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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鲁泽头回背主行事,  心里承受着极大的压力,遂在主子爷走出来时他当即忐忑的低了头,不敢对上主子爷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寒目。

        禹王的目光只在鲁泽身上定过一瞬就收回。

        再次看向账外那眼眸泛着微光似深受打击的人,  他低沉下来声音吩咐,让她随他进来。

        时文修片刻后方有了反应,  低不可闻的应了声。

        待禹王转身进了军帐,  鲁泽默不作声的上前卸了她的佩剑。她也并不抗议,只是用力眨了眨眼逼自己收回眼底的泪光后,  就紧咬着唇打他面前经过,沉默的掀帘入内。

        军帐内很宽敞也很空旷,正中位置悬挂了一张很大的舆图,  前方桌案上则摆放着沙盘,上面地形纵横交错,不规律的插着等比例缩小的魏字旌旗。

        时文修也没心思去注意这些,  进账之后随着禹王,  来到了一飘着茶香的四方矮桌前坐下。

        换做平日,  若见禹王让她与他同桌而坐,那她少不得惊疑一番,  毕竟在王府生活了这么长时日的她,自是知道这般是极不合规矩的。可此刻她正心神大乱着,他如何吩咐,  她就下意识的依言去做,  并无心思多想其他。

        “说说发生了何事。”

        他将煮好的茶亲自倒了一杯给她,  她也机械般的伸手接过。杯身很烫,可她冰凉的手指却好似感觉不到烫意,  扒着杯身的力道很紧,  似要极力从中汲取些温暖。

        听到他的问话,  她唇色愈发白了,本来就煞白的脸庞更是没了一丝血色。

        马先生要杀她!他袖中的刀都抽出来了,她看见了!!

        她抖着唇想要告诉他这些,可刚才帐外鲁首领对她充满敌意的一幕,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让她不自觉的就噤了声。

        这一刻,她脑中甚至划过丝让她恐惧的念头,面前的主子爷真的值得信任吗?马先生是他的幕僚,马先生杀她,是不是他指派的?

        “看着本王。”他隔着桌案伸手强行掰开她的手指,将那滚烫的茶杯夺下,黑沉的眸平静对上她惶遽的眸光,“在本王面前,不必惧怕什么,有什么话如实说。”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也是听不出起伏的平淡,可在她此刻彷徨不安的时刻,他的沉着笃定却带着让人心定的能量,让极度恐慌无助的她好似瞬间有了着落般。

        这一刻,她脑中对他那些不堪的猜测彻底被击碎了。他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主子爷,对政务勤勉,对百姓无私,对下人体恤,仁善公正,外冷内热的主子爷。

        所以她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人打杀她。

        “主子爷,马先生他,要杀我!”她终于颤抖的说出了这话。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光,她颤着眸光,声不连音的小心翼翼问:“您信吗?”

        禹王沉着目光道:“信,你仔细说说。”

        大概是刚经历了人性黑暗面的她有些脆弱,此刻听他毫不迟疑的说信字,她刹那间就有些破防了。

        “谢谢,谢谢您……”她眸底含着泪光,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微光。很快,她就竭力抑制住情绪,绞着双手,尽量完整的将马先生如何要杀的过程一概陈述下来。

        禹王就这般静静看着她。看她脆弱与坚强,也看她眸里的黯淡……与斑斓。

        他骤然凝了眸,黑沉的目紧紧攫住她眸底的那丝鲜亮,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外发现,那双乌黑瞳仁里的那丝斑斓竟是因他而起。纵是她不自知,可他却看得分明那乌眸深处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指腹在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后,他端近唇边饮尽,可直待放下空茶杯好一会,才发现手中拿的竟是之前她拿的那杯。

        “主子爷,我保证我上述所说句句属实!您若不信,可以让马先生过来,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虽然余悸未消,她苍白的面颊依旧没恢复血色,可此刻她说出的话却坚定有力,无疑是心中有了底气。

        禹王回过神,定了定眸光道:“此事本王来处理,你且安心,诸如此类事情不会再发生。”

        时文修的乌眸刹那间迸发出极致的灿光。

        “谢谢您,主子爷。”

