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悲难抑近乡情怯 怮叩首誓养双…
却说战豪怀抱刘越的骨灰和何有良一起回到家乡巩县,刚刚走到县城孝义,就预备休息一下,再购置一些礼物带给家人。
两人来到县城城南,找了家客栈,先安放了刘越有骨灰盒,叫了小二跟随好拿东西,便来到集市上。
战豪从信中得知儿子志航已入了学堂,先给孩子们买了些文房四宝和一些吃食,就寻思既然到了孝义,也该去学堂看看儿子。
有良在客栈中休息,他便提了礼物打听了学堂的所在,径自去了。
且说此时已近中秋,天气渐渐变凉了。
孝义地处中原,位于古都洛阳和郑州的中间地带,属秦岭山脉中的余脉邙山一脉,虽然并非崇山峻岭,然其山河四塞、巩固不拔,向东是虎牢关和敖仓所在地荥阳,向西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到了洛阳,故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北宋皇陵便建于此地。
北宋的九个皇帝,除徽、钦二帝被金兵掳去死于五国城外,其余七个皇帝及赵弘殷(赵匡胤之父)均葬在巩义,通称"七帝八陵"。
再加上后妃和宗室亲王、王孙及高怀德、蔡齐、寇准、包拯、杨六郎、赵普等功臣名将共有陵墓近千座。
从公元963年开始营建宋陵,前后经营达160余年之久,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气势雄伟的皇家陵墓群。
北宋时期皇陵的特色是陵墓前会有排列成行的石人石马雕塑,有的是官员,有的是守卫,有的是太监。
孝义的中心位置便是北宋皇陵所在地。
而距离李家的祖坟不远的位置则是北宋几位宗室亲王的陵墓。
有些已经确认,因为有碑文记载,有些可能是亲王后妃的陵墓,没有碑文记载。
然所有皇家陵墓均有石人石马侍奉左右。
如今你行在街道上,甚至田野里,会经常看到道旁站着或是躺着一尊石像,一些已经残缺,但大多是完整的,百姓们也司空见惯了。
这些石人的面目表情非常生动,大多是微笑的,和善的,如佛像一般亲民。
就连石马也看上去十分温驯随和,这大概就是那个温琬的宋朝官民的形象吧!
从这些不时出现的石像旁边经过,战豪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和石人的表情,微笑着,沉思着。
儿子长了多高了?他还记得自己吗?
如今他应该都有十五岁大了吧?他的生日是几月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儿子这么多年不见自己,会不会生疏了,不敢亲近自己了呢?
不能吧?我毕竟是他亲老子!
一想到玉锦独自一人照顾着二老和儿女,战豪就觉得很愧疚,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竟然不在身边送终,父亲临走的时候该是多么难过啊!
想到此处,战豪的心中愈加难过了,眼泪即将涌出,他怕路人看到,忙抬头望天,吸了一下鼻子,趁人不备用手擦了。
其实没人注意他。
这样的岁月,每个人的肩上都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若坐在小酒馆里,一两杯下肚了,谁不是含泪倒出一肚子的苦水!
谁能笑话谁呢?
中原书院建在县城孝义的西南角上,原为离闹市远一些,清静读书之意。出了书院再往前走,就到了北山口乡了。
也就是说,书院的位置十分偏僻,战豪边走边打听,待到找到书院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原以为同在县城,很快就能找到,并不在意,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就向学堂赶来。
此刻饥肠辘辘,腹中轰鸣不已,自己也觉好笑。
在门房登记了,门房便进去报给小厮南生,南生闻讯立刻赶来一看,果然是大少爷回来了!
南生喜不自胜,接过战豪手中的东西,便领着战豪一路走到志航和少捷的屋子门前。
南生正要进去,战豪却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问南生:“志航在屋里吗?”
南生笑道:“大少爷,哦不,如今该称老爷了,回老爷,少爷还没下学,少说还得一刻钟。天气转凉,黑的早了。”
战豪舒了一口气,方才进了南生掀开的门帘内。
房间内干净整齐,估计是南生整理的。
南生一边将椅子上的衣物叠起来收拾好,一边说:“天天有管宿先生来查,让讲究卫生,所以两位少爷如今也知道打扫整理了。”
战豪指了指南生笑了:“别替他们遮掩,我知道那两个懒虫!”
顿了一下又问:“学堂里管饭吗?”
南生望了望墙上的钟说:“管饭哩!此刻食堂应该已经有饭了,老爷宽坐,不如我先去打饭,一会少爷们回来人就多了,有时打饭得抢哩!”
