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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第249章 今晚你不要走


苏大人弄假成真,这回是真受了内伤。后背一大块脚印形状的淤青不说,还胸口钝痛,每一下呼吸都扯动肺管似的,说话都提不起气。

        豫王把他扶上马车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苏晏道:“太医说了,伤势不严重,喝几剂汤药就好。王爷不必亲自护送,下官自己能回去。”

        豫王哪里放心,非要把人送到寝室的床上才肯松手。

        “母后那边,不知皇兄是怎么劝解的,眼下看着是放过你了,万一日后再找你麻烦……要不你暂时去我王府住一阵子?”

        苏晏摇头:“名不正言不顺,平白引人非议,无论是说我攀附宗室,还是说王爷笼络朝臣,都不好。”

        豫王当下脑子一抽,想说“你来当豫王妃就名正言顺了”,又担心会惹怒(只在他面前)公私分明的苏御史,临出口又咽了回去。

        “倒也不用那么紧张。我看太后临走前虽有怒容,却不像针对我,想是皇爷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她。”苏晏笑道,“再说,我要是天天都担心会被太后收拾,那还当什么官,赶紧挂冠回老家吧。”

        豫王喜爱他洒脱,便也笑道:“行,你心里有数就好。我留一拨侍卫在你府上,万一有什么事拿来挡一挡,也能及时知会我。”

        考虑到伤患要多休息,豫王也不叨扰了,叮嘱几句后起身告辞。

        苏晏客客气气地在床前送了客。

        豫王走到门口,心血来潮似的挑了挑眉,又折回来,俯身说道:“本王又救了你一命。”

        这是示恩,还是邀功呢?苏晏暗中撇了撇嘴,但毕竟是被他所救,于是拱手答:“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有何差遣,但凡合乎情理,下官无有不依。”

        豫王想了想,说:“阿骛想你了,回头有空来王府做个客?给他带点糖人、糖葫芦,他就喜欢那些。”

        苏晏怀疑阿骛小朋友压根就没想起他来。毕竟相处时间那么短,小孩子哪里记得住人,被无良亲爹拿来做幌子罢了。

        ——又想骗我给你当免费保姆!但自己话已经说在前头,只得应允:“等我手头得空,就去看望小世子。”

        豫王满意地笑了笑,随手把苏晏枕头下掖的一块擦汗帕子抽出来,揣进怀里走了。

        苏晏瞪着他的背影:拿我两块帕子了吧?堂堂亲王,怎么老爱干这种顺手牵羊的没品事?

        算了,帕子而已,他也懒得计较。

        不多时,苏小北进来禀道:“大人,沈同知率队回城了。听说,并未抓到逃走的鹤先生。”

        苏晏说:“安全回来就行,没抓到就没抓到吧,人呢?”

        苏小北:“去了北镇抚司。”

        苏晏琢磨着,忽然一拍床板:“他这是心虚!要不然,肯定得先到我这儿来看看。小北,你帮我跑一趟,就跟他说……皇爷命我申饬他办事不力,叫他马上过来挨骂。”

        苏小北掩笑走了。

        苏晏越想越觉得不得劲,忽又忆起一件旧事——在临花阁,阮红蕉曾说过,长春院在传沈柒的谣。

        有什么闲话能被男风馆子的小倌拿去嚼舌头?还事关名声。他早就想打听内情,可当时忙着处理爆炸案,后来公事一件接一件,便给搁置了。

        如今连同疑窦翻了出来,苏晏一不做二不休,又把小京叫进来,吩咐他想个法子去长春院打听打听。

        苏小京干别的未必靠谱,这种打听八卦的活计比谁都热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问得清清楚楚。

        两个小厮走后,苏晏想了很多事,有卫家与太后、有皇爷与小爷,还有藏头露尾的“弈者”与这盘尚未下完的棋。他还想到了昨夜负伤的阮红蕉,也不知伤势如何,打算等明日自己稍微能动弹了,跑一趟应虚先生的医庐去探望。

        薄暮时分,沈柒来了,拎着一兜频婆果。

        他坐在床前,用小刀仔细削着果皮,低头敛目仿佛是个好人家的老实后生。削完后,用刀尖扎着大小合适的果肉,送到苏晏嘴边。

        苏晏把脸侧开一些,没接,盯着沈柒问:“石千户怎样了?”

        “药力退后人已经清醒,身体无碍,但没看见来劫囚车的人。其他缇骑也一样。”沈柒耐心地举着果肉等待他张口。

        苏晏略一犹豫,说道:“幸亏那些真空教余孽良知为泯,只劫囚车,没伤害押车的锦衣卫,否则石千户他们性命堪忧。”

        沈柒的手停在半空中,注视苏晏,神情有些阴郁:“有什么疑虑,尽管直接问,相公心都掏给你了,还差几句真话?我们之间何至于要到旁敲侧击的地步。”

        苏晏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愧疚顿生,张口把果肉叼了,细细咀嚼。

        味道比后世苹果寡淡太多,只有微微的甜,香气倒是挺独特。

        等苏晏吃完,沈柒又切了一瓣,这回用刀尖在果肉外层切出个锋矢形,像两个尖长的耳朵,往上拉了拉,变成一只小兔子。他用刀尖挑着,再次送到对方嘴边。

        兔子频婆果,形状有点可爱,却被锋利的刀刃戳进肚皮,是温柔与暴戾交织的冰火两重天。

        苏晏无声地叹口气,张嘴吃了,然后直截了当问道:“真空教余孽对锦衣卫恨得入骨,哪有什么未泯的良心,劫囚车时,何以独留下石千户等人的性命,就不怕他们提前醒来,坏了大事?”

