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大师兄与大师姐

　　白衣女子放下酒杯，将手里的羽毛墨笔转了个圈，而后搁置在笔记本上，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顶层的青衣男人，笑了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好久不见，莫琅。”

　　来人面容平平无奇，头戴纶巾，腰悬暖玉，手里拿着一卷微微泛黄的竹简，身上穿着的也是太安书院读书人的统一学士服，看起来温文尔雅，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是看上一眼，便很容易被他那种春风拂面般的气质所吸引。

　　太安书院有一位圣人，十二位君子，三十六位贤人，学术脉络遍布九州各地，足可谓是执掌了天下九成文脉，大半个昊天大陆都受到了这群读书人数千年来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当代书院圣人更是以“九年义务教育制度”直接将底层人民的文化素质生生拔高了一截，藉此封圣之后更是大兴教化之道，企图用人类的先进文化去教化那些东临关外的水族，而且据说收效不错，大道可期。

　　读书人扛起半边天，在这个修士横行的九州大陆，也算得上是一份难得的奇景了，尤其是这太安书院坐镇的大青王朝，学风鼎盛，文运昌隆，举国上下，歌舞升平，着实是这群先进知识分子的功劳。

　　名为莫琅的青衣读书人，正是那书院圣人座下的十二君子之一，唯一修为境界在渡劫以下的书院君子，也是三千年来第一个仅凭经世治国之道就获封书院君子的年轻书生。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大青王朝的国师，以一己之力，圈割整个东海临州，而后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将大青王朝从东海临州的一个三流小国，生生扩张到而今拥有半州版图的庞大王朝，甚至大青王朝的先帝都曾断言，对面如果再给莫国师五年时间，大青王朝便可以顺势吞下西边的四国联盟，成为继大律王朝之后的第二个统一大国。

　　如果说大律王朝一统北律玄州靠的是黑科技的武力碾压，而大青王朝的统一霸业则全靠这么一群读书人的谋划策算。

　　而这群读书人中的首席，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却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溜出皇宫，孤身一人来到了琅君楼的顶层阁楼之中，与一名风尘女子花前月下，饮酒长谈……这事要是传出去，铁定要震惊大半个朝野。

　　“好久不见，风隐峰大师兄……不，现在应该是大师姐才对。”青衣书生笑容和煦，非常自然地在白衣女子酒桌对面坐下，一只手掌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掌悠哉地在桌面摊开竹简，目光沉静地开口道：“那么，找我有何贵干呢？大师姐？”

　　“你倒是对此一点都不觉得以外呢，要知道我第一次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可是被吓得够呛哟。”白衣女子说着，拎起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拍，笑道：“想喝自己倒，我没有伺候人的习惯。”

　　莫琅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免了，我怕你在里边下毒。”

　　“哟，这是信不过我呢？”白衣女子似笑非笑，一双湛蓝的眸子如同皓月般明亮，却又深邃如渊。

　　“我信得过剑宗大师兄，但是信不过你这位来路不明的大师姐。”莫琅随手一挥，那泛黄竹简便骨碌碌地滚到了白衣女子身前的桌面上，戏谑道：“两个月前，大青王朝武鑫城一名商人拖家带口携裹着所有家财意图北上移居青都，在路过东青山脉的时候遭遇了当地最大的盗贼团‘青蛇帮’，全家十二口人连同护卫家丁尽数被杀死，商人独女尹清泫更是被盗贼凌辱致死……但是呢，这个本该就此死去的不幸女子不但活了过来，还只身屠光了整个青蛇帮，然后更是当上了青都玄衣楼的花魁，特意挑选了这么个北律玄州的中秋佳节，偷偷约我这个国师出来幽会……”

　　青衣书生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竹简上的渴痕，继续说道：“我问过了剑宗的几位朋友，风隐峰大师兄死亡时间与尹清泫复活的时间，大抵上是对得上的，也就是和你书信中的说辞恰好吻合，所以我来见你了，出面之前我也观察了你很久，你确实是他没错，但又不是他，所以你到底是谁？”

　　白衣女子笑了笑，“你猜？”

　　莫琅拱了拱手，笑道：“不猜，告辞！”

　　“诶诶诶——别急着走嘛！”白衣女子连忙伸手拉住青衣书生的胳膊，笑眯眯地道：“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你再这样我就砍人了啊？”

　　青衣男子神色镇定，面不改色地道：“姑娘请自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在下好歹也是太安书院十二君子之一，虽然境界低了点，但绝不至于被一个下三境的娼妇随随便便就给砍死了。”

　　白衣女子挑了挑眉毛，“哟，君子大人好像挺看不起咱这个娼妇呀？你说这同样是人，咱两有什么不一样吗？”

　　青衣书生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了白衣女子胸口，而后视线下移，笑而不语。

　　白衣女子双手提起裙边，语气暧昧地道：“别看这具身体韵味十足，其实是带把的哟？你要看看吗？”

