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红衣夜舞,弑鬼杀人
是不是很敢动?
麻衣老人不敢动,大师兄更不敢动。
区区分神境只是相对于大师兄的眼界而言的,毕竟生活在剑宗这种飞升境天天见,合体境都要一抓一大把的修真界第一宗门,大师兄实在是见多了境界高来高去的修真大佬们了,所以一个分神境,他确实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大师兄还是低估了一个魔道分神境的战力,也高估了自己这个练气巅峰的极限。
如果能够一刀直接宰了这个分神境老头,大师兄是绝对不会跟对方墨迹的,但事实证明,自己的实力较之对方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所以大师兄当场便改变了计划,由单纯的刺杀,变成了长久的牵制。
装模作样,让对方把自己当成和他同一级别的分神境修士,相互掣肘,彼此对峙,使双方都无法干涉其他各处的战况,这就是大师兄临时想出的计划。
两人的第一次交手,麻衣老者只是轻描淡写地试探,而大师兄则是假装轻描淡写地全力出手,中个差距,自然只有大师兄自己心知肚明。
大师兄对小师妹和张供奉很有信心,麻衣老者对自己手下的两位元婴、十位金丹以及若干化海、筑基境修士更有信心,再加之二者都怕死,所以两个人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是胆小怕死,不敢冒险,这一条定律不是绝对成立的,但是可以囊括绝大多数修道之人,尤其是魔修和散修。
前者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后者登高之途险且艰,一凌绝顶惧尘寰。
说白了,还是怕死,不过怕死是好事,怕死的人总比不怕死的活得长远。
大师兄的计划理论上没有问题,唯一致命的漏洞,就是小师妹是否会在中途醒来——这是大师兄的第三场豪赌。
第一场,赌那舟中敌国尽入我眼;
第二场,赌我剑宗长老才是真正的黄雀在后;
第三场,赌小师妹一觉安稳睡到大天亮,千万别中途给我醒来,不然你大师兄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大师兄心思电转,脸上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甚至带着些许的戏谑,嘲讽道:“老头,要不咱两打个赌?看看咱两都无法插手的情况下,究竟是我可爱的小师侄们道高一丈,还是你手下的土鸡瓦狗们魔高一尺?”
“你必输无疑!”老人冷哼一声,与大师兄一同收回了架在对方脖子上的武器,双手抱臂,闭目沉思。
“呵呵,究竟谁才是猎人,谁才是猎物,你就那么笃定吗?”大师兄依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一手抛着板砖,一手把玩着菜刀,全然一副没把身边之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哼!那就拭目以待吧。”麻衣老人冷哼一声,心头打鼓,大师兄更是形散神聚,内心深处不敢有半分松懈。
双方看似毫无烟火气息地坐在一起,实则一身气机早已牢牢锁定在对方身上,牵一而动,形成了一个脆弱而又泾渭分明的微妙平衡,任何一方率先打破这个平衡,都会遭到对方的疯狂反击。
只是这个脆弱的平衡,一方是虚的,另一方实的,但是实的一方不知道对方是虚的,所以也有点虚。
夜暮降临,杀机四伏。
月黑风高,云海低垂。
一股暗流悄无声息地涌入剑宗弟子所在的长廊,而后一分为二,一名元婴魔修领着五位金丹修士迅速奔向走廊尽头大师兄和小师妹居住的房间,另一名元婴女修士则一拳砸碎身畔的符舟墙壁,径直杀向恭候多时的剑宗供奉张金蛋。
张金蛋负手而立,身前悬有一剑,硬抗一位元婴和五位金丹的联手一击,寸步不退,身前长剑巍峨如岳,屹立不倒。
“老夫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被副掌门钦点此行了,因为在元婴境里,除了那个专修剑盾术的内宗怪胎的崔蚍,老夫的防御能力绝对是剑宗元婴第一人!”张金蛋随手一挥,本命飞剑“盾山”一分为十二,分别竖在自己和背后十一位内外宗弟子身前,岿然不动。
老人轻捻胡须,豪气顿生,冷笑道:“你们尽管打!老夫后退一步算我输!”
