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玄玄夜
自言自语之后,白衣女子还是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撒丫子在城楼顶上来回蹦跶,不料脚下一滑,一时失足骨碌碌地从屋顶上滚了下去,被脸上青筋直冒的黑衣男子一把接住,扛在肩膀上,而后飘然掠回屋顶,冷冷地开口道:“盟主请自重!”
“诶诶诶?一口一个盟主的叫得多生分呐!君师叔,咱们好歹也是同一个宗门里走出来的剑修,不如找个机会谋权篡位,你来当盟主,我给你提鞋怎么样?”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看向年轻男人的目光满是揶揄之色。
“闭嘴!”
黑衣男人神色冷冽,正是那鬼玄盟的西魔境境主君和,在成为魔天教教主之前,他首先是一名剑修,还是天下剑道祖庭剑宗的先天剑胚,早年与姐姐一起被上一代九峰峰主从祭坛里召唤到了这个世界,拜师在剑宗内门碧霞峰,后来之所以会叛出宗门,好像是因为追求多年的师姐被师兄横刀夺爱了,并且两人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结婚,不出两年,不仅连女儿都有了,还在外边捡回了一个干儿子。
没错,就是南宫琥珀和东方苍青。
当时正值两代峰主换届,君和作为碧霞峰峰主最受瞩目的候选者,本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心底里默默祝福琥珀师姐余生幸福来着,结果每天一出门就看到南宫琥珀扛着四十米大刀在追杀东方苍青,从风隐峰追到笛炉峰,又从笛炉峰追回风隐峰,追过了春华秋实,追过了酷暑严寒,一年四季,不舍昼夜,鸡飞狗跳,半夜睡醒都能听到这小两口硬核的“打情骂俏”,终于,君和崩溃了,连夜收拾好家当逃出了剑宗,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
一别多年,当年的合体境巅峰剑修,而今已经成为了渡劫境巅峰的魔道巨擘,他没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更没想到当年那个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会成为而今魔道修士众望所归的首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女人,但是不打紧,只要能恶心到东方苍青,他就觉得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当那个一身华服绝美出尘的女子找到他时,他只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是剑宗覆灭之后,东方苍青和南宫琥珀要交给他来处置。
二是所有鬼玄盟弟子,不得伤碧霞峰峰主一分一毫。
碧霞峰峰主君曦,自然就是君和的姐姐。
因爱生恨,莫过如此。
尹清泫挣扎着从君和肩膀上跳了下来,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衣袖,转身就是一脚踹在这位西魔境境主的膝盖上,笑呵呵地道:“干嘛这么凶啊?好歹咱两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你瞪着我干啥?你敢打我吗?”
“没错,欺负的就是你不敢打我。”白衣少女说着,又踩了君和一脚,嘴角轻扬,眉目如画,说道:“好歹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是你们鬼玄盟的盟主,我这算不算狐假虎威?不算的吧?毕竟都是我自己呢。”
“你……”君和感觉自己沉寂多年的暴脾气又有了要复苏的征兆,不愧是东方苍青的亲传弟子,得意门生,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欠揍。
上梁不正下梁歪,自从东方苍青当上掌门之后,这些年来剑宗的风水果然出了大问题。
一宗上下,乌烟瘴气。
尹清泫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酒,面色微红,娇艳欲滴,久违的烧刀子,带劲的很,比起东海临州淡出鸟来的清凉酒要更对他的胃口,只是之前困在玄天殿,一直没有机会“开荤”,这次好说歹说才让莫琅把自己带了出来,虽然出门的代价是身边还跟着两个拖油瓶,但是为了喝酒,忍了!
两名渡劫巅峰修士,除了师叔君和以外,另一名灰衣女子也是个熟面孔,曾经有过惊鸿一面的玄阴宗宗主洛川,现任鬼玄盟四境主之一的东邪境境主,算是鬼玄盟里实力足以位列前三的魔道大佬了。洛川生性淡薄,不慕荣利,无欲无求,杀人只是单纯地想杀,修魔也只是随遇而安,是鬼玄盟里难得的一股清流,而这货之所以会甘心成为自己的下属,只是因为另一个自己对她说了一句话:“追随我吧,我会赐予你愉悦和欲望。”
就是这么一句话,就成功拐走了一位渡劫境修士,对此大师兄也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自己得知此事后的心情了——这样好骗的姑娘请务必给我来一打!
