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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迟骋一句话把陶淮南堵得话都说不出。

        时不时刺过来的一刀让陶淮南认清现实,如果始终温和那就不是迟骋了。

        迟骋面对这个世界的原则就是谁也别惹他,惹着了就谁也别想好。浑身带着的刀和刺是他从小就给自己套上的铠甲,不露出皮来就疼不着。

        从前陶淮南也被裹在迟骋的刀甲里,多锋利多尖锐那都是对外的,里面暖和和热乎乎的贴身温度都只给陶淮南。

        现在陶淮南也被隔在外面了。他接近不了迟骋,稍挨得近些迟骋身上的刺就让他流血。

        一通电话打得挺让人绝望。陶淮南站在那儿,视线呆呆地盯着一处,挂了电话后很久都没动过。

        店里的运营小帅哥过来拍了拍他。

        “小南怎么了?”欢戈往他手里放了杯橙汁。

        陶淮南牵了牵嘴角,说:“没事儿。”

        “刚你小哥来过了,他现在怎么那么高了。”欢戈在店里好几年了,来的时候还是兼职大学生呢,现在研究生都毕业了。他舍不得这儿,毕业了晓东就让他一直留着了。

        陶淮南喝了口果汁,说“是啊”。

        可能是现在橙子不是时候,也可能就是这批橙子买得不好,不甜,很酸。

        “乍一进来我都没敢认,变样儿了。”欢戈比他们都大几岁,不说看着他们长大,也可算是跟他们一块长起来的。从前两个小孩儿从来不分开,后来一个去北京一直不回来,一个闷不声儿地摸爬滚打着也慢慢长大了。

        陶淮南朝他那边侧了侧头,浅笑着问:“还黑吗?”

        欢戈听不见,和人说话得看口型,碰上这种口型变化不明显的就得确认一下:“什么?”

        陶淮南说:“他还黑不黑了。”

        欢戈这次看懂了,笑着说:“还行。”

        陶淮南也笑,没再说其他的了。欢戈看出他心情不好,过来跟他说几句话就让他自己待着了。

        陶淮南满脑子都是迟骋,每次被迟骋刺一次之后他都能想到很多东西。

        这次他原本觉得一切在慢慢变好了,可事实证明都是他自己猜错了,会错了意。

        陶淮南摸了个椅子,滑过来坐在窗边。

        他其实不怕迟骋的刺,也不怕流血不怕疼。可如果迟骋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厌恶,或是恨,那陶淮南就没法再允许自己一头热地去贴他。

        就像这五年一样,陶淮南不会往他跟前凑惹他烦。

        最亲密的关系破裂之后就该是最决绝的,亲密关系里没有和平分开,因为和平也压根分不开。

        刚才走得急,吸了半腔冷风,现在开始缓缓往外透凉气了。陶淮南坐在椅子上冷得打颤,冷得不想说话。

        晓东在楼梯上喊他:“哎,那小孩儿!”

        陶淮南听见了,吸了口气让自己换了个神情,回头说:“这儿呢。”

        “发什么愣呢?”陶晓东冲他说,“还不赶紧过来啊?有好东西,可老好了。”

        “什么好东西,”陶淮南站起来,知道哥是故意夸张在逗他,“你又买什么了。”

        “我可买不着,没那本事。”陶晓东神秘地“哼哼”笑了两声,陶淮南走过来,晓东伸手搭着他后背带他上楼。

        楼上黄哥不知道在那儿玩什么呢,陶淮南楼梯上一半就听他说“太牛了”。

        陶晓东扬声说:“行了别玩了,拿来。”

        黄哥说:“我也想要一个,给我小闺女整一个。”

        “我闺女用不着,拿来,”陶晓东说,“这是给人小弟的。”

        “小闺女不也算他小妹么?”黄哥笑起来哈哈的,这人天生就笑面,“那曾经也当过我儿子呢。”

        “滚蛋!”陶晓东从他手里拿过来,耳朵上的也给摘了下来,“整一个老费劲了,赶紧给人小弟。”

        有人在楼下喊,黄哥应了一声先下楼了。

        陶晓东往陶淮南手上戴了个东西,感觉是一个手环。

        “什么啊?”陶淮南问。

        陶晓东不答,推着陶淮南后背让他往前走,陶淮南迷迷糊糊被哥推着,他对店里很熟悉,大概什么方位有什么东西都能判断得差不多。他再往前走应该就是架子了,不能再走了。

        陶淮南刚要说话,手腕突然震动上了。

        刚开始只是提示性地振动了下,陶淮南越往前走震感越强,离架子只剩两步距离时,手腕上的手环开始持续地剧烈振动,甚至有点疼。

        陶淮南停下后它就不振了,反而是手腕内侧的位置,有规律地间歇着一下下短暂震着。

        陶晓东又往他耳朵上带了个东西,给了个指令,陶淮南耳朵里突然开始有了人声提示。

        他惊诧地转过头朝向他哥的方向,伸手摸耳朵。

        耳朵上是一个挂耳式的耳机,很轻,戴着几乎没感觉,很舒服。

        陶淮南像是不敢相信,眨着眼不敢问。

        “苦哥打车过来就给我送个它,话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走了。”陶晓东又把陶淮南耳机摘下来,在自己耳朵上戴了戴。

        陶淮南呼吸都轻轻的,说不出话。

        “真轻。”晓东感叹着,“有哥是不一样,是不?”