“霸气!”徐坤躲在老人身后,十位外宗弟子身前,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又有些向往那道不动如山的威风身影。
自己以后……也可以这么厉害的吗?
徐坤目光灼热,心神往之,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一群外宗弟子当成挡箭牌,推到队伍最前方的事实。
一旦张供奉没能拦下对方的攻击,那么首当其冲的小师弟,肯定是最先死的那一个。
所以徐坤尚不自知自己当下的处境,其实尤为危险。
“哼!罪血为引,鬼神招来!”黑衣蒙面的妖娆女子划破手掌,滴血在地,身前顿时血光大作,浮现出一尊面目可怖的血尸巨人,庞大的身躯直接撞穿了天花板,咆哮间布满骨刺的利爪已经狠狠地朝着张金蛋一行人当头砸下,声势骇人。
灰衣老人再接对方一击,双腿膝盖以下尽数没入金属地面,神色大变,惊呼道:“你们是……中土神州的百鬼教?你们不是在五百年前已经被苍青宗主联手观天老道合力剿灭了吗?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去地狱寻找答案吧!”黑衣妇人神色狰狞,再次划破另一只手掌,掌心有血瞳浮现,诡异而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张供奉,而后射出一道恐怖的精神冲击,径直没入张供奉眉心,一瞬间灰衣老人面色煞白,口吐鲜血,双眼血泪横流,显然在这一击之下受伤不轻,神魂有损。
他修行的剑法虽然物理防御力惊人,但精神防御力却是一大短板,只能说终规中矩,不算优秀也不算脆弱,大抵是寻常同境修士中等偏下的境界。
但对方是鬼修中的役鬼者,精神力强大,而且可以役使鬼神为自己作战,无论是血尸巨人也好,还是其掌心的鬼眼也罢,都是寄宿在她身体里的鬼神!
对方的能力这么巧就刚好克制自己?还是对方的情报竟然已经掌握到了这一步?
剑宗的内鬼,到底是谁?
来不及多想,血色巨人再次嘶吼着扑了过来,那名役鬼者身后的五位金丹和一群化海、筑基境修士竟然已经开始布阵,张供奉匆忙之间只是瞥了一眼大致阵型,便觉得有些头皮发麻,那阵势竟然是卷宗记载中失传已久的百鬼噬魂大阵,一旦阵势结成,百鬼招来,所有布阵之人都会瞬间死绝,被阵法招来的鬼神吞噬殆尽,而后百鬼逐雄,如同养蛊,在互相残杀与吞噬中形成一位阵中鬼王,实力数倍于所有献祭之人的总和。
五位金丹和不知多少位化海、筑基,培育而出的阵鬼王,其实力至少也是元婴巅峰,再加上鬼族的半个不死之身和天赋鬼术,足可以和分神境修士不相上下。
绝对不能让他们结阵!
这是张金蛋的第一念头,但是他根本没有出手阻止的机会,因为一旦他放弃防御,转而进攻破阵,那么身后的十一名剑宗弟子,都要死!
灰衣老人忽然想起了那位深不可测的风隐峰大师兄,在离开前说的那两句话。
“不管发生了什么,保护好你身后的弟子们,即便代价是要你豁出这条性命。”
“然后,尝试着相信我吧,我的赌运一向很好。”
赌运一向很好吗?
那就赌上我这条老命,让我看看你的破局之法吧!
枯瘦老人一咬牙,紧闭嘴唇,彻底放弃了还手反击的想法,转而全力运转御剑术与剑盾术,一次又一次硬接对方的攻击,身形一退再退,在完整地吃了对方第五次精神攻击之后,老人的身体已然退到了距离徐坤不过一尺之处,身形颤抖,浑身血流如注。
“张师叔!”徐坤嘴唇哆嗦,伸手撑住老人并不强壮的身体,颤声道:“坚持住啊!张老头!大师兄很快就会赶来的!一定会的!”
