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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残笺破镜藏幽秘 同气连枝是一家


江海天惊奇不已,心想:“这是谁开的玩笑,给我送来了这样美丽的鲜花?”哪知有人比他还要惊奇,只见唐加源目瞪口呆,注视着那一朵花,忽地“啊呀”一声叫起来道:“贤弟,你何不早说?”江海天道:“说什么?”唐加源道:“原来你早已有了一朵天山雪莲!”

江海天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你说这朵花,这朵花……就是──”唐加源道:“不错,这朵花就是天山雪莲了,你从哪儿得来的?怎么你自己也不知道?”江海天道:“这不是我的,连这花樽都是刚刚发现的。”

唐加源道:“这就奇怪了,天山雪莲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怎肯轻易送人。”江海天跳上屋顶一望,只见曙色朦胧,残星明灭,哪里有人的影子?他运用“天遁传音”之术,将声音凝成一线,远远送出:“是哪位高人赠我仙花,可容拜见么?”他内功精进之后,“天遁传音”之术已是运用得神妙无方,声音远远送出,只有修习过上乘内功的人才听得见,他所在之处的寺院僧人却反而毫无惊扰。但他接连三次传音,却兀是毫无反应。

江海天废然而退,说道:“这可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唐加源道:“还有一样奇怪之处,你看看这朵雪莲颜色娇艳,像不像刚摘下来的?”

江海天刚才没有想到这层,得唐加源提醒,果然觉得神奇,说道:“难道那人竟是神仙,懂得缩地的仙法?”

唐加源道:“天山雪莲离开枝头之后,可以保持十日,方才枯萎,但天山离此数十里之遥,即使是摘下已经十日,那人的脚程之快,也是并世无双了。”心中想道:“难道是我姨婆给我开的玩笑?”唐加源的姨婆即是他祖母冯瑛的妹妹冯琳,今年已是七十开外,但年虽老迈,尚有童心,故而唐加源疑心是她。江海天则在心想:“我师父有鬼神莫测之机,通天彻地之能,莫非是他老人家来了。”

唐加源道:“不管这雪莲是谁送来的,却正合咱们今晚之用。到时你只要把一片花瓣含在口中,就不必惧怕那妖婆的毒掌腥风了。”江海天道:“天山雪莲是否任何毒药均能消解?”

唐加源道:“那也不尽然。天地间有七种至毒之物,黑心莲、腐骨草、断肠花、鹤顶红、孔雀胆、金蚕蛊和修罗花,若是这七种毒物,混合起来,研成粉末,天山雪莲也就不能解了。听说二十年前,孟神通就曾用过这种毒酒难过我的爷爷,后来厉胜男也曾用过这种毒药害过邙山派的掌门谷之华。不过雪莲虽不能解,也能保全性命。倘若受毒之人,内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再加上天山雪莲,那就连这七种毒物,也决计不能伤害他了。谷之华是你师父的好友,你一定知道他们的故事的。”

江海天道:“不错,邙山谷掌门当年中了厉胜男的剧毒,就是仗天山雪莲保全了性命。后来又得我师父以绝顶内功相助,这才复原的。”

唐加源笑道:“贤弟,你现在的功力,依我看来,已不逊于你师父当年。再有了这朵天山雪莲,你即使还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也已是百毒不侵了。今晚再去,包保你定能报那妖婆一掌之仇。”江海天心想:“报仇还在其次,但求得见莲妹,我已是于愿足矣。”藏好雪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焦急,恨不得快快天黑,好与唐加源再去闯宫夜探。

谷中莲此时也正在为着江海天而惴惴不安,她昨晚听得御花园中有厮杀之声,一夜不能安枕。天亮之后,立即找一个和她比较要好的宫娥打探消息,这宫娥本是公主的侍女,对那童姥姥甚为憎恨,说道:“你问昨晚之事么,听说是来了两个小贼。可笑那童姥姥自夸天下无敌,昨晚那么多人,却连两个小贼都不能擒获,听说童姥姥还很吃了点亏呢!”谷中莲道:“可知道那两个小贼是什么人么?”那宫娥道:“不知道,只知道都是年纪很轻的。”

谷中莲被软禁宫中,已有十多天了,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她哥哥快来救她。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一喜一忧,想道:“是两个本领极好的‘小贼’,这两人能在童姥姥手中逃脱,这一定是我的哥哥和江海天了。海天不是要去水云庄探访华云碧的么?怎的却又与我哥哥同来此地?但除了他之外,又还有谁能令那妖婆吃亏?”

