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我那儿住。
宋黎意识慢慢恢复的时候, 周身颠簸不止,被关骰盅一般,抛起, 落下。
双手被束缚身后, 人躺不知名的空间, 很狭窄, 腿伸一伸就能抵到顶, 她只能以胎儿的姿势蜷着。
『迷』『药』尚后劲余留,宋黎智不清。
记忆还停留小区外通往后街的小道上,她和盛牧辞讲着电话,害怕地告诉他, 人跟踪自己。
话落, 就被谁从后面捂住唇鼻, 男女身形悬殊, 她全无抗衡的力气, 不一会儿晕过去。
手机好像掉地上了。
眼下,宋黎模模糊糊感觉自己置身车内。
能是一辆些年头的老车,减震特别差,开路面咯噔咯噔, 底盘松散, 吱吱作响。
宋黎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一星半点的光源都没照进眼, 黑魆魆的, 沉到她都怀疑自己失明了。
黑了,又闷。
似乎是……封闭的后备箱。
宋黎心脏一颤,比对未知的畏怯来势更凶猛的,是黑暗带来的心理恐惧。
条件发『射』, 本能应激。
半昏半醒间,宋黎心越跳越重,喘息急促,高山上被拔掉了氧气瓶似的,空气一点一点稀薄。
脸贴着糙硬的垫面,胃很空,车颠得她一阵恶心。挣不开死死缠住手腕的绳,宋黎小小的身缩成一团,全身冒起冷汗,不停发抖。
黑暗中多待一秒,她也许都会窒息。
“盛牧辞……盛牧辞……”
宋黎虚弱得溢出一丝气音,想求救,却连哭都发不出声。
最后那句话,她甚至不确定他没听。
黑暗恐惧症发作带来的无力和心慌,几乎让宋黎绝望地以,自己马上就死掉了。
-
那夜乌云厚重,如斑斑铁锈挤压南宜市的上空,混着干冷的风,压抑得人心浮气躁。
以鹿枝苑中心,四面通达的路上,都拉起了黄『色』警戒线。
一列藏青警服的身影正逐一盘查通行的车。
盛牧辞站人行道旁,手捏着宋黎那部白『色』手机,眉心紧蹙,冷硬的侧脸被路灯光覆上阴影,眉眼沉暗中,烘得夜『色』诡谲。
那姑娘刚告诉他被人跟踪,电话就啪一声摔响后成了忙音。
当时盛牧辞立刻报警赶了过去。
但只找到她掉地的手机。
宋黎是从小区北门出去的,那儿离后街近,路偏,属于监控盲区,警察调出那时间段的监控画面,没行人,推断宋黎是被塞进车带走,于是紧急封锁相关路段排查疑车辆。
一小时过去了,无果。
许延和程归越过马路,从另外道跑过来,路上急,都喘着粗气,摇头对盛牧辞说,那边没查出情况。
盛牧辞一贯沉静,但眸光渐冷。
“先别慌,宋医生没和谁过节,应该不是私人恩怨。”程归观察他情,严肃而理『性』地说:“绑匪图钱也不至于撕票。”
相反,许延的忙『乱』全『露』脸上,嘴又笨,不过脑地脱口:“那图『色』怎么办啊!”
程归瞪过去,压低声:“话点儿。”
盛牧辞敛着下颔,眯拢的目光深凝地面某处,短发尚未打理,从额角垂落几缕,虚遮着漆黑的眼。
依旧不言不语,但能体感到他情绪的阴沉。
人不能凭空消失,路口都封了,却寻不到下落,也就是没出警戒范围,而匪徒得知封道,绝不会往前开。
到现全无消息,就如他们刚讲的,对方图什么呢?
