，这看似受不了半点风吹雨打的姑娘，她的肩意外的宽，倒不似本地的女子的娇小。在近处看起来，也不想她想的那样娇弱不看，眉眼之间似乎还有点儿冷峻的意味在。
正这时，落日已残，月轮将起，广陵城里出现了一个怪人。
这是个猿臂蜂腰的壮汉，腰间挂着参差五把短斧，手中还拎着一柄长斧头，看着脚步深浅，约莫估算，这人大概得有快三百来斤。这壮汉右眼眼底下，有个不甚明显的疤痕，一看便知，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走到“卖身救母”的牌子前，堪堪停住，似在掂量估算，估算了许久，他生硬的开口了。
“你家里死光了？”他口音不似本地人，神情凶狠得让人害怕。
那姑娘瑟缩了下，怯怯点了点头，似乎是被这壮汉给吓到了。
“很好。”
那怪人问得生硬突兀，自然戳了姑娘伤心事，妙龄女子一下子哭成泪人，却被那怪人，死死捏住下巴，冷冰冰的喝止道：“闭嘴，哭什么哭，老子听了心烦。”
卖馒头的老太见状，打抱不平的一句说道：“哎哟你怎么动粗？”，便想着要上前来，想来帮忙，却被那怪人一把搡到地上，差点没站起来。
姑娘无力地挥舞着双臂，可在对方魁梧的体型面前，却好似小孩子打闹一般，怎么都不得其章法。
那怪人将姑娘半提起来，盯着姑娘的眼看了许久，直到姑娘所有的挣扎，都放缓停止下来，才松开手，任凭对方跌坐在地上。
“脸皮好看，很好——我买了。”怪人怪笑几声，又道“走吧。”
老太太只见这句话过后，那姑娘立刻停止了反抗，好似傀儡人似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连仅剩的半个馒头和家当，也视若无物，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怪人，逐渐远去——
她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而这姑娘，正是沈约。她在面纱下面的面孔，不经意的，扬起了一个堪称讽刺的微笑。
猎物……这不就已经上钩了嘛。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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