她越想越觉得是江海天无疑,这意外的消息给她带来了意外的喜悦,但也给她带来了意外的忧虑:“哥哥的本领虽强,但那妖婆的毒功更是厉害,昨晚他们虽然不至被擒,但毕竟还是给那妖婆赶跑了。要是他们都救不了我,那我还有何方法可以逃出生天?唉,不知他们今晚还来不来?”她心里渴望能再见江海天,但又怕江海天来得多了,总有一次给那妖妇伤了。

谷中莲当日被擒之后,童姥姥就用“修罗酥骨散”暗中下毒,这种毒药对人身并无伤害,但中毒之后,却是筋疲骨软,功力消失,多好的本领也使不出来。谷中莲起初被囚在冷宫,后来得太上皇解救,放她出来,让她在宫中自由走动,只是她功力已经消失,要想逃出宫去,那却是万万不能了。

谷中莲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又一个宫娥走了进来,说道:“太上皇有请公主。”谷中莲自出冷宫之后,一直奇怪昆布兰国的太上皇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这几天来,太上皇也曾见过她两次,两次都有侍卫在旁,太上皇似是有所顾忌,只是要谷中莲陪他下棋,说些闲话。谷中莲疑团塞胸,却还没有机会问他。

当下谷中莲便随着那个宫娥,前往太上皇所住的万寿宫,刚踏进宫门,忽见两个武士,神情沮丧,正走出来,看见谷中莲,还双双向她瞪了一眼。谷中莲认得这两个武士正是太上皇的侍卫,前两次她陪太上皇下棋的时候,这两个武士自始至终都守在一旁的。谷中莲见此情形,心中颇觉奇怪。

那宫娥低声说道:“这两个武士是给老祖宗赶出来的。”谷中莲道:“为什么?”那宫娥道:“这两人是当今皇上派来给老祖宗做侍卫的,老祖宗今天早上发了一顿脾气,说他逊位而做太上皇就是要图个清净,不乐意有人跟进跟出,好像把他当作犯人看待似的,故而下了一道命令给大内总管,要他把这两个侍卫立即调走。从今之后,也不许再有侍卫到他的万寿宫来。”谷中莲明白了几分,道:“哦,原来如此。”

那宫娥又笑说:“咱们的老祖宗可真是疼你呢,可惜你是马萨儿国的公主,总有一天要回去的。”谷中莲道:“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我救出冷宫,又对我如此之好?”那宫娥道:“这大约是缘分吧。”

说话之间,已到了太上皇的御书房,那宫娥禀报道:“马萨儿国公主莲驾已到。”太上皇打开了房门,对那宫娥道:“好,你也可以退下去了。”随手关上房门,笑道:“今天没有打扰,咱们可以好好一谈了。”

书房陈设雅致,壁上挂有一幅画图,看来最少也是百年以上的古画了。画中是个宫装的中年女子,清丽绝俗,气度雍容。谷中莲一踏进书房就给这幅画图吸引了,这倒不是因为画中女子的美貌,而是因为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谷中莲正要行礼,太上皇摆了摆手,笑道:“今天没有旁人,咱们祖孙俩可不必客套了。我这一大把年纪,足够做你的爷爷,你就叫我一声爷爷吧。”谷中莲依言叫了他一声“爷爷”,乐得那太上皇眉开眼笑。

太上皇笑道:“你瞧这画中人可有几分似你么?”谷中莲猛然一省,寻思:“怪道我觉得似曾相识,想来想去,却想不起是和我哪一个认识的人相似,却原来就是像我自己。”问道:“画中之人是谁?”太上皇道:“是我母后。”谷中莲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太上皇道:“我幼年失父,是母后抚养我成人的。她教我治理国事,教我与邻邦要和睦友好,尤其对你们马萨儿国,更要视同兄弟之邦。我小时候是母后垂帘听政的,我十九岁那年,始正式加冕登基,我还记得母后要我亲手写第一封国书,这第一封国书就是送给你们马萨儿国国王的。”

谷中莲心中一动,说道:“爷爷,你看是否就是这张?”

