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眼中的我(6)
安醇躺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气。他睡了半个上午积攒下的精气神已经不翼而飞,整个人就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存在感无限接近于零。
而夏燃就蹲在客厅中间,表情悲壮地清理着安醇的呕吐物。虽然她捏着鼻子闭着眼,但是光想想就够恶心的了,差点又吐出一堆来。
万幸,她忍住了,憋着一股气把明面上的东西都清扫干净,又喷了半瓶子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屋里的气味终于像话点了。
不过安醇好像有点不满意。
柠檬味散发到他那片区域后,他不顾着断气的危险,从气管里抽出一点空气咳嗽。
夏燃听到这声音,后背猛然一僵,但心虚地不敢回头看他,赶忙跑去把窗户打开。
室外干冷又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带来了焕发新生的力量,夏燃猛吸几口,刚想把头也探出去换换气,深刻地感受一把大自然包容万种难闻气味的宽容,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安醇要过来找我报仇了吗?
夏燃不敢回头,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最后抿着嘴,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半晌,安醇都没有回她,但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
娘哎,算了算了,大不了等他好了让他打几拳出出气。
她硬着头皮缓缓回头,在看到地上那一坨朝她缓慢移动的物体时,吓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安醇眼神迷离,神情呆滞,用单臂在地上拄着,一点一点往前蹭,这场景,是他从地狱里爬出来向她复仇了吗?
夏燃一屁股坐到了窗台上,瞪着眼睛看了他好几秒,才发现他的嘴巴上下动着,好像在说话,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了。
他要说什么?
夏燃跳下窗台,单膝跪在他身边,胆战心惊地问:“你怎么了?”
安醇用极小的声音说:“漱口。”
听到这一句,夏燃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往自己脑门上一拍,然后跳着脚进了厨房,拿了水和碗给安醇漱口。
漱口后,安醇自觉清清爽爽,终于没有负担地就地一歪,再次躺倒,任夏燃怎么叫都不吭声了。
夏燃把客厅里能用来盖的东西全都堆在他身上,在他旁边心有余悸地守了几个小时,手机都没心思玩了,过几分钟就去探探他还有没有气,这一下午过得着实悲惨。
回想中午的那一幕,夏燃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苍天可鉴,不过安醇的硬件配置不太跟得上,才酿成了惨剧。
她咬着大拇指的关节,皱着眉头看着安醇苍白的脸,又觉得没那么理直气壮。
安醇当时撑得要死,冲自己摆手说不能再吃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把着他的勺子,强给他塞了一口饭?
作孽啊!
原来安醇才是那个纸糊的泥捏的妙人,胡清波和他比起来简直称得上强悍的硬汉了。
夏燃扬起手,想给自己撂下一记耳光以儆效尤,但又怕打坏了这张帅气逼人的脸,生生忍住了。
窗外天光稀疏时,安醇才承载着夏燃的期望,慢慢地醒了过来,不过脸色仍不太好,往外面望了望,有些疑惑地问:“我睡了多久?”
他一出声嗓子干哑到几乎劈叉,愧疚的夏燃匆匆回了一句“现在六点了,没睡多久”,就跑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伺候着安小主喝下。
安小主喝完水后翻了个身,表情平静地躺平了。
夏燃犹犹豫豫地半跪在他旁边,有心说让他吃点饭,晚饭已经送来了,但一联想到中午那一幕,她又莫名觉得小心肝一阵乱颤。
安小主要是乐意的时候,很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特别是夏燃那张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憋着话似的,用眼角扫一扫就一目了然了。
安小主让夏燃有话就说,夏燃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很随意地问:“还吃饭吗?饭送来了。”
没想到,安小主听到这话后,并没有干呕两声以示敬意,而是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示意夏燃扶他起来,然后他就以龟速朝着餐桌挪,往椅子上轻轻一坐,微微笑着看向夏燃。
用膳吧!安小主用眼神向夏燃表达了他的意思。
夏燃握着拳抵在唇上,又惊又喜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飞快地把饭端了出来。
这次她终于吸取了教训,在分粥的时候十分公允,用勺子一点点地量出两碗分量相同的粥,小心翼翼地推到安醇面前,赔着笑脸说:“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安醇克制又从容地干掉了属于他的粥,然后用慈祥的微笑看着夏燃吃饭。
夏燃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险些把勺子都吞下去,好在安醇看了一会儿就又,又躺在了地上。
看来安醇对这片土地真是爱的深沉。
夏燃收拾好碗筷,例行劝安醇回屋里睡觉,虽然客厅不冷,但你应该睡床啊小伙子。
安醇冲她笑了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不用担心,不是你的错。”
他吃力地坐起来,揉着肚子说:“我吃的药对胃黏膜有刺激性作用,会引起恶心呕吐等不适症状。长期吃还会损坏胃黏膜,严重的会造成胃溃疡和胃出血,”夏燃吃惊地看着他,他又是一笑,说,“我还好,应该没有胃溃疡和胃出血,只是胃口不好。”
“啊?”