是的,大师兄是无所不能的!练气三万多段呢,对付区区分神境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老头子你给我撑住啊!
“放弃抵抗吧!我们的目标只有南宫律一人而已!”身着黑色紧身衣的丰腴美妇神色狰狞,说话间以染血的手指戳破眉心,再次召唤出一只鬼眼,朝着形同朽木的灰衣老者射出一道威力更甚之前的精神冲击。
完了。
所有剑宗弟子心头都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但是那道并不魁梧的身影,依然全盘接收了这次精神冲击,即使双目齐齐炸开,也没有溢出一丝波及到身后的众人。
“师父!”宁彩儿声嘶力竭,满脸泪水,却被同行的魁梧男子死死地拦在身后,低喝道:“你疯了,就算你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只能让师叔分心!白白送死!”
用手臂死死抵住灰衣老人的徐坤,早已浑身浴血,虽然没有直接承受对方的攻击,但仅仅是从老人身上传来的不足原本百分之一的冲击力,就让他口鼻溢血,内脏移位,双手手臂齐齐骨折。
修行短短一个月的内宗小师弟徐坤,却是一群被保护在襁褓里的弟子中,唯一身受重伤的那一个。
想必大师兄看到了,也一定会很欣慰的吧?
徐坤神色恍惚,眼前一片空白,走马观花,乱花迷眼,脑子里满满都是一幕幕幻灯片般轮番播放的景象。
有那个在地震中用身体死死护住自己的父亲。
还有那个在父亲走后,从未改嫁,独自一人辛苦拉扯自己长大的母亲。
父亲总说作为男人要勇敢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们,母亲经常唠叨着要让自己成为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汉……这些本该铭记一生的东西,怎么忽然就忘了呢?
为什么呢?
呐,大师兄……我想回家,所以啊……别让我死在这里好吗?
徐坤重重地倒在地上,满脸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血肉模糊。
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一道破墙而出的纤细身影,红衣黑发,血瞳如火。
阴风怒号,鬼阵初成,除了五位站在阵眼上的金丹鬼修外,其他鬼修身躯尽数炸开,从血肉之中钻出一头头面目狰狞的厉鬼,开始吞噬周围所见的一切。
灰衣供奉身躯破烂,依然驻剑而立,屹立不倒。
“轰——”
就在所有剑宗弟子都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一道绯红的身影破墙而来,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一颗新鲜的大好头颅,众人人定睛一看,赫然是那位分头前去活捉南宫律的元婴鬼修,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显然是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眼前的红衣少女生生拧下了头颅。
是的,徒手拧下,而不是用剑斩下,这两者所代表的实力阶层,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马洧!”黑衣妇人神色震惊,但并没有给予对方喘息的时机,掌中鬼眼原本攻向张供奉的精神攻击直接倒转方向,同时驾驭着血尸巨人转头杀向带给她强烈危机感的红衣女子,身形急退,想要第一时间与对方拉开距离。
情报有误!这个小姑娘哪里只是筑基境的修为?这分明是……
苍天在上!
红衣少女扔下手中提着的头颅,将油纸伞往空中轻轻一抛,整个人一瞬间化作一道血光。
彼岸花,到处都是彼岸花,血色的蝴蝶在彼岸花海里飞舞着,腾空的伞面还在空中飘悬,伞柄和握住它的少女在死者的国度里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是三途川上祭祀死者的引渡之舞,她的红衣是地狱深处最殷红的鲜血,她的血瞳是比神灵还要熊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火,她的剑是那坠落在轮回尽头深渊之下的永生的骨。
冥河引渡,刹那芳华。
红衣女子收剑归鞘,驻足而立,将那作为压鞘之物的油纸伞轻轻搭在肩头,而后合上双眼,就这么站在原地,沉沉的睡去。
十息之后,除了重伤不倒的张供奉和一干剑宗弟子之外,整个符舟楼层之内,再也没有能够站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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