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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知天命老祖嘱后事 丧双亲云铮雪…


话说老太爷李湛阳与孙子云铮两口子搬进新居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李湛阳便感觉自己情况不太妙。

        这日正是二月初二,他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思忖了半晌,唤坤娘将自己的镜子拿来。

        坤娘笑道:

        “爷爷今日怎么了?想要重新编辫子吗?

        待我烧水先给您洗个头,再编辫子如何?”

        老太爷笑着说:“好啊!多日不曾洗头梳辫,倒真是觉得有些痒痒呢。”

        坤娘便烧了水,取了大盆和春凳来,就帮爷爷解了辫子,扶住爷爷躺在春凳上。

        脑袋略微向前,坤娘双手托住爷爷的后脑勺,先试了水温,方才开始慢慢洗起来。

        一边洗一边按揉,李湛阳觉得甚是舒服自在。

        坤娘又唤次子过来:

        “少诚,你去娘屋里把洗头的皂角粉拿来,少诚,把篦子拿来,你给老爷爷篦头吧!”

        刚学会走路的小少诚一趟趟地来回跑,全然不觉得累,反而感觉颇为有趣似的。

        小小的胖手抓住篦子,就向着李湛阳的头发上扎去,扎得老爷爷不禁“噢哟,好疼啊!你小子扎住老爷爷啦!”

        少诚赶紧松手,一边蹦一边跺脚,叫道:“老爷爷,鹅不撕隔一的。”

        李湛阳哈哈大笑道:“说的是哪国话啊?老爷爷听不懂哦!”

        坤娘解释说:“他是说,他不是故意的。这小子,说话吐字不清楚啊!”

        少诚望着娘的手法,跃跃欲试,又怕弄疼老爷爷,就问:“娘,我能给老爷爷按腿吗?”

        李湛阳忙说:“可以,可以,这句我可听懂了,按吧按吧。”

        少诚的小手连忙捏在老爷爷腿上,这一揉一揉得,李湛阳感觉痒痒的,直想笑,又怕吓到小重孙,就忍着笑,摸着小少诚的胖嘟嘟的手,心里暖洋洋地。

        方才他在镜子里仔细观察了自己的面相,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

        所幸子孙满堂,一应俱全,无所遗憾,然而丢下这些个可亲的人离开人世,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不禁叹了口气,不再作声了。

        年近八十三了,也算是高寿了,人应该知足。

        想到此,老太爷便吩咐正在目不转睛看着坤娘给老爷爷编辫子的小少诚说:“去把你爷爷,你父亲都叫过来吧,就说老爷爷有话要说。”

        小少诚一蹦一跳地去了,乳娘赶忙跟上一同去了。

        不多一会,李鸿祎和云铮都来到了爷爷跟前,不知所为何事。

        只听爷爷又吩咐道:“把老大,老二和老四都叫来吧。”

        李鸿祎知有大事发生,忙示意云铮,云铮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去叫人。

        人都齐整了,老太爷的辫子也梳好了,满面容光,精神焕发,一丝不愉快的神色也看不到。

        老太爷又观了观镜子里自己的面容,说道:

        “赶在三月初八回老宅吧,把我的屋子收拾好,再把那几间厢房也都腾出来。

        就是三月十六那天了。”

        大家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当然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

        略愣一愣神,老大李鸿志忙上来说:

        “爹想回老宅住,那还不容易,叫几个小子去打扫打扫,看什么不好用了再添置几件,被褥都是现成的,要新的旧的都有。

        怎么还说起日子来了。不要瞎想。”

        老二也赶忙插话:

        “爹的身子骨比我还强,我这三天两头地不是吃不下饭,就是吃了不消化,好容易消化了又拉不出来,爹能吃能喝能睡觉,啥事没有,都别乱说啊。”

        李鸿祎倒不出声,他知道父亲多年的老中医,自是不会胡说这样的事情的,只专心听着父亲的话就是了。

        云铮和坤娘倒吃了一惊,本来不知道爷爷说的什么意思。

        一看几位大爷和父亲的神色,霎时明白了,云铮的眼眶当时就温润了:“爷爷您老胡说啥呢?我不让爷爷回老宅,咱们一起住着多好!”

        李湛阳微微笑了笑:

        “唉,个人的命个人知道,不要难过。听我安排啊。

        。现在水田大约是七百亩,旱田二百田,到时候把水田卖掉一百亩办事,旱田就直接分给佃户和短工们去种吧,他们也是不易,跟着我一辈子。

        剩下的六百亩老大家三百亩,老二老四老五一家一百亩。

        老大把祠堂的事情承担起来,往后族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起来,所以给你多分一些,懂吗?”