夏燃挠挠头,突然听到这样的解释,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话来:“那你少吃点?”
安醇撅起了嘴,看起来有些失落,淡淡地说:“有的时候我也想多吃点,长胖一点。这样就能跟你一起出去玩了。”
夏燃连连摆手,自己都不知道摆手是个什么意思。
安醇又说:“我也不经常这么困,今天吃的药里有镇定安眠的成分。因为我这几天身体很差,所以它想让我休息。”
夏燃不由地降低了声音:“那你还睡吗?我看那地方不错。”
她指了指沙发。
安醇摇摇头,吸了一口气,强提精神道:“不能睡了,我都睡了一天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
安醇慢慢地站了起来,夏燃有些担心他下一刻会一头扎在地上,便跟着站起来。谁知安醇手心朝下一压,示意夏燃不要起来,可惜他离夏燃太近了,那动作颇像在安抚一条欲站起讨食的大狼犬。
夏燃只好又坐下了,乖乖地看着安醇进了其中一间卧室。
那间卧室一片漆黑,客厅的光只能照到门口一步远的地方,除了地毯什么都看不到。
安醇并没有开灯的打算,甚至没有做出摸的动作,径直地走了进去,很快又折了回来,背着手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
他站在夏燃面前,一脸羞怯的笑意,紧张兮兮地将东西慢慢地抽了一个角。
忽然,夏燃看到那东西闪过一道光,立刻条件反射性的绷紧了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戒备的敌意。
安醇的应对毫不逊色,迅速把东西又藏了回去,身子晃了晃,总算没倒下。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夏燃,似乎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把东西拿出来。
夏燃也不敢再动,两个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僵持住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安醇才泄了气似的,把手里的东西一丢,瘫坐在地上,嘴唇撅得几乎能容蚂蚁荡秋千。
他很失望地问:“你怕我吗?”
夏燃呆呆地看着他丢在地上的东西——一本带着金色书封的著作,心里骂了一句“卧槽吓老子一跳”,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赶紧解释道:“没,我就是怕你又拿一把刀子。那东西不好,小孩子还是别玩刀了,容易伤到自己。”
安醇一点没有被安慰道,无辜地望着夏燃,说:“我不喜欢刀子,你觉得我喜欢刀子吗?”
夏燃:……这还真不好说。
安醇见夏燃表情讪讪,便垂头丧气地爬了起来,很委屈地说:“我像个坏人吗?”
夏燃:“……别激动。”
安醇朝她走进一步,微微弯着腰对她说:“我像个小偷吗?”
“像个孩子吗?”
“是变态?”
夏燃被安醇一连串的质问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半直起身子来,两手往下压,劝道:“别激动,你不像。”
“不!”
安醇很难过,他心里有一汪苦水波光潋滟。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刻意伤害过任何人,但是夏燃先是把他当小偷,后来当成搅合哥哥感情的小男友,看到安以后就防备着他。
他给夏燃留下的印象就这么不堪吗?怪不得之前她一门心思要把自己赶走。
安醇表情几起几落,一会儿恍然大悟,一会儿委屈巴巴,一会儿茫然失措,一会儿悲伤难抑,很快就把自己的玻璃心折腾碎了。
夏燃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赶忙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她又做了什么?安小主又怎么了?他又想起什么来了?老天啊,赐我一面读心镜吧!
安醇捂着玻璃心质问她:“你很讨厌我吗?”
她心中狂吼,面上还要装作不动声色,挠了挠头,然后两手握住他的肩膀,很郑重地对他说:“我不讨厌你。”
安醇的表情有些怀疑。
夏燃继续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不不,善良的,男孩。胆子有点小,小就小呗,我发小比你胆子还小呢!有点爱哭,不不不,我说着玩的,是容易激动,对,容易激动。还挺瘦。嗯,总体来说,是个还不错的人吧。”
夏燃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头,低下头心想:除了那天向我拔刀外,其他时候你还挺好玩的。
嗯?那是什么?
夏燃不经意看到了地上那本书的书名,她使劲闭眼又睁眼,想要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或者出现了什么幻觉。
海海海子诗集?
诗诗诗诗集?
诗?
她还来不及惊讶,安醇又开始激动了。
他单手抓着她的肩膀,满脸狂喜地看着她,要不手残了身体也不好,估计要给夏燃表演一段托马斯旋转,再来一段rap。
“你不讨厌我!夏燃我太开心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是我的朋友,我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你真好,太好了。我要告诉哥哥。你还会来吗?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安醇语无伦次地说完话,马上遭到了身体的报复。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脸颊开始泛红,努力压了压,脸上仍带着喜色。
“等我一会儿,喘不过气,太开心,不能激动。”
夏燃用嘴唇包着牙,心情复杂地看着安醇,扶着他坐下。
两人背靠墙并排坐着,面前扔着那本该遭天谴的诗集。
夏燃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你要是不给我读诗,咱们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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