就那时,盛牧辞收到条陌生短信。
【滨海路废弃车场】
【a warning this time】
脑中一念闪过,盛牧辞忽而抬起头,往靠边的牧马人迈去:“你们留着,和警方保持联系,如果勒索随他开价,确保人平安。”
“砰——”
最后的音节被截车门外,等许延和程归反应过来,视线只余他驶远后卷起的一阵尘土和尾气。
路旷远,盛牧辞油门踩到底,开着越野车飞驰向滨海路的废弃车场。
其实看到短信的“warning”时,情况他就隐约明白七八成了。
宋黎失踪,短信却是发到他的手机。
证明对方针对的是他,而非宋黎。
盛牧辞悬着的心反倒落下,既然目的只是警告他,那好歹不出意外,她这次不会事。
车开上滨海路。
昨天去海边,他们也是从这经过。
前面岔路,往右是舒姨和岁清那栋房的方向,但导航响起“前方左转”的提醒。
盛牧辞眼底拓着沉思,最后百米方向盘倏地一拐,驶入右道。
三分钟后。
牧马人停废弃车场前。
盛牧辞打开车门,四敏捷地跟着他跳下车。
眼前是占地万平的废车场,上千辆废车堆积如山,横七竖八地挤着。夜一片死寂,风过,荒芜的杂草窸窸窣窣,发出阴森的声音。
四下很暗,只一弯月牙映着淡淡的光,度很低,比坟场还怖。
到这场景,盛牧辞就知道。
绕道先带上四的决定,他赌对了。
“宋黎!”
盛牧辞几乎没犹豫,打着手电,身陷茫茫车海中寻她:“宋黎——”
军犬都进行过专业训练,曾部队,四协助盛牧辞完成过很多回搜救任务。
不需盛牧辞指挥,车嗅过那部手机后,一跳下车,四嗅着气味穿梭废车场。
盛牧辞肃着容,冷静行动,从不自『乱』阵脚。
但那双时常盛着懒意的眸,已经了焦躁的痕迹。
盛牧辞也说不出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他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无谓的人,居然也会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还没找到她。
一想到昨天她还好端端地面前,他就不能自控地心惊肉跳。
盛牧辞从未想过这世上会一个女孩,能够将他凉薄的心拨动得情绪沉浮。
很奇怪,她总是恼嗔他的不是,但他没过一回反感。
这姑娘,她些稚拙,但那是爱的,『性』略犟,不肯服软,不过是非面前,她着这年龄的通情达理。
就像得知四是他的军犬后,害怕,却也会对他说:“你四放出来吧。”
尽管被他气下车,想起他开了远路,还是会回过头,歪着脑袋往车窗递进一瓶酸梅汁,柔声提醒他,不疲劳驾驶。
她很单纯,喜怒哀乐都很单纯。
爱哭,但爱忍着哭。
前一会儿还口口声声和他不熟,之后听完一首钢琴曲,就全都忘到脑后了,亮着盈盈的眼睛,望着他:“盛牧辞,你会弹钢琴耶!”
那模样惊喜又崇拜,清越的嗓山情水韵的味道,干净得如出岫的云。
——你手没事?
——别惯着他!
——是,你没穿衣服。
——您能给个准话吗?到底……不我管?
——我是怕你带护腰不舒服……
……
他惊奇地发现,和她相处的情形,自己竟然都记得。
现大海捞针,怎么都寻不到她。
盛牧辞越发气急,拳头狠狠砸废车上,嘲哳一声巨响。
“汪——汪汪——”远处的四突然朝着一辆车,吼叫出声。
盛牧辞猛地回眸,直奔上前。
是辆老旧的改装汽车,歪一个不起眼角落,四跃起前蹄,往后备箱跳。
盛牧辞立刻懂了,砸窗开门,掀开后座的内饰板,手电的光照进去,他眼底划过一丝喜『色』。
她真的面。
蜷躺着,脸『色』惨白,头发都被冷汗浸湿了,沾额鬓,闭着眼,已经不省人事。
“宋黎,宋黎!”
