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
童之之所以一直拖着未认祖归宗, 也未曾有认祖归宗的打算。
其实是因自己那难以启齿身体残缺。
因为自己身体上的残缺,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日子。
只盼着小叔能早日复兴裴家,为裴家开枝散叶。
可谁曾想小叔直接便把他的身世公之于众。
在身世公布于众后, 童之默默离开了裴府。
在小叔小婶以为他是怒而离府, 但其实并不然。
他并未生小叔的气,他只是在身世公开的那一瞬,对自己残缺身体的嫌恶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程度。
他需要寻一个地方让自己好好静一静,好好的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离府时,他其实起初并没有要把小金银带走的意思。
可这小家伙趴在他的腿上打呼酣睡。把它弄醒后,它只抬头睡眼惺忪地瞧了一眼他, 转了个位置踩了踩后, 又闭眼继续趴下来睡。
这般憨态可爱的小金银, 谁能不爱?
童之喂养了这么多个月,也是有了感情的。
不知自己要出去静多久才能把那种厌己感消除, 一想到可能会很久,便越发的舍不得这小家伙。
犹豫良久,想到华音有孕在身, 不适合养小金银,也就有了把这小金银带出去的心思。
把它关在小笼中, 把它那一罐子小鱼丝也收拾入了包裹之中。
随后把笼子放在脚踏之上, 坐着轮椅从府中离开。
府门的门槛拦了去路,便把下人招来, 让他们抬了出去。
轻车熟路地找了一家临近湖景的客栈, 要了间推开窗户便是湖景的上房, 一下便交付了一个月的银子, 带着小金银便入了住。
童之一直知道从出府后, 便有飞卫在暗中保护着他。
他也没有驱赶, 全当不知。
他以为如此,他那小叔便会放任他在外过一段日子。
可不承想,他到底低估了那没什么好心肠的小叔。
才过两日这种什么也不想的日子,便有小二来敲了门,说是大堂之下有一个姓乐的貌美姑娘来寻。
正从罐中捻了一小簇鱼丝打算喂小金银的动作一顿,薄唇抿了抿,朝着门外的小二道:“你便去说,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然后按照那姑娘的话与屋中的客官说到:“可那姑娘说不见到你不肯走。这客栈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那姑娘长得如此漂亮,若是待久了,恐会被惦记上。”
童之听到了这样的话,眉头紧蹙。
沉默间,他把鱼丝放到了地上的小碗中,小金银扒拉着碗吃得极欢。
沉思半晌后,对门外的小二道:“让她上来。”
小二嘴角顿时咧开了笑意,匆匆下楼去告知那个姑娘,顺道再领一两银子的赏。
须臾过后,房门再次被敲响。
一听那轻盈的脚步声,童之便知是谁。
再抓了一小簇的鱼丝放在小金银的碗中,语声淡淡的说出了一个“进”字。
房门被推开,一袭寻常姑娘家普通打扮的乐云从屋外推门而入。
小金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只是两只耳朵动了动,一张大脸盘子还是埋在碗里边,连头都没抬。
乐云看到小金银的时候,面露惊喜,着实没想到在这也能见到这小胖猫。
可惊喜过后,随即就对上了童之那黑眸,暗暗把这惊喜藏了起来。
眨了眨眼后,她问:“你的腿可好些了?”
今日下了小雨,所以她的身上有些许湿气。
且许是天气阴冷,所以她那张美艳的脸被冻得没有什么血色。
童之不语,收回目光,下颌朝着桌子抬了抬。
乐云会意,乖巧地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
童之拿了一旁的湿帕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方才碰过鱼干的手。
擦净了手后,他放下帕子,翻了个杯盏,提壶倒入了半刻前小二送上来的热茶。
把茶水推到了她的面前,抬眸看她。
“是裴大人把我的所在告知你的吧?”