太上皇将那张国书接过,展开一看,虽是老眼昏花,尚依稀认得当年笔迹,不禁叹口气道:“这正是我亲手写的第一封国书,那年我尚未踏入弱冠之年,今年我已是八十有九,岁月悠悠,转眼间就是七十年过去了!奇怪,这张国书,其实不过是通告新君即位的一纸例行公事,你们为什么保存了七十年之久,还未抛弃?莲儿,你又为何将它随身带来?你知道这是我宣告登位的国书么?”

谷中莲道:“这张国书是我们在宝库之中发现的,我事先并不知道这就是爷爷你亲笔写的登位国书,但我想,这适足证明,长远以来,我们的列祖列宗,就是如何重视贵国的友谊,因此我就将它带来了。”

太上皇道:“你们在宝库中发现的?奇怪!嗯,你可以给我说说当时是怎样发现的么?”谷中莲道:“这张国书是放在一个首饰盒里面的,这首饰盒非常普通,堆在珍宝之中,就特别惹人注目,故而我们就打开来看了,想不到里面有这张国书,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也都是很出人意外的。……”

话未说完,太上皇已是倏地张开双眼,显然是颇受震动,连忙问道:“这首饰盒你可有带来?”谷中莲道:“就在我的身上。”太上皇道:“可以让我看看么?”谷中莲道:“我正想请教爷爷。”当下掏出那只首饰盒子,双手奉上。

太上皇尚未打开盒子,就叠声说道:“奇怪,奇怪!”谷中莲道:“怎么奇怪?”太上皇不言不语,默想一会,忽地走过去拉开一只抽屉,拿出另一只盒子来,道:“你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谷中莲道:“呀,果然是一模一样。爷爷,你为什么也收藏这样的一只普普通通的民间首饰盒子?”太上皇道:“这是我母后的遗物。”

谷中莲怔了一怔,心中疑云阵阵。太上皇将盒子打开,首先将那把梳子和那面镜子拿了出来,梳子是木头做的,镜子是个铜做的,已经黯然无光了。这种梳子镜子都是普通人家妇女的用物,一点也不稀奇。太上皇拿在手上,却怔怔地出了神,半晌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我跟在母后身旁,看她梳妆,母后用的就是这种民间惯用的梳子和镜子。我只道母后是民间来的,用惯了的东西就不想更换……咳,现在想来,……”他“现在”想的是什么,他可没有往下再说,但谷中莲已可以猜想得到:太上皇的心上亦已有了疑团。

只见太上皇又拿起了那两张信笺,问道:“这是什么人的信,可以看吗?”谷中莲道:“我也不知写信的人是谁?听哥哥说,似乎是一个女子写的情书。”

太上皇手指微微颤抖,说道:“我已是将近九十岁的老人了,这情书么……”他本来要说的是“不看也罢”,这四个字尚未出口,谷中莲已是“格格”一笑,打断他的话道:“看也无妨。”太上皇听得她这么说,淡淡一笑,迟疑了一会,终于慢慢展开了信笺。

只见他手指颤抖得更为厉害,几乎连那张薄薄的信笺也拿捏不牢,读完了这两封信,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干枯的老眼中滴了下来。谷中莲道:“爷爷,你怎么啦?”太上皇吁了口气,说道:“我一只脚已经快要跨进坟墓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的来历。莲儿,多谢你给我揭开这个秘密。我不是难过,我是高兴。”

谷中莲惊疑不定,连忙问道:“爷爷,这两封信说的是什么?”太上皇道:“莲儿,你过来。”声音充满慈爱。谷中莲道:“爷爷,你别哭啦,我瞧着难过。”举起衣袖,给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太上皇将谷中莲轻轻搂住,说道:“莲儿,咱们当真是一家人,你想不到吧?”谷中莲呆呆地望着太上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上皇道:“这两封信是我母后写的,收信这个男子是你曾祖,我和你的祖父是同父异母兄弟,你明白了么?”

太上皇又道:“现在我才明白,怪不得母后屡次叮咛嘱咐,要咱们两国世代和好,原来咱们真正是嫡亲的兄弟之邦。”谷中莲这也才明白,在第二封,那女子说她已养了一个儿子,要她的情郎切不可与儿子在疆场相见,原来这个儿子就是眼前的这个“老爷爷”,而她的情郎就是自己的曾祖,也就是目前昆布兰国太上皇的生身之父。那女子是不许他们父子交兵。

但谷中莲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问道:“爷爷,你母后当年既是与我曾祖相爱,为何她不做马萨儿国的皇后,却做了昆布兰国的皇后?”