-
宋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五岁时,妈妈带她到京市的某栋别墅,告诉她,这是她爸爸的家,她乖乖门口等。
宋黎乖乖等,等到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回家,他沙发埋头难了个钟头,最终还是叫下人清出了空房间给她住。
男人着优雅而温柔的外表,宋黎住进别墅的第一晚,就看他楼下,暴怒地和女主人吵了一架。
原因是……
女主人,他名正言顺的妻,不允许她这个私生女留下。
“你不送走和那个下贱货生的东西,我今晚就死给你看!”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是这样说的。
当时宋黎躲楼梯口,憋着声音开始哭。
宋黎一点儿都不喜欢那,她好想妈妈,妈妈也没回来过。
那天晚上,宋黎到底是没被送走。
她不知道男人是怎么说服女人,答应让她暂时住下来的,只知道男人很忙,总是不家。
而后面的每个夜晚,都成了宋黎的噩梦。
眼不心不烦,肮脏的辱骂和抽打泄愤后,女人她锁房间,吃喝都由下人送,不准她出现自己面前。
五岁的小女孩,莹白的脸蛋巴掌印深红,胳膊到膝盖都是淤青,碰到就生疼,是被打的。
房间大却空,她抱住自己,窗帘后的角落躲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天还算是好的,那时京市正值雷雨季,一入夜,电闪雷鸣,窗外狂风骤雨,树晃得像鬼影。
屋昏天黑地,没人帮她开灯。
惊雷一声接一声,闪电狰狞,每一道电光都惊心动魄,那个屋,宛如一个小小的阴间地狱。
宋黎够不着开关,也没力气掰下金属门柄,一时间涌上多恐惧,她不停拍门,放声哭喊,凄厉的叫唤最后招来了那个女人。
女人着一张姣好的容貌,但一到宋黎,面目就变得凶狠。
她扯住宋黎的头发,又是往死打。
嘴还狠狠地骂着:“去死!和你妈一起去死!”
后来每晚宋黎都还是怕。
但她也不敢出声了。
连续几晚的恐惧后,一场四度的高烧,宋黎差点死房间。
从此心理『性』地恐惧黑暗。
梦,她回到了那个晚上。
小女孩昏倒门前的地面,烧到眼前一片模糊,浑身都疼。
好希望,人能给她开门。
是没。
她眼皮渐渐合上,视野窄下来。
倏而,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光解除封锁般一下涌进她的眼睛,冲散了不尽头的黑。
一瞬间,天光大亮,明若白昼。
“宋黎——”
人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低醇好听,似乎很焦急。
宋黎一片刺目中慢慢睁开眼。
看他逆着光,奔向她。
“盛牧辞……”
宋黎唇畔呢喃着,蹙着眉,眸微微张开。突然亮光落入眼底,她心下一惊,从梦中清醒,陡然弹起身。
睁眼,已不是黑灯瞎火的后备箱。
而是一个明亮的房间。
宋黎坐床上,一声一声地喘息着,茫然地望着周围的环境。
种强烈的熟悉感。
好像是……二院901病房,那人曾住过的那间卧室。
她轻轻一声梦呓,盛牧辞站窗边,骤然回首,她惊醒,转身过去坐到床边。
四目相视。
盛牧辞倾向前,近近将她看着,柔哑的语气,熨帖着她:“没事儿吧?”
他的声音真实存,不如梦空虚。
飘离地面的灵魂慢慢地,重新归落到实处,宋黎的心跳终于得以逐渐平复。
她深深地望进他的眼。
感到委屈,只需他一个心疼的眼。
心底的情绪往上顶,顶到嗓眼,刹那间充盈了她整个体腔。
满腹心酸。
宋黎眼眶一湿,咬住下唇,话都凝噎喉咙,成了透不过气的哽咽。
她什么都不想说,抬起病服下条细胳膊,人扑进他怀,蓦地搂住了他的颈。
温香软玉撞了他个满怀,温热的鼻息喷洒颈侧,盛牧辞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只秒怔愣,他张开手臂,回抱住了女孩柔软的娇躯。
一只手轻轻拍她后背,另一只落她发上安抚。
那也许是他活到这岁数,唯一温柔的时刻。
宋黎知道自己当时很狼狈,脸压他的颈窝,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那片肌肤都被她哭得透湿。
得闻着他身上清淡的烟草味,才能缓和黑暗恐惧的后遗似的。
那温暖的掌心一『摸』她头,宋黎就克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不顾体面,撕心裂肺地,哭得和小孩一般。像是五岁那年的委屈,和今夜被关后备箱的委屈,一并全发泄了。
盛牧辞没说话,将她的脑袋按自己肩膀,任她哭。
宋黎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声腔都是哑的,疲惫了,才逐渐静下来。
埋他身前,抽抽噎噎,偶尔发出一声哭嗝。
她平静了,盛牧辞低下头,薄唇靠近她红红的耳朵,轻声哄:“还哭呢,我这不是么?”
宋黎闷声不吭。
安静顷刻,她听男人温沉的嗓音漫进耳底。
“还怕的话……”
停顿思考片刻,他认真着语气,问:“不上我那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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