乐云轻点了点头,端起茶水浅浅饮了两口,随后才小声说:“你自己腿脚不便,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我有些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说着,他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低头看她:“又不是真的残废了。”
他只是需要助力站起,且不能久站罢了,又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乐云想起离开裴府时候霍府医说过他不能勉强站起来的话,连忙放下杯盏,上前扶他。
“你快些坐下,霍府医说过你不能勉强站起的。”
童之指出:“那已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坐了下来后,看向桌角下的小金银,也不看她,说:“你既来瞧了,我也无事,你也可以回去了。”
乐云见他驱赶自己,没有走,而是坐回了位置上,目光落在了他桌面放着的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她不觉想起在逃亡的时候,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过。
那时候既惊慌,却又矛盾的感觉到了心安。
小手不禁畏畏缩缩的朝着那手掌伸去,指尖在触碰到的时候,那手忽然收了去。
童之转头望向她,轻一蹙眉:“你做什么?”
乐云脸颊泛红:“可我就是想再握一下你的手。”
童之沉默了半晌,开了口:“先前我没有抛下你,一直保护你,是因答应了华音。”
他如何能想到,一个月前,在他面前连说话都打颤的人,现在竟敢提出要握他的手了。
乐云低下了头,撇嘴道:“那又如何,你护我的事又做不得假。”
童之脸色一冷,下了驱逐令:“你该走了。”
乐云抬头,望向他:“手不让我碰,那我抱一抱小金银总可以了吧?”
说着 ,看了眼已经吃饱喝足,趴在地上舔毛的小金银。
听到了有人喊自己,它舔毛的动作一顿,抬起圆不溜秋的双眸看向乐云。
似乎是认出了乐云,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了乐云的脚边,轻蹭着乐云的裤腿,一副撒娇的模样。
童之一默。
确实,这样的小金银谁不惦记?
思及此,点了点头。
乐云得了童之的应允,顿时把所有的不高兴一扫而空。
连忙起身蹲下了身子,对着脚边的小金银就是一顿揉搓,然后才把小金银抱在怀中,不舍得撒手。
她软了嗓子,像与孩童说话的语气问怀中的小猫:“小金银,你有没有想我?”
那嗓子软软糯糯,像是在撒娇一般。
腿上那被指尖轻触过一瞬的手,微微一动。
接着又听她说:“我养了一只和你长得差不多的小猫,下回我把它带过来让你们一块玩,可好?”
小金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趴在她柔软的怀中慵懒的“喵”了一声。
童之暼了过去,道:“抱也抱过了,回去吧。”
乐云放下了小金银,依依不舍地走到门边,然后抬头看了眼童之,道:“你腿上的伤,换药方便吗?”
童之点头:“不用你挂心。”
他把她所有的关心都拒之门外,好似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乐云无奈,只能暂时转身离去。
房门阖上后,童之再度叹息了声,望向桌面乐云只饮了一半的那杯茶水。
半晌后,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手微微一握。
收回目光,坐着轮椅推到了窗后,望着湖光春色。
今日有细微小雨,故而湖面一片烟雨朦胧。
有些感情便如同这初春的朦胧湖景一样,看不清摸不透。
便是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忽然想起自己的残缺,嘴角浮现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想那么多做甚?
那些感情是什么样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阖上了窗户,径直回到了桌前。
无事可做,便也静坐了许久,直至小金银再次饿了,爪子扒拉着自己吃饭的碗,喵喵叫的时候,童之才回神。
第二日,乐云又来了。
这在童之的意料之外,但略一思索,好似又在意料之中。
这次乐云提了一个食篮过来。
都不用小二通传,她径自就到了客房门前敲门。
如小二所言,这是客栈,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童之也只能放她进来。
乐云提着食篮,放到了桌面上,声音柔柔的道:“我给你熬了猪蹄汤,也给小金银煮了无骨的鸡肉。”
把篮子中的汤盅端了出来,道:“猪蹄汤对你的腿好。”
又把一小碗撕好的水煮鸡肉端了出来,又道:“你看小金银都瘦了,要好好补补。”
童之闻言,低头望了眼那比普通猫都大了一圈,打架从不会输的小金银。
望着他那大脸盘子,陷入了沉默。
这哪里瘦了?
分明还长了一些肉。
可这似乎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是不懂他的拒绝,还是佯装不懂?