三无洛川好骗是好骗了点,但实力摆在那里,终归是一位恐怖的魔道巨头,自己这趟出门,有了东西两位境主当跟班,还有莫琅的侍从在暗处盯梢,足足三位渡劫境,就是道宗的牛鼻子老道亲至,也不是没有逃命的机会的。而且道宗修士向来避世,入朝为官者本就少得可怜,可能坐镇大唐王朝的道宗道士们自己都没有想到,卧榻之畔,已经被鬼玄盟渗透了大半个江山,就连大唐的新任皇帝,都是被鬼玄盟扶植起来的听话傀儡。
莫琅此次进京,就是为了与大唐皇帝商量举兵南下的事宜,虽然口头上是商量,但莫大少爷可没有什么好脸色摆给皇帝看,甩手就是一大摞卷宗仍在御书房的书桌上,然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也不管年轻皇帝是不是听得懂,总之身边那些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宰相和征字号大将军必须得听懂了,莫琅说话不喜欢复述第二遍,所以听不懂的就必须先记牢了,如果连记都记不住,不好意思,宰了换人,皇帝都能换,更别说区区文武官。
所以此刻的大唐皇宫御书房,就出现了这么稀奇的一幕,一名年轻书生坐在皇帝的御椅上侃侃而谈,年轻皇帝和几名文武官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站着,书生手里拿着一份卷宗,身后的墙壁上就挂着整个中土神州的地势堪舆图,地图之上,国界州郡,山川河流,历历在目,每一寸地势地形都是莫琅派遣手下的修士亲自丈量而出,精细度犹在太安书院的《九州地势图谱》之上。
打仗打仗,争的便是这国土面积,河山大好,先有谋事在人,而后才有成事在天,诸多以外。莫琅对于自己兵法和策算能力向来自负,但这份自负是用实打实的战绩堆撤出来的,在成为鬼玄盟的三当家之前,仅靠手底下那些残兵败卒,莫邪不仅让大青王朝避免了亡国危机,还一举使之成为了东海临州一等一的大国,直到今日,一统整个东海临州,这些都不过是他推演而出的必然结果罢了。
不安天命,但尽人事。
若人事已尽,何愁不会天命所归?
交代完了一切事宜,莫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先行退去,就连大唐新帝也不得不低眉顺眼,乖乖离开,临走之时还不忘带上了御书房的房门。
四下无人,莫琅长出了一口气,安静地托着腮帮子发呆。
今天让夜玄跟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自称玄夜的盟主没有禁止他这么做,但也得到没有允许,那位存在憎恨一切,却又对一切抱有最真挚的爱,所以夜玄有一句话他是认可的,所谓的鬼玄盟盟主,其实就是个精神分裂的神经病。
玄夜夜玄,只是把名字倒过来而已,竟然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让初见之时的莫琅格外不适应,但玄夜也好,夜玄也罢,不妨碍他们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在玄夜告诉莫琅风隐峰大师兄的真名之前,莫琅也是跟着剑宗的弟子们一起叫他大师兄,他的名字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听过的人转瞬便会忘记,只有渡劫境以上的修士才能勉强留下一些印象,以前觉的挺不可思议的,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夜玄,大师兄的名字,据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成为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的时候,他就一直用着这个名字。
但是现在,夜玄也好,玄夜也罢,都不喜欢听到别人呼唤他的全名。
又爱又憎,无论是自己,还是整座天下,在那两人眼中,都是如此。
玄夜的意志,又何尝不是夜玄的意志?
终归只是同一个存在罢了。
经历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了解到了很多骇人听闻的真相,莫琅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无知是福,但也可怜。
普天之下,又有多少腌臜可怜人?
“嘎吱——”
白衣女子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提着一壶酒重重地拍在莫琅身前的书桌上,豪气干云地道:“哥俩好,走一个?”
莫琅微微一笑,点头道:“正好,千金难买同醉人啊,咱们不醉不归?”
“来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醉话当年抄书时,不醉不归!”大师兄一个健步跳上书桌,眉开眼笑,煞是好看,说话间一抖袖子,又是瓶瓶罐罐的琼浆玉液被他从随身空间里抖了出来,在书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莫琅扯了扯嘴角,哟,还真来啊?
来就来,咱带把的难道还怕了你这个暂时没把的?
一念至此,年轻书生也捋起袖子跳上书桌,一屁股坐在另一边的奏折上,摇头晃脑,咬文嚼字,提起酒壶就开始猛灌。
醉眼朦胧,酒气冲天。
太安书院出了名三杯就倒的莫大君子,今天意外地喝了五杯。
五杯过后,精神恍惚,口齿不清,莫琅摇摇晃晃站起身,拉着大师兄就要去那幅中土神州的地势堪舆图面前拜把子,被哭笑不得的大师兄一脚踹回御椅上躺着,歪歪斜斜,哼哼唧唧,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叨着什么。
大师兄笑了笑,没来由想起第一次遇到这个家伙的场景了。
那时候的莫琅,不是书院君子,只是一个离经叛道,饱受排挤的穷酸书生,因为学术文脉与家门师传背道而驰,直接就被迂腐的老儒父亲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靠着一手好字在街头帮人抄书勉强维持生机,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所著文章还遭到了好几个国家的封杀,卖不出去也就算了,还被集中起来销毁,被批判为“道德败类”、“恶毒文章”、“有辱斯文”,最落魄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成为了他的敌人。
也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遇上生性古怪的大师兄,只是看他字写得好,大师兄就让他去帮自己抄小黄书,抄一本十灵玉,足足抄了一百多本,本本都有莫琅的签名和印章,这件事情自然也就成了莫大君子此生最大的污点,大师兄还偏偏对此津津乐道,天天挂在嘴边,让莫琅又好气又有好笑,心态复杂。
两个人的友谊,竟然是抄小黄书抄出来的,这也是……没谁了。
大师兄收拢心神,随手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无聊,又扔了回去。
转过身,君和与洛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朝着他微微点头,说道:“该走了。”
“当然。”白衣女子嫣然一笑,花满枝头,美不胜收。
行兵打仗,十个大师兄都不是莫琅的对手。
但玩弄心计嘛,一百个莫琅都不是大师兄的对手。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人至贱则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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