        陶淮南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和他手腕很贴合,换个手腕粗点的可能就有点不舒服了。手环内侧八个贴片,震感就是从贴片里传出来的。

        “不戴耳机的话你那手环也能出声,把声打开也当导航使,就是吵的话可能听不见。”陶晓东说,“着急,他也没细说,回头你自己研究着玩儿吧。”

        陶淮南吸了吸鼻子,轻声问:“……小哥给的啊?”

        “那不然还能是我啊?”陶晓东弹了他脑袋一下,“哥也不会做啊,我顶多能给你画一个。”

        “那他……说什么了吗?”陶淮南又问。

        “没有,着急,一共也就待了三五分钟。我说我送他他都没让,车在外面停着他直接就走了。”

        陶晓东看见陶淮南一直在摸他的手环,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再生气你也是他弟弟。”陶晓东说。

        陶淮南眼睛已经有点红了,鼻子酸得连脑仁都疼了。

        陶晓东摆弄着手上没什么重量的耳机,问:“这个带着不头疼吧?”

        陶淮南背了过去,不让哥看脸。

        陶晓东笑了声,捏了捏他脖子,把耳机揣他兜里,转身去别处干活了。

        给盲人做的产品,受众群体就摆在那儿,走不了高端定位,一切以性价比出发。上次他们发的导航尽管已经尽可能优化了,但如果不单独配置接收器的话,就都得装在耳机上,类似最初形态的蓝牙耳机,还是有点重量的,戴久了可能会头疼。

        而且入耳式的耳机陶淮南本来也戴不了,对耳压有压迫的感觉会让他很不舒服,陶淮南的耳机没有入耳式的,太过封闭的感觉他会没有安全感,甚至害怕。

        那会儿晓东笑着问迟骋:“不给小弟一个啊?”

        迟骋说:“他用不了这个。”

        晓东问:“咋呢?”

        迟骋也没多说,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是给他用的。”

        那时候旁边的小护士还挺诧异地看了迟骋一眼,可能觉得他冷漠。

        晓东就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笑呵呵地接了句:“嗯呢,数你弟最娇气。”

        当哥的最了解弟弟们,什么事儿在他眼里一看就能明白,话拐着弯说一半也躲不过他耳朵。

        手环有好几个模式,室内、室外、远距离障碍方位提示、近距离障碍震感提醒、导航。

        陶淮南戴了整个下午,半刻都没摘下来过。

        耳机他也戴了,在室外导航时两个搭配着用,几乎连盲杖都不那么必需了。只在知道前方有障碍时用盲杖探探是什么障碍。

        这个手环给别的盲人用作用可能不大,它从最初就只是给陶淮南做的,只对他有用。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什么频率代表什么,震感长短代表什么,手腕的每一个方向都代表什么。

        只有陶淮南知道。

        它只属于陶淮南。

        只有陶淮南这个小瞎子是被牵着手长大的,被一个人牵了十一年半。

        这十一年半里的每一天,他的手都被握在另一只手里。他们不用说一个字,陶淮南就能不磕不碰不绊倒。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捏陶淮南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躲,是有台阶了还是有坑了,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没有这十一年半,谁也戴不懂这个手环。

        陶淮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上,缩成一团。

        手环裹在他手上,像被别人的掌心攥着手腕。

        他用手腕去贴自己的脸,这个手环他舍不得摘,可戴着的每一秒,都让陶淮南疼得喘不过气。

        它每一秒都在提醒着陶淮南,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是怎么被人牵着、背着、抱着长大,让一个最初不说话没表情的倔小孩,到后来能够笑着说他烦人又亲他的嘴,能在他不知缘由地痛哭尖叫时忍着脾气给他擦眼泪,说“不哭不闹,你好好跟我说。”

        陶淮南把手腕贴在心口,整个人疼得打着颤,一直抖。

        手环沾着他的体温,它的存在又持续,又温柔。

        它每一秒都在告诉陶淮南,没有人忘记这十一年半。

        陶淮南伸出一只手去摸手机,摸到了颤着手指划开了屏。

        他熟练地点开了一条音频,那是从长长的录音里截出来的一段,一共一分十二秒。

        这一条陶淮南已经听了几千次,他能在睡不着的时候一直一直重复着放它。

        音频里刚开始只能听到一个人重重的呼吸,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躺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有道声音出现了。

        那声音是陶淮南最熟悉的,哪怕只有一个气音他都认得出来。

        那声音很哑,他听起来那么难受,又很脆弱。他不该是那样的,他从来不会那么脆弱。

        可录音里的他偏偏就是那样的,好像没有力气,也像是很绝望。

        他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了句:“陶淮南……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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