太上皇道:“详情我也不很清楚,但我却知道当年历史,多少可以推想得到一些实情。这是距今百年有多的事情了,那时天竺的蛮族入侵,贵我两

国,同受其害。马萨儿国领土全被侵占,昆布兰国皇城也受围攻,但情形稍微好些,皇城被攻三年,尚未攻下。我外祖父是昆布兰国的一个隐士,文武全才,马萨儿国的国王逃到昆布兰国避难,他知道我外祖父是个高人,遂隐姓埋名,找到我外祖父家中,拜他为师。我推想我的父母就是那时相好的。后来马萨儿国百姓不堪异族的苛政,群起反抗,天竺蛮族又因围攻昆布兰国皇城,久攻不下,士气已衰,昆布兰国的勤王之师与马萨儿国的义军会合,终于将蛮族驱逐出去。”

谷中莲道:“我的曾祖在那隐士家中避难,一直没表明他的身份吗?”太上皇道:“不错,直到马萨儿国的义军起来之后,找到那隐士的家中,迎接他们的国王,要他们的国王统率他们和敌人作战,这件事情才传出去。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的母后大约是早已知道的了。”

谷中莲道:“后来你的母后怎么又嫁了昆布兰国的国王?”太上皇道:“战事过后,昆布兰国国王仰慕那隐士的女儿,派遣使者求婚,这婚事就定下来了。其时马萨儿国的国王已经回国,正忙于战后的恢复工作。依我推想,我母亲之所以答应这件婚事,一来是因为求婚的是本国的国王;二来不愿因此而造成两国的不和。这次两国共同抗敌,马萨儿国的国王也不愿破坏与昆布兰国国王在战争中结成的友谊,故而也就只好把这秘密的恋情,永远长埋心底了。”

谷中莲叹了口气,说道:“从那两封信看来,他们两人可都是很痛苦啊!”太上皇道:“我母后长年抑郁不欢,只有我在她的面前逗她高兴的时候,她才偶尔露出笑容。这秘密我现在方始明白。我做了六十年皇帝,在昆布兰国的历代皇帝之中,我是在位最长的一位君皇,但我也是最痛苦的一位君皇。我母后入宫之后,未满七个月就生下了我。当时已有一些风言风语,指母后不贞,说我不是国王的亲生骨肉。

“后来我做了皇帝,最初那几年还有王室宗族想把我赶走呢。不瞒你说,我对自己的来历也曾经有过疑心,不过直到今天,我方才完全明白了。不过,我一点也没有怨恨我的母后,即使在我疑心的时候,我也还是同情她,可怜她的。她比我受的痛苦更深,她为了两国国交,舍弃了心上人,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又为我含辛茹苦,抚养我成人,帮助我治理国家,又要忍受内内外外敌人的流言蜚语……唉,和她比起来,我所受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谷中莲不禁热泪盈眶,叫道:“爷爷,比起你来,我的痛苦也算不了什么了。”这回轮到太上皇用衣袖给谷中莲轻轻抹去了泪痕,说道:“好在这些都过去了,我刚才给你所说的故事,在昆布兰国也早已没有几个人知道了。莲儿,我现在所难过的,只是你所受的委屈了。”

谷中莲道:“我受的委屈算不了什么。不过,我想我们两国在百年之前,曾经共同御敌,怎能在今日却变为敌人?爷爷,你要想法化解才好。”太上皇道:“话说得对啊,可是我有一件事情很不明白,你说你们马萨儿国非常重视我国的情谊,我也相信你的说话,但你们为什么杀了我国的使者?”

谷中莲道:“爷爷,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不错,这使者是我哥哥所杀的,但在我哥哥动手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知道他就是贵国的使者,这是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刚刚要说到正文,忽听得门环响了三下,太上皇喝道:“谁?”门外的宫娥禀报道:“皇上来问候老祖宗。”太上皇皱了皱眉头,半晌说道:“也好,就让他知道吧,叫他进来。”回头对谷中莲道:“你暂且到那边厢房回避一下,且听他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国王走了进来,请了个安,说道:“爷爷,你好。”太上皇道:“我没有什么不好的,你来做什么?”国王说道:“听说爷爷将那两个侍卫赶出去了?”太上皇道:“我把皇位给了你,图的就是享个清福,你却不肯让我清清静静过一过安闲的日子么?”