战豪点点头,“嗯”了一声。
只见南生从柜子里拿出几带盖的碗和一只很小的锅子,一路跑着竟去了。
南生刚走不久,听得院子里人声渐渐多起来,想是孩子们下了学,都往宿舍这边来了。
战豪立刻站起身,掀开门帘向外张望。
不提防突然有人闯入,正撞了个满怀。
撞得战豪眼冒金光,捂着眼睛半天酸疼不能睁开,嘴巴里嘶哈地说了一句:“谁啊这是?唉哟撞死我了!”
“~~~~你是~~~是爹吗?”
志航左扭右扭地望着战豪的捂住半边的脸。
战豪睁开挤着的一只眼,歪头看见比自己快高出一头的志航,也吃了一惊:“你小子是志航?”
志航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你啊爹,你咋回来了?”
战豪冲他脑门点了一下子,说:“你个死小子,撞死你爹了!没死在战场上,倒让你小子撞死了,我看你咋给你娘交待!”
旁边的少捷和南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战豪这才注意到少捷,摸摸少捷的头,宠溺地望着说:“这就是少捷吧?我去投军的时候,还没你呢!如今你也长这么大了啊!快叫舅舅!”
少捷头回叫舅舅,也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舅!”
战豪开心的大笑起来!
正好南生打了饭菜回来,摊开摆了一桌子,志航看了看,皱起眉头:“这么点不够吃啊!”
少捷也说:“是啊是啊,舅舅才回来,得吃点好的,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战豪忙拉住少捷说:“哎哎哎,行了行了,你舅我一天没吃饭了,找你们学堂快给我饿死了,有饭还不让吃,我可不出去!”
少捷哈哈大笑:“南生,你再去打一些好吃的,有扣碗肉啊,红烧肉啥的多打几份!”
南生又拿出几个碗,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父子舅甥一起坐下,也不客气,就开始吃起来。
战豪在军中多年,是个不挑食的,饭量又大,而且极饿,不多一会,碗盘就快要见底了。
正发愁,南生捧着几碗饭菜到了:“来啦!红烧肉扣碗肉来啦!”
大家都笑起来:“南生!你倒像个跑堂!”
南生道:“这时候,食堂跟遭劫了似的,抢饭的都快打起来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只怕这肉可是抢不着了!”
战豪拿着筷子指着南生道:“行,打饭就要靠抢!抢的吃着香!南生快吃!”
大家正吃的开心,战豪忽然想起自己带的东西里还有好吃的,忙招呼南生:“哎呀忘记了,这里面还有烧鸡猪耳朵猪头肉呢!”
大家都惊呼:“哇噻!这下子可够吃了,打紧打开,装上!”
几只空碗立刻又被塞满了,大家撸起袖子,撕得撕,啃得啃,直吃的满嘴满脸都是油。
战豪指着少捷说:“你把你脸擦一下,少捷你脸上都是油!”
少捷笑了:“还说我呢!舅你那脑门上都是油!”
南生笑道:“都吃完再洗吧!一会我去打热水洗脸!”
“有个南生从旁照顾真是太好了!南生你辛苦了,来,敬你一碗水!”
出门在外,主仆都混成了兄弟了。
不多时大家都吃饱了,南生收拾碗筷桌椅,倒了茶,大家坐下叙话,直说到半夜也不肯睡。
几个男孩子听到战豪讲战场上的故事,个顶个兴奋,一边听,一边骂,一边捶床,恨不得自己上前线厮杀。
夜里不让战豪回客栈,就睡在南生床上,南生打了个地铺睡了。
翌日,战豪给志航和少捷留了些银钱,又叮咛嘱咐一回,便回到客栈,叫上何有良,准备回家了。
越是离家近,心中的那些和儿子外甥相聚的高兴劲就越是渐渐变淡,对爹的愧疚,对世衡的心痛都一齐涌上心头,不知道如何面对。
到了村口,有良和战豪分别,有良住在二道沟,不在三竹岭,二人互相道了个别就向各自家中走去。
终于到了熟悉的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寂静无声。
拿起铜制门环拍了数下,方才见门子来开门,打开门来,一看,不认识。
门上问:“请问您找谁?”
“这不是何家吗?”
“这是何家,你找哪位?”
“我回家啊!我是何家老爷。”
“你可拉倒吧!何家老爷前年就去世了,他儿子出去打仗到现在没回,是死是活都不知,哪里又跑出来个何家老爷!”