放下了吃食的乐云知晓他下一句就该是让自己把东西拿走了,所以把吃食从食篮中取了出来,便连忙道:“我现在就走,不用你赶。”
说着,连篮子都不盖,提起篮子,拿着盖子便匆匆出了屋中,顺道把他的房门给阖上了。
童之:……
她也不算蠢的,怎么可能不知他的意思
沉默无言瞧了半晌桌面上的汤盅,到底还是打开了汤盅。
顿时,一股淡淡香味扑鼻而来。
乐云的父亲曾是开酒楼的,她家里落败不过是这几年的光景。
她原是千金小姐,可因兴趣,先前家里还没落败的时候,她一直都随着父亲一起钻研着这些个菜肴,所以手艺自然是好的。
童之便是也会下厨,但也比不上她的手艺。
尝过一回,便会让人回味无穷。
回了府中,在养病的那段时日,他的吃食便是她做的。
起先还当是府里请了御厨,后来她出了府后,膳食的味道变了,他问过后才知一直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把鸡肉倒入了小金银的碗中后,童之执起了汤勺,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汤难得不腻,还有淡淡的清甜。
确实是熟悉的味道。
一盅汤毕,腹中也已半饱,所以当小二来问今日晌午可要用膳的时候,童之回绝了。
他口味偏淡,而客栈的饭菜重油,便是说过了,但也依旧算不上清淡。
第二日,乐云又来了。
第三日,乐云再次来了。
几次三番,童之免不得说了重话:“你如此煞费苦心在我的身上毫无意义。你若是想寻一个有权势有财势的男子做依附,我并不是你的良选,我劝你还是另寻他人!”
童之的话,伤到了乐云。
她红了眼眶,委屈巴巴的望着他:“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那等要寻有权势有财势的男人依附的女子吗?”
以为她会委屈而去,再也不来了。
可她又忽然开口道:“我在裴府的时候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不用伺候男人,在后宅有吃有穿,还有人伺候,想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可我现在是认真的,想与你在一块,并不是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是真的喜欢你呀。”
忽然被直白的表明情意,童之有一瞬的错愕。
但到底不是第一会被她这么直白的表明心思了,童之很快便唤了过来,依旧冷着脸望着她。
冷着脸的下一瞬,忽然一笑,笑意自嘲:“我是个太监,何来的男女之情?”
“哪又怎么样?!”乐云瞪着他,回驳道。
她还没说她先前还打算在裴府守一辈子的活寡呢。
在侯府守一辈子活寡,也不会有人陪着。
可在他这处受活寡,好歹还有他陪着她么。
童之轻笑了一声:“哪有怎么样?”
随而笑意泛起,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是个男人。”
他不男不女,连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
乐云还想再说什么,童之忽然冷着脸喊了一声:“十七,送客。”
十七,是一直以来在这客栈保护着童之的飞卫。
十七推开了房门,嘴唇紧抿,目不斜视,那副表情好似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可只有他自己知知道,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底到底有多震惊。
他还没媳妇呢,童管事便有了这么个貌美的姑娘倾心于他。
虽然这个姑娘先前还是大人的八姨娘。
可这又有什么影响呢?
人家可是名副其实的黄花大姑娘呢!
十七对乐云做了请的姿势:“乐云姑娘,莫让在下为难。”
乐云瞧了一眼屡屡拒绝了自己,甚是冷淡疏离的童之,心气一上,便说了气话:“你既不想我来,那我不来了便是!”
说着便转身快步跑出了屋子。
童之暼了眼她离去的身影,继而看向十七:“把她送回去。”
十七略有迟疑:“可属下尚要保护童管事你……”
童之微微眯眸。
十七立即应:“属下这就去。”
童管事在人前虽然脾气温和,可却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瞧,更不敢轻视他。
以前是因他受大人重用,再者是在那温和的脾气之下,也有着像大人那般狠绝的手段。
现在知晓他是大人的亲侄子后,更是不敢忤逆了。
屋中再度安静了下来,童之面色淡淡的坐在窗后,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小金银。
十七回来后,与他说把人送了回去,他只“嗯”了一声,在桌前从日中坐到了日落。
他这等残缺的人,还是不要把人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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