国王说道:“我派那两个人来伺候你老人家,正是为了要保护你啊。”太上皇道:“我已是年将就木的老人了,还有谁伤害我不成?我住在自己的宫中,何需特别保护?退位之后这十年来,我也没用过侍卫。”

国王跨上一步,低声说道:“爷爷,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和马萨儿国交恶,听说他们的国王是个本领非常高强的人,手下能人又多,怕……”太上皇道:“你是怕马萨儿国派刺客来谋害我?”

国王说道:“还有那位马萨儿国的公主,爷爷,你也不宜过分和她亲近。”太上皇道:“怎么,你还要管起我来了?”国王垂手说道:“孙儿不敢。但这位姑娘,毕竟是咱们敌国的公主,咱们就要和马萨儿国开战了,让一个敌国的公主常常在你的身边,孙儿总是担心。”

太上皇道:“怎么,你就要和马萨儿国开战了?”国王说道:“我已下了命令,三军待发,就在这几天之内,便要杀过山南。”

太上皇勃然变色,说道:“你即位之时,在我手中接过玉玺。我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全忘了?”国王说道:“孙儿未曾忘记,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和马萨儿国这场干戈,是决计不能避免的了。那位公主,请爷爷还是交给我吧。”

太上皇道:“孙儿,你可知道这位马萨儿国的公主是你的什么人?”国王怔了一怔,说道:“爷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我的敌人么?”

太上皇道:“她是和你同一曾祖的堂妹!”此言一出,太上皇以为他的孙儿定然惊愕无比,哪知国王虽然是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却也不如他祖父所想象的那样惊愕,只见他走到窗口一望,随即紧闭窗户,吁了口气,悄悄说道:“爷爷,小声一点。这是真的么?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我说过?”

太上皇道:“我也是直到今天方始知道。你瞧,这是你曾祖母当年写给马萨儿国王的两封信,那位国王实在就是我生身之父,也就是你真正的曾祖父了。”国王接过了那两封信,忽地擦燃火石,一把火烧了,说道:“我不要看,这两封信也不应留在人间!”

太上皇道:“马萨儿国现在的国王是你的嫡亲堂弟,你不肯归宗认亲么?”国王道:“爷爷,这两封信是不是那位公主给你的?”太上皇道:“不错。你意欲如何?”国王道:“除了她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太上皇道:“再无他人。”国王道:“好,你把她交给我。让我设法处置她。这秘密决不能泄露出去!”太上皇面色一变,说道:“怎么?你是不愿归宗认亲,还意图杀人灭口?”

国王苦恼非常,搔了搔头,说道:“爷爷,你好糊涂!我怎么能归宗认亲?你想想这秘密一旦让外人知道,我是马萨儿国的人,还怎能做这昆布兰国的国王?”太上皇道:“你才糊涂,谁要你张扬出去?你不肯归宗认亲,那也罢了,但你总不能伤害你的嫡亲堂妹。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假作打猎,将她藏在车中,悄悄的把她送出去吧。”

国王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她突然失踪,别人怎不猜疑,童姥姥最少就要查问!”太上皇怒道:“你就只知道害怕童姥姥?”

国王道:“不单是童姥姥。爷爷,你在深宫十年,不问政事。你不知道泰清王这一派人势力很大,而且泰清王也在觊觎王位。倘若事情泄露,这就正是给他一个绝好的把柄了。还有,马萨儿国也毕竟还是咱们的敌国,你又怎能担保那位公主不将这件事情作为要挟?放走了她,只怕后患无穷!爷爷,她是不是在你这儿?”太上皇道:“你待怎样?你敢在我这里搜人?”

忽听得“呀”的一声,厢房房门打开,谷中莲走了出来,缓缓说道:“爷爷,你们不必为我争吵。哥哥,你也不必为我烦恼。我知道你是有许多为难之处,我愿意解除你的顾虑,保全你的王位,只要你答应我与马萨儿国罢战休兵,我立即在你面前自尽,这样,你也就不必害怕还有谁知道你的秘密了。”

太上皇道:“不能这样。”谷中莲微笑道:“去了我一个人,能保全许多人的性命,那又有什么不好?”