门子“嘁”了一声,准备关上门。
后面似有位年纪大点的下人问道:“实生!门口跟谁说话呢?”
“一个人冒充说是咱家老爷。这年头,啥人都有。”
那老下人忙推开实生,趴到门前一看,又揉揉眼睛细细辨认一番,面部表情由迷惑到愣神再到喜悦再到悲楚,顷刻间变了四张脸:
“哎呀!是大少爷回来啦!大少~~不对,如今真是该叫老爷啦!真是老爷啊实生!”
实生蒙了圈:“真是老爷?”
门上这位原是何家的老门子了,大名远忠,何家的下人自卖身到此都改姓何了。
此刻何远忠连忙跑下台阶,搀扶着战豪,边擦掉眼泪边说:“老爷可算是回来了!只可惜老太爷没见着啊!”
战豪把远忠的手拿开,拍拍他肩膀:“老忠,不须抚我,我结实着呢!娘在家吧?”
远忠笑成了一朵枯楚的花朵一样:
“在呢在呢!老太太和奶奶现如今搬到西跨院住了,前院和东院后院都赁出去啦!家人们也散得差不多了。
这个实生是新近来的,他原是远胜的小儿子,远胜也不在了,叫他儿子来顶上了,所以不认得老爷,老爷别见怪。”
说话间便来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西跨院,早有实生报给了家里,此刻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迎接他,老太太站在中间,玉锦搀扶着左手,慧茹搀扶着右手,其他下人都团团围着。
一看到娘,战豪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哭着大喊了一声:“娘!”
谁料想原来是何战豪回到家乡!
一家人又喜又悲,抱着痛哭。喜的是颠沛流离将近十年的亲人终于活着回来了,悲的是何父未能临终见上儿子一面。
何母和玉锦赶紧给何父上香,告诉他儿子平安归来的消息。
好容易吃上一顿团圆饭,战豪却无法不去打听父亲临终的星星点点,说着哭着悔恨着,劝也劝不住。
玉锦心想,若是劝母亲不要说吧,只怕母亲憋在胸中多年的话,也难忍得住。若是不劝,这一顿饭眼看吃了两个时辰,饭菜热过几回了,还不曾下肚。
想了一回,忽然有了个计策:“老爷,如今你回到家乡,自是要开祠堂拜谢祖宗,不如下午你就去拜访一下族长村长,也好让族里村里知道知道。”
战豪和娘方收住眼泪,点头称是。
娘拍拍战豪的手,说道:“玉锦可说的是呢!这些年你不在家,你父亲又,多亏了族里照应,不可不去登门拜谢一番啊!”
战豪说道:“娘,我吃完饭就去。如今的族长村长还是何正轩老爷子吗?”
“族长还是他老人家,村长如今是他儿子何耀辉啦!”
“嗯,我知道了。那个,我还得去胡家一趟。”
“也是,胡大娘才从咱家搬走,这几年玉锦时常顾着胡家,只因我们也不比从前了,照应不过来,就让胡大娘搬到咱家住了几年。这不,人家儿媳回来了,就给接回去了。”
“儿媳妇?世衡娶妻了吗?“
”是啊是啊!可标致的一个女子呢!如今都有了快九个月的身孕了,胡大娘可开心着呢!“何母笑着说。
玉锦也问:”夫君你可有世衡的消息?”
战豪放下饭碗,叫厨娘收拾了:“我吃饱了,去倒杯茶吧!”
厨娘出去之后,战豪道:“世衡投了太平军,如今太平天国灭亡了,世衡也”
玉锦皱眉急问:“世衡怎样了?”
战豪哽咽着说:“世衡他,他和石达开一起,被,被,凌迟处死了!”
只听身后“叭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大家回头一看,却是石秀姑站在门口,手中的食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碗碟碎了一地。
玉锦忙过来欲扶住秀姑,还差半步没走到,秀姑已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战豪不认得秀姑,正迷茫中,只听娘大喊:“战豪,快叫人去请云铮来!”
却原来玉锦和秀姑多日相处,早已成了闺中好友,两家时常来往,你做了好吃的送给我,我做了孩子衣裳送给你。
今日秀姑和婆婆在家包了抄手,炖了鸡汤,好容易做好几碗鸡汤馄饨,想要送与何母和玉锦尝尝。
秀姑原也闺中烦闷,身子困倦得很,也想找玉锦说话解忧,因此午后自己拖着大肚子,提着食盒就来到何家。
不意在门口正好听到哥哥和世衡被凌迟处死的消息,秀姑一下子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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