        她眸带微光,又两靥带笑,清润的声音也似雨过天晴般轻快,让人愉悦。

        禹王看着她,眸光沉沉灭灭的,在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几欲闪躲时,却惊见他突然冲她颊边伸出手来。

        时文修浑身陡然僵紧。

        他的指腹擦过她颊边,直接向后落在了她凌乱的湿发间,随手拔掉了桎梏她乌发的木簪。

        湿漉漉的乌发刹那垂落,披在了她的肩背,颈间,胸前,渐渐氤湿了些许她单薄的外衣。

        “发散了,再重新挽下。”他的目光自她眉枝间垂落,语气依旧是那般冷淡自持,仿佛刚才那令她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幕,只不过是他的随手而为。

        时文修猛一回魂,此刻手脚竟有些发麻。她强自镇定的低眸看去,就见到她面前摊开了一张修长有力的手掌,而那微带薄茧的掌腹上放的,正是她那根犹带水光的半旧木簪。

        要……伸手去拿吗?

        咽了咽喉,她突然发现她竟有些不坦荡了。若在往日她必会大大方方的拿起来,但此刻她却做不来了,因为尚未开始动作,她指尖就开始微不可查的细颤起来。

        “你发簪不打算要了?”

        对方见她迟迟不动,遂淡声问了句。

        话音入耳,她却只想夺路而逃。

        她平生大概从未感到,空气竟可以如此异常的稀薄。

        猛吸口气,她心一横伸了手,径直去拿他掌腹里的木簪。可簪身就那么细,她去拿时,冰凉颤栗的指尖难免就会碰触那粗粝温热的掌腹。冰与热的感触如此清晰,简直让她强作的镇定都差点维持不下。

        攥过木簪的那刹,她逃避似的侧过身去,手指抄过湿发,极为快速的挽起来。

        禹王捻了捻指尖,抬眸不动声色的看向她。深沉的眸光自她那撩起发的白腻颈间,往她细瘦的腰间处慢慢划过。

        在时文修终于整理完发要告退时,他饮尽了杯中剩余热茶,淡声道:“下去吧,本王待会让人给你安排住处。还有,去将鲁泽叫进来。”

        时文修掀开帘门出来时,方觉得好似能喘上气了。

        可也没能畅快的呼吸几下,因为帐外侯立的那鲁首领,让她瞬间就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感到窒息的刹那,心里也拧成了结。

        “鲁首领,主子爷让你进去。”

        传了话后她就不再多说,抿唇将身体侧过,往旁处看去。

        鲁泽骤然看她一眼,而后握了握拳,猛吸口气后进了军帐。

        时值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之时,周围的景物都笼罩在黯淡的光线中。

        时文修立在帐前,时而想她遭人暗杀的事,时而想在军帐里时主子爷对她举止暧昧的事。

        她不知究竟是何时何地又是何处,得罪了那幕僚马先生,让他恨不得能杀她而后快。明明她是那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他身为幕僚在王府里身份不凡,说话都颇有分量,不知究竟与她有何深仇大恨,不惜不顾身份的要亲手杀她。

        还有鲁首领,明明在明武堂时一切都好,可为何如今,却要对她遭遇的恶事冷眼旁观?他的敌意,她不明白。

        一位幕僚,一位亲兵首领,若主子爷不管她的话,那她躲得过今日,也躲不过明天吧?毕竟凭他们的能力,想要她死的话,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她心底煞凉。惶然中又忍不住朝军帐的方向看去。

        可待下一刻又想起她之前在军帐内的事,当即有些心绪不宁。

        是不是她会错意了?毕竟往日可没半点征兆,她从未发现主子爷对她流露出半点意思,总不能这般突然罢?

        母胎单身的她对这种事不大明白,总之思来想去,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主子爷看不上她。毕竟她在他跟前展现过数回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她至今回想那几回狼狈到毫无形象的窘态,都恨不得能挖地三尺死一死了,更何况瞧着就冷淡挑剔的主子爷?