国王呆了一呆,似乎颇受谷中莲的感动,忽地问道:“你哥哥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谷中莲道:“除我之外,无人知道。我也还是刚刚知道的,因为那两封信的笔迹只有爷爷认得。”国王又道:“你们马萨儿国当真是不想与我国为敌?”谷中莲道:“当然,要不我们怎会派遣使者团来,要求和解。”昆布兰王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怔怔地望着谷中莲。

太上皇道:“莲儿,你刚才说到那使者被杀之事,说是内情复杂。究竟是怎么回事?”国王插口道:“不错,我正是要问这件事情。”

谷中莲望了国王一眼,迟疑片刻,说道:“恕我无礼,我想先问陛下一个问题。”国王说道:“你要问我什么?”谷中莲道:“咱们挑开了天窗说亮话,你派遣的那位使臣,是否只是为了贺我哥哥登位的?”国王诧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谷中莲道:“但我们在贵国使臣呈递贺表之后的第二天,又在另一个场所发现了他。”国王问道:“什么场所?”谷中莲道:“在我们的宝库之中,当时他蒙着脸,还有另一个人和他同在一起,那个人是我国篡位奸贼盖温之子盖苏。我哥哥杀了他,揭开他的蒙面巾,才知道他是贵国使臣。可惜那盖苏却已逃去,不能拿作对证。但我说的可全是实话!”

国王呆了半晌,说道:“有这样的事情?”谷中莲也是大为奇怪,说道:“怎么,原来不是──”国王微有怒意,说道:“你以为是我指使的么?昆布兰国虽是不如你们富有,也不至于到你们那儿盗宝。”太上皇道:“不用问了,这一定是盖苏意图盗宝,我早就劝你不可收容这厮的,你偏不听……咦,你怎么啦?”

只见国王面色灰白,颤声说道:“不对,这使者是泰清王的儿子哈提。他是王室,又是大臣,荣华富贵,样样俱全,纵使觊觎宝物,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只恐其中另有原因!爷爷,恕我直说,……”太上皇道:“你说。”他已料到几分,声音亦已微微颤抖。

国王说道:“我也曾听到有人密报,说是泰清王觊觎王位,制造谣言,……”太上皇道:“什么谣言?”国王迟迟疑疑地说道:“谣言说爷爷是怀孕七个月就生下来的,因而泰清王想重翻旧案,怀疑咱们的血统。”

太上皇道:“这不是谣言,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但泰清王纵有篡位之心,谅他也还不敢。而且事情已过了将近百年,和我同时的人,也都死光了。重翻旧案,也不会有人相信。难道还有人敢来问我,是在娘肚里几个月出生的吗?”国王道:“不然,他若是抓着证据,那就可以明正言顺地赶走咱们了。我怀疑哈提到宝库之中,为的就是要找证据,例如那两封信。”太上皇道:“好在信也烧了。”

国王说道:“但泰清王还在,总是心腹之患。他爱子被杀,岂能干休?莲妹虽是指出他是在宝库中被杀,但死无对证,此事太过离奇,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谷中莲道:“依你所说,你是为势所迫,不能不对马萨儿国用兵了?”

国王忽道:“莲妹.你肯不肯帮我个忙?”谷中莲道:“怎么?”国王道:“帮忙我对付那泰清王。”太上皇道:“你是意图将他杀了灭口?”国王道:“不错,此事不能求之于童姥姥。但咱们悄悄将他杀了,事情已经做了出来,料童姥姥也不会因泰清王的缘故与我翻脸。”

谷中莲苦笑道:“我武功已失,宰一只鸡只怕亦已不成。”国王道:“你中的是修罗酥骨散的毒,我这里有解药,两个时辰之后,你就可以恢复武功。今晚初更时分,你悄悄来我宫中,你的宝剑到时我自会交还给你。”

太上皇道:“泰清王武功不错,党羽又多,她──”言下颇是忧虑。国王笑道:“莲妹本领更强,依我看来,除了童姥姥之外,咱们的武士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她恢复了武功,杀泰清王那是易如反掌。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泰清王足以动摇我的王位,我不杀他,岂能安枕?!”

谷中莲道:“好,我可以帮你杀人。但你可得答应我从今之后,咱们两国再不交兵。”国王道:“这个自然。只要你把这个秘密绝不泄漏,咱们可以私下认亲,永为兄弟之邦。”

谷中莲接过两颗解药,便即吞了下去。太上皇忽道:“孙儿,你给的是什么解药?”国王道:“不就是修罗酥骨散的解药吗?”太上皇双眼一瞪,说道:“不对,这两颗解药怎么是一红一白?我虽然是老糊涂了,也还记得这种解药似乎只有红色的一种。快说,你给了她什么药?连爷爷都想哄骗吗?”