　　“免了，我还想多看点书，不想这么年纪轻轻就眼瞎。”大青国师重新落座，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问道：“所以你到底找我做什么？知不知道我这边忙着拿下西边理、陈、卢、瞿四国，根本腾不出手？”

　　“我这不是来给你帮忙了吗？”白衣女子也跟着坐回座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幽幽道：“三个月之内，我帮你完成大青王朝的统一大业，然后咱两干一票大的，如何？”

　　莫琅皱了皱眉头，“干什么？怎么干？凭什么？你到底是谁？”

　　白衣女子笑着用手指沾了点酒水，而后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战争狂人，很不凑巧，我也是，我想让九州大乱，而你想凭借战争奠定你的文脉基础，借此封圣，我们之间其实合作起来还是挺有意义的，怎么干暂时没想好，凭什么……就凭你和我，够不够？不够再算上一个百鬼教、玄阴宗、傀儡门、合欢谷……邪教魔教的棋子，我手里有的是，都可以全权托付给你，当然我最终的目的可不是这些个山下王朝，我的目标是九仙宗，还有那五座雄关。”

　　“你想让我跟着你一起反人类吗？怎么可能？”青衣书生呵呵一笑，说道：“之前百鬼教刺杀剑宗弟子一事，在北律玄州和中土神州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当事人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算盘打得不错，但是很遗憾，仅仅是这些还没有办法打动我，我的修行之路一路平坦，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全世界为敌呢？”

　　“如果只是这些的话，抱歉了，清泫姑娘，恕在下难以奉陪。”莫琅举杯示意，嘴角微微扬起，依然是那位风度翩翩的书院君子，英姿盖世，风采绝伦。

　　“不听听我的筹码吗？”白衣女子把玩着空荡荡的龙窑酒杯，姣好的面孔上带着魅惑众生的笑容，轻声道：“这个世界三千年前的空白历史，五座雄关的来历，关外异族的由来，末法时代降临的根源……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哟。”

　　“对于未知事物的渴求吗？很不错呢，你果然知道对于我们读书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难抵抗的。”莫琅双手合掌，微微思忖，说道：“我确定了，你绝不是风隐峰大师兄，你身上没有他那种春雪暖阳般让人心生亲近的气息，有的只是乖戾与憎恨，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第三次发问，在说到“东西”这两个字时，年轻书生咬字极重，扣人心弦。

　　“没错，我不是风隐峰大师兄，他只是我衍生出的一个人格罢了，你现在所见的，才是真正的我。”白衣女子舔了舔手指，偏着头，缓缓道：“名字嘛，告诉你你也记不住，干脆就叫我大师姐好了，我和他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意见上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分歧，所以我想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听不懂，但想来应该是人格分裂了。”莫琅撑着桌子站起身，神色古怪，说道：“我可以考虑合作的事情，在大青统一东海临州之前，我会给你我的答复。”

　　“你不会拒绝我的。”白衣女子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道：“君子与恶魔，其实挺般配的不是吗？你有你的野心，我会帮助你完成你的野心，这条堆积着血与尸骨的道路，总该有人与你携手共进，不然多寂寞。”

　　“寂寞吗？抱歉，我对娼妇没有半点兴趣呢，我们可以合作，携手就免了。”年轻国师说着，再次举起酒杯，不过没有与白衣女子碰杯的意思，自言自语地道：“醉眼笑看人世间，几多无趣，还是太安逸了点。”

　　“九仙宗也好，山泽野修、谱牒仙师也罢，为了守护这么一群猪猡，在城头上打生打死，值得吗？一位位前贤先烈在城外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这人间依然是一摊浑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辈，比比皆是，就连我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所遭受的待遇，都宛如在地狱里头走了一遭。”白衣女子说着，轻轻贴住自己的小腹，笑呵呵地道：“别看我现在是花魁，可这身体，其实早就已经不能说是女人了哟……不过不打紧，一副皮囊而已，他或许会在意，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寄宿工具罢了。”

　　“所以我才更喜欢和他合作啊，好歹还有点人情味，你嘛，就只是单纯的怪物咯！”青衣书生放下酒杯，站起身子，顺势捞起了桌面上的竹简，笑道：“那我就告辞了，临走之际不送我点见面礼？”

　　“当然。”白衣女子随手扔出一枚玉佩，说道：“拿着它，你可以调动整个东海临州的青楼眼线，打听消息也好，暗杀王族重臣也罢，我手下的可爱姑娘们，很乐意为国师大人效劳。”

　　年轻国师接过玉佩，神色微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准备这一切的？”

　　白衣女子托着腮帮，嫣然一笑，缓缓道：“三千年前。”

　　“我信你个鬼！”年轻君子冷哼一声，一甩大袖，扬长而去，临走之时还不忘顺走了一坛美酒。

　　这么一看，倒是不愧为与那剑宗大师兄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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