        老大不禁掉下泪来:“爹这是要分家吗?儿子不想分家。”

        李湛阳接着说:“现在先不必分,办完事就照这样分。

        几家铺子也分了吧,三姑娘在婆家日子过得也不易,分给她两间铺子好渡日,余下的一家一间吧。”

        几个儿子纷纷跪下:“儿子们不愿意分家,守着爹过日子,心里舒心啊!请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李湛阳叹了口气说:“家下人口众多,不好管理,再者说树大招风,不是什么好事情。

        分了吧,你们兄弟们若是知道手足情深,日后相互帮衬着点,也就是了。”

        说完眼睛一闭,一副要休息的样子,几个儿子只好告退,各自回家商议去了。

        独留下李鸿祎和云铮两口在身旁守着,不知所措。

        约摸过了一刻钟,李湛阳又说:“云铮过继给老四,老四也不稀罕他,你们商议吧,若是能过就过,不能过叫云铮还回来吧。”

        自那日家事交待完毕后,日子仿佛就进入了一个阴霾期,春雨连绵不断,没有个晴朗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家里除了孩童的欢闹声,几乎听不到家人的快乐聊天了。

        三月初八那天,李湛阳移居老宅,为冲冲喜,全家还摆了席,都堆起笑脸,欢聚了一顿饭。

        可是似乎谁都没有吃好。

        虽然口里不说,眼见得老太爷的身子渐渐垮了下来,面容消瘦,有气无力,饭量大减,连坚持了几十年的老习惯每日下午的一碗炖羊肉也终于停掉不吃了。

        所有的衣冠和寿木早已预备好,也是为了冲一冲,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端的是在老太爷指定的三月十六日傍晚,李湛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仙逝了。

        一家子哭得昏天黑地,不止是街坊邻居,村里老少,惊动了方圆广里的各村各庄甚至县里的父母官都纷纷前来吊唁,场面非常隆重。

        李鸿祎悲痛万分。

        在他的心中,爹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的安全保障,万事只要爹在,没有个不成的,爹在一日,他就精神抖擞,孔武有力,爹这突然一走,他象是失了主心骨,散了架。

        给爹穿寿衣的时候,他望着爹如熟睡一般的面容,禁不住抱着爹大哭起来,里三层外三层,鞋靴袜子都穿齐整,手里再捏了一串楠珠,口里含了一块翠玉。

        他守着爹的灵位一时也不肯离开,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若有人来吊唁,未及答礼,他已泣不成声。

        终于到了钉棺的时候了,已经在家停灵七天了,基本上亲友都来齐了,吊唁的程序也差不多结束了。

        钉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亲属们围着棺木告别,再看上最后一眼,往后就再也见不着这和蔼可亲的面容了,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了。

        只听钉棺师傅们大喝一声:“钉棺啦!”

        全家都齐声怮哭,李鸿祎听到第一声锤响,直接就昏死过去了!

        身边人连忙扶住放在隔壁屋里救治。云铮慌忙往父亲嘴里灌参汤,掐住人中死命地掐,好一会,李鸿祎才哼了一声,缓过劲来。

        勉强吃了小半碗粥,他再次来到父亲的棺木旁,默不作声地开始烧纸,烧元宝,似乎口中还在喃喃地说些什么,云铮劝父亲回去休息,被他一次次推开了,只好跪在身旁守着父亲。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棺木抬起便要向老坟去了。

        出门的时候照例由老大摔瓦盆,瓦盆摔碎那一声,全家人的心都好似被摔碎了,哭声震天。

        一路上每过一家都有一个供桌,各路亲友乡邻的吊祭拦住去路,唢呐声声揪痛人心,祭文句句悼念英魂。

        曾经被救治过的百姓们成群结队,不约而同地跟随在孝子队伍后面送葬,整个队伍绵延二三里,直把整个街道都淹没了。三步一叩首,五步一回礼,无数的纸钱洒向天空,整个村庄都弥漫着悲痛的氛围。

        老坟远在八梁坡上,那里附近曾是宋朝一个王爷的陵墓所在之处。

        沿途会看到许多的石人石马,应是当年陵墓的遗址遗物。

        本应该是老大跳下墓坑丈量,然而老大年迈,李鸿祎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躺在墓底为父亲丈量新房。

        一抔抔新土洒在棺木上,亲属们围着墓坑再次告别,新坟渐渐堆起,最后在上面植了一棵新柳树,而后孝子贤村摆上供品,烧掉成堆的纸扎,有纸人纸马纸房子等等器具,火焰直冲上有两丈多高,焚香祈祷后礼成。

        一家子精疲力尽,嗓子都哑了,相互搀扶着起身准备往家里走。

        忽然有人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爹!爹你咋啦?!”

        哭声正是云铮发出的,此刻他抱住倒下的李鸿祎大声呼喊,其他人都纷纷过来摇晃李鸿祎,并哭喊着叫他的名字!

        然而这一次倒下,李鸿祎再也没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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