        想到这,她突然就觉得,在军帐中时,那主子爷或许压根没旁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她发乱了,要她好好整理整理罢了。

        倒是她像是心怀异念,反应过大了。

        思及至此,她倒抽口凉气,此时此刻恨不能掘地五尺,将自己埋一埋了。

        山郭在夜色中渐渐看不清轮廓时,一队兵卒牵羊提鸡的打远处山林里下来,朝军帐所在的扎营地而来。

        纵是天色昏暗,可时文修还是一眼认出了鲁大哥葛大瓦他们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当即两眼发光,激动的浑身都忍不住颤。

        若不是顾忌在军帐外头不敢喧哗出声,她简直都要雀跃的欢呼了。

        压根等不了他们过来,她就兴奋的朝他们的方向小跑过去,大概此时此刻她方能体会到古诗所说的,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鲁海几个见到她有怔愕有高兴,不过鲁海反倒有些顾忌什么的伸长脖子往军帐的方向使劲看了看,见他大哥不在,方长长吁口气。

        等时文修欢天喜地跑过来,他就赶紧将她拉到一旁去,不等她奇怪的发问,就直接迅速的压低了声问她:“你犯什么事了?”

        她被问的一懵,脱口道:“没有啊。”

        鲁海小范围看了看周围,对她道:“你再仔细想想,你肯定是犯事了。我大哥在亲兵队伍里说,任何人不得打听你的事,也不能私下去辎重营寻你,违者要军令处置!我大哥说这话的时候口吻严厉,很是森肃,绝对不是说笑的。”

        时文修怔怔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如失了语。

        怪不得她在辎重队里行军的那些时日,没有一个相熟的人过来看望她,连稍信都不曾。原来是被人下达了命令。

        可是,她犯事了吗?她犯什么事了?

        她每日里都兢兢业业的做着本职工作啊。

        这一刻她很想冲进军帐内问问鲁首领,她若犯了错,能不能明确告知。

        “我没有犯事。”她喃喃了一句,随即又语气坚定的重复了一句:“我没有犯事。”

        鲁海为难的想劝她再想想,可她却先他一步出口道:“我刚从主子爷的军帐出来,主子爷很平和的与我谈话,甚至还愿意为我主持公道。如果我真犯事了,那主子爷绝不肯能容得下我,也不可能对我和颜悦色。”

        鲁海听这话先是为她松口气,随即一颗心又猛提了起来。

        难道是他兄长阳奉阴违的行事?假传主子爷令?

        想到这,他满脸的横肉都要发颤了。

        时文修也想到了这层。一想到那鲁首领对她的敌意,她心情也低落下来。不过她倒没对他说他哥冷眼旁观那事,再怎么说那也毕竟是他哥,疏不间亲的道理她是懂得的。

        气氛正低落时,葛大瓦提着个山鸡过来,高兴的问她:“小时,你咋突然归队了呢?俺还以为你要一路坐着骡车到边城呢。”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她没接这个话题,只是笑了笑。

        见到他手里提着个羽毛华丽的山鸡,她倒饶有兴趣的俯身瞧了瞧。

        “大瓦,你抓的啊?”

        葛大瓦嘿嘿一笑:“那是,别看它个头不大,可跑的飞快。”

        这就是变相夸自己身手了得了。

        时文修也不甘示弱道:“我还劈过野猪呢。”

        “真的假的?”

        “那如何能有假!”

        为让他们确信事情的真实性,她当即绘声绘色的跟他们描述,当时那野猪冷不丁冲来时是何等凶险,千钧一发之际她又是如何与死神擦肩而过的。

        在时文修与鲁海他们说说笑笑时,此刻军帐里的鲁泽却淌着冷汗跪在桌案前。

        “鲁泽,你是马家的奴才,还是本王的奴才?”

        案后那主子爷声音没有温度,听得鲁泽冷汗如瀑。

        “奴才生是主子爷的人,死也禹王府门前的一块砖,断不敢起二心。奴才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死不足惜!”

        “原来你还记得是本王的奴才。”禹王看他的目光极冷,“本王以为你要改弦易辙去马家做奴才,正准备成全你一番。”

        鲁泽重重磕头:“奴才知错,望主子爷惩戒!”

        禹王沉声道:“鲁泽,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当知在本王这里,从来事不过二。若有下次,你的位置有人来坐。”

        “奴才对天发誓,必牢记主子爷训诲,断无下次!”

        禹王看他片刻,抚案起身。

        “去将马先生请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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