谷中莲大吃一惊,退开两步,说道:“我本来就不想活着回去的,你要害我,也用不着这等手段!”

国王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忽地笑道:“爷爷,妹妹,你们不用惊疑,我对你们实说了吧。一颗确是解药,另一颗嘛,嘿嘿,你杀了泰清王之后,我自会给你解毒。那是另一种三日之内致命的毒药。”

太上皇怒道:“你怎么可以用这等阴狠的手段对付你的妹子。”谷中莲却反而放下心来,笑道:“哥哥是怕我恢复功力之后,不给他做事,却自溜了。咱们两国现在还处在敌对状态中,也难怪你不能完全信我。好吧,我就在杀了泰清王之后,再问你讨另一种解药吧。你要我如何行事,请吩咐吧!”

国王说道:“这个,我早有巧计……”“安排”二字未曾出口,声音忽地停下,就在此时,只见一个老婆婆走了进来,阴恻恻地笑道:“巧极了,原来皇上和公主都在这儿。”这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那“金轮圣母”童姥姥。太上皇心里满不高兴,冷冷说道:“皇儿,圣母找你,你可以不用伺候我了。”童姥姥笑道:“不,我是特来拜候老祖宗的。”

太上皇淡淡说道:“稀客,稀客。难得,难得,圣母竟会想到来看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儿。”他对童姥姥是讨厌已极,不自禁的便出言嘲讽,但却也有几分忌惮,故而不敢赶她出去。

童姥姥明知太上皇对她不满,却佯作不知,洋洋自得,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笑道:“哪里话来,老祖宗老当益壮,远胜常人。我还要向老祖宗请教呢。”太上皇道:“请教什么?”

童姥姥道:“想请教老祖宗龙力秘藏的内功心法。”太上皇吃了一惊,说道:“什么龙力秘藏、内功心法?我连听也没有听过!”谷中莲暗暗诧异:“这妖婆也知道有龙力秘藏?”

童姥姥龇牙一笑,笑容显得十分诡秘,轻声说道:“听说老祖宗的外祖父是百多年前武林的一代奇人,当年有一位马萨儿国的国王还曾经做过他门下弟子呢。龙力秘藏是马萨儿国传国之宝的一部武学秘笈,据说这位隐瞒了身份的国王弟子,就因为自己看不懂这部秘笈,故而投到那位异人门下,意欲藉乃师指点,师徒共修秘藏上的武功,不知可有此事?”

太上皇变了面色,说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无稽之谈的?我是一概不知。”心里却暗自寻思:“难道母后教我的吐纳功夫,就是什么内功心法?哼,这妖婆问起这些事情,分明是不怀好意。我对她不理不睬,且看她敢把我怎么样?”原来太上皇的确是曾经学过一些上乘内功的基本吐纳功夫,是以得享高龄,不过他自己却不知道。

童姥姥道:“老祖宗说这是无稽之谈么?但那位马萨儿国王,曾是你外祖父的得意弟子,这总是真的吧?老祖宗小时候不曾听你外祖父说过么?唉,此事已过了百年,知道当年之事的已没有几人了,所以我才来向老祖宗打听打听,这也无非是一片好奇之心。”

太上皇再也不能忍耐,冷然说道:“我年老健忘,八十多年之前我外祖父对我说过些什么话,我还怎能记得?对不住,我精神疲倦,恕不奉陪了。王儿,给我送客!”

逐客令下,国王甚是尴尬,反而是那童姥姥却似丝毫不以为意,便向太上皇施礼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打扰老祖宗了。老祖宗精神疲倦,那就请安歇吧。”说也奇怪,话声未了,太上皇果然似着了催眠似的,眼皮垂下,伏在案上,呼呼噜噜的就打起鼾来。

国王大吃一惊,叫道:“圣母,你──”童姥姥笑道:“我是略施小术,让他老人家好好地睡一觉。对他身体有益无损。”谷中莲骂道:“岂有此理,你这妖婆!……”童姥姥哈哈一笑,一伸手就拿着了谷中莲的手腕。正是:

心怀叵测施妖术,拒虎迎狼悔已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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