        “问得好。”沈柒说:“换作是我,必逐一补刀之后才能放心——除非时间来不及。”

        苏晏思索起来。沈柒接着道:“我率前队前方开路,离押解囚车的队伍不算远,随时都有可能折返回去查看。这种情况下,对方自然是要速战速决,赶紧打开囚车,接到鹤先生后立刻转移出城,哪里还能把时间浪费在杀人上。”

        ——这个推测倒是合乎常理。苏晏默默点头,又问:“重犯囚车乃是北镇抚司特制,从门锁到镣铐全部由镔铁打造,他们又是如何打开锁链的?”

        沈柒道:“我查过锁链,有许多劈砍后造成的小缺口,说明劫囚车的人一开始使用蛮力,但没有奏效。可锁依然打开了,我检查过锁孔,发现有锐器刮擦的细小痕迹,说明他们之中有撬锁高手。锦衣卫中亦有擅长开各种锁的高手,将锁头拿去给他看后,证实了我的推测。”

        苏晏觉得这个推测有理有据,于是颔首道:“我先问过你一遍,回头皇爷再盘问起来,以免你措辞仓促。当然,如果你的解释连我都无法信服,皇爷就更不会相信了。”

        沈柒手上动作一顿,又开始切兔子耳朵:“那你信不信我?”

        苏晏微笑起来:“我若连你都不信,这天底下还能信谁?”

        “……你不爱吃频婆果,不必勉强自己。”沈柒放下果肉,用棉巾擦干净手,又擦了擦刀刃,收回腰间。

        “谁说的,我爱吃。”苏晏去拿切剩下的大半个果肉。

        沈柒抢先一步,把果肉塞进自己嘴里,三两下啃得只剩果核。他把果核丢进空盘中,说:“你爱吃的果子,要么很甜,要么很酸,要么有特殊的风味。这种没滋没味的果子,你不爱吃的。”

        苏晏握住了他的手,心里有点难过:“七郎,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爱其所爱,恶其所恶,这是人之常情。你得给我喜欢上它的机会。”

        沈柒的手指在他掌心摩挲,沉声道:“我就想你随心所欲,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哪怕为了我,也不行。我常吃频婆果,是认识你之后的事,并非喜欢它寡淡的味道,而是它的名字。”

        频婆果,相思果。一寸相思万千滋味,又怎会寡淡呢?

        苏晏情不自禁眼眶潮湿。他感觉到手心中,沈柒的指尖在缓缓描绘着一个熟悉的图案——元宵夜他与沈柒辞别时,在对方手心中画出的那个心形——如今被原原本本送了回来,也绽放在他的手心里。

        沈柒画完,将他的手指根根卷起,攥住了那颗心,说:“我心还与君心同——此‘心’是彼心么?”

        苏晏伸臂抱住他,哽咽道:“是。七郎,我不该……我……”

        沈柒回以一个更紧的拥抱,温声道:“不用说出口,我知道。若是连这都不怀疑,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头脑清醒、胸有丘壑的苏清河了。”

        苏晏内疚又感动,抚摸他满是沟壑的后背,轻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热切:“今晚你不要走。”

        沈柒被这从未有过的主动邀请勾出了一团心火,边唇舌交缠地深吻,边脱去他上身衣物,将他压在被面上。

        亲吻了一会儿,苏晏忍不住想咳嗽。沈柒深吸口气,压住满心燥热,将他翻成俯卧姿势,查看他背心上那一大块乌紫的淤青。

        “我听说了,慈宁宫侍卫干的。”沈柒极力平定喘息,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敷涂在淤青上,用掌根轻轻揉散,“今日太庙真是险之又险,我竟第一次对豫王生出了感激之心。”

        “……还有皇爷,”苏晏闷闷地道,“皇爷表面看似不在意,但若是无心救我,又怎会急匆匆从宫中赶来。又要救我,又要顾及与太后的母子情、顾及朝堂上的反应,真是难为他了。”

        沈柒手上一滞,很快又继续揉。

        “我知道,皇爷一直防着你。疑心重是帝王通病,他也不例外,尤其你与他性情不投,更是对你不利。但我会尽全力从中斡旋,让皇爷信任你、重用你。哪怕他对你戒心难消,至少出于某种平衡的考虑,不再打压你。”

        “你有这份护我的心,我就很高兴了。”沈柒说着,忍不住低头轻啄他光裸的脖颈。

        苏晏隐隐觉得有不妥帖之处,但此时此刻脉脉温情吞没了一切,他向后转头,与沈柒亲吻。

        沈柒临走前,将两颗频婆果留在他的枕边,说:“药膏有点辛辣,嗅着果香或许会比较好入眠。”

        苏晏因为胸痛难以入睡,翻来覆去许久终于睡着。

        他似乎做了个束缚胶着的、难以挣脱的梦,醒后却忘记了梦的内容,有种茫茫然的空虚。

        坐在床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想到,要先写一份《劾卫氏十二罪疏》,将之前在朝会上的弹劾整理成文字,正式提交给皇帝。

        这份上疏不仅包括了所揭发的卫家所有罪行,也包括相关案子的审理结果,以及对朝廷“祛蠹除奸、匡正纲纪”的疾呼。

        他知道这份奏疏一旦刊登在邸报,公布于天下,所掀起的惊天波澜,将远远胜过扳倒冯去恶的那一次。

        所面临的雷奔云涌或是刀光剑影,也再无从闪躲了。

        从此以后,他将真正站在朝堂的风口浪尖上,迎接一切来自盟友与政敌、亲者与仇者、理解与不理解之人的注目。

        他想牢牢地站在那里,庇护该庇护的,抗击该抗击的,回报该回报的,最